张阁老这话说的,那就和亲自推荐张四四,让张四四以后当自己接班人一个意思了。这么明确的政治意图表示出来,皇帝还没怎么样,其他人……已经控制不住惊诧的表情,集体开始倒吸气了。
号称圆滑小壁花,内阁隐形人,自认隐忍第一的张四四也不禁瞪大了眼珠子!
这,这是什么操作?你这样,这样……其实你不这么说,以后我接班也挺稳的呀!对吧,看看周围,除了我,能当首辅的还能有谁?一圈没敌手啊!
倒是如今……平白欠了大人情了,这以后要是想绊到你,我岂不是还得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哎呦,这事儿可怎么好!剧本不该这么来啊!
是滴,张阁老不过是顺嘴一说,偷懒白赚个人情的事儿,却不想机缘巧合就为自己家留下了一个后路。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张四四后头当了首辅的十个月里,最大的成绩就是弄没了冯保,清除了张派官员,然后提拔了一堆反张阁老,和张阁老有仇的大臣。这也是为啥后头老张家辣么惨被饿死的源头。
如今这人情一下来……将来哪怕是看在这份上呢,张四四也不好对老张那一派的人赶尽杀绝对吧!有了老张一派的人在朝,那老张家至于那么惨?怎么都能留下几分余地不是!
当然这会儿现场这些人是不知道后头怎么回事儿的,他们能看到的,听到的,终究只局限于现场的一丝一毫。
“这……也对,张大人曾主持过武举,与这些人也算能说的上话,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老了这样的话,先生可别再说了,细说起来,先生不过是比张大人大一岁罢了,如何能说老?”
说到年岁,看着先生因为病弱而消瘦疲乏,尽显老态的脸,打量了一番差不多年纪却看着年轻不少的张四四,皇帝心下又是一软,回头对着张阁老说到:
“先生这些年为了天下辛苦了,身子不好,那就好好调养,总能缓过来的。”
这话说的让心下总琢磨搬倒张阁老的张四四心下一沉,可他壁花当惯了,刚才又刚出了头,这会儿自是不会再冒失,所以垂着头只静静的听着。
“陛下说这话,老臣可当不起。”
“如何当不起,朕登基时天下是个什么样朕幼时许是不知,如今回头去看难道还能不知?若非先生,怕是早就有大乱子了。可再看如今,天下又是什么样?朕知道,早年不少人都说主弱臣强,非兴国之兆,可在朕看来,先生……堪称在世周公,功在社稷呀。”
这评价吓人了啊!张四四都惊得抬头了!殿上的其他人也集体失声,瑟瑟的恨不得挖个坑躲起来,这样的历史性时刻,是他们能听的?能看的?真是再不知该说什么了。
别人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张阁老自己能不察觉?在欢喜皇帝肯定的同时,心里满满都是喟叹。
这是皇帝看出自己要退,欢喜自己要退,再堵自己的后路啊!这是生怕自己这退不过是病中所想,病好了……刚才还说让他好好调养,转头就……哪怕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呢,这皇帝就是皇帝,终究是不一样的。
“哪里当得起陛下如此夸赞,臣……能看到陛下成为一代英主,臣便是闭眼,也有脸去见先帝了。”
他能怎么说?都周公了!哪怕是为了身后名,为了家里因为自己不得出仕的孩子们呢,也得配合着将戏唱好了才是。几句话的功夫,怕是谁也没能想到,这朝堂权利就这么开启了交接程序。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第136章 炮车、驰道
张阁老近一年里,因为身体的缘故时常病休,一个月里有小半个月没法子上朝,就是皇帝开小会也常缺席,本就处于随时隐退的模式里,这会儿话赶话到了这份上,不用说,他回去后肯定得写辞呈。
不过这年头讲究的就是一个三次三留君臣情深的调调,所以即使大家都知道他要走了,因为程序,怎么的,还能留上那么一阵,倒计时上最少三五个月,要是不要脸些,拖拉上一二年都是可能的。
而且因为他即将走了,众人肯定对他会多迁就忍让几分,来个好聚好散,如此他倒是能更洒脱些,说上些以往不会说的话,将自己看不惯的都突突出来,反正以后不用他接手,不用他解决,再麻烦也不关他的事儿对吧。
这么一想,张阁老的心情莫名愉快起来。
嘿嘿,以往都是你们给我找麻烦,让我头疼,这会儿机会来了,终于到了我让你们头疼的时候了!
心思一转,鬼主意一上来,张阁老瞬间回到了那种王铁血宰相的架势,冷冷的对着周围的同僚们那么一扫,一针见血的说到:
“神机营那边确实也该多敲打敲打了,一日日的,日子过成了老爷样,哪里还有早年的英武。旁的不说,只说这火炮吧,像是这转管弩机一般加个车架子很难吗?三轮车、自行车都出来多久了!杜仲树都种下了一大片了,也没见他们想着给按上,可见往日有多松散。陛下,玉不琢不成器啊。”
本就缩在一遍的大臣们听着张阁老这话,更懵了!
往日张阁老虽然也提携了些武将,比如戚继光什么的,可他并不是个会在武事上指手画脚的。自来就是你有才,说的有理,我就挺你,其他的不插手。可如今……
壁花张四四看了一眼张阁老,默默的又重新低下了头。他能说什么?人家都要走了,这明显是想最后发挥一把,不管手伸到哪儿,都得宽容三分。
顶上去来个弹劾?说他插手军武?那可就太难看了,整个士人阶层都得说你不讲究,更别说他这样刚几分钟前刚被推荐过的了,那更不能说话了。还是继续当个哑巴合适。反正在大明这个时期,文人挑武人的刺,那是政治正确!挺好!
不仅仅是挺好啊,因为张阁老即将离职这个状态,张四四没了搬到张阁老的激进心思,从心理上将自己摆到阁老的位置,所以喽,想事情自然更客观了,然后……客观上讲,张阁老说错了吗?没啊!
不单张四四暗暗点头,觉得张阁老说的对,就是皇帝也一样点着头赞同,看着自家师傅愈发的顺眼了。
上赶着给自己发作人寻理由不说,这最后一句,那是连着惩治人的锅都接过去了!这个贴心的,果然师徒感情深就是不一样。
“让包明成去神机营,就说朕钦点包明成为神机营机器局提点,教导机器局制作炮车。”
皇帝声音一落地,所有人集体抬了头,看着皇帝的眼神相当的无辜,特别是张阁老,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半响才回神!垂头间有些后悔!
敲打……是这么敲打的?你这是让包明成去做炮车?去点炮还差不多。连带着将张阁老也一并给点了!
武人会怎么想?就皇帝以往的战绩,就包明成那绑得死死的锦衣卫身份!呵呵!瞧着吧,出京的小道这几日怕是要热闹了!
确实是点炮,这里消息刚传出来,那边神机营里就炸了锅了,特别是后勤那部分,不管是管维修的,还是管制造的,一个个脸苦的都能榨汁当苦瓜用了。
“这事儿可怎么整,明显上头对咱们不满意了呀。”
“我早说了,偷懒也得有分寸,你们看,让我说对了吧。”
“这加会儿说什么马后炮呢,上差的时候偷溜回家种地的没你?还是吃醉了不来点卯的人里没你?”
神机营别看在京城不怎么显眼,轮百姓中的威名,还没旗手卫的人出挑呢,可待遇那是真不错,看看这屋子,看看这些人身上鲜亮的专属战袄,再想想他们自己嘴里说的偷懒手段。就是自己人,这会儿说起来也颇有些气虚的很。
“哎,哪怕是下个申斥的旨意呢,那也比如今好,来个锦衣卫的人……这叫什么事儿哦。”
“咱们神机营到底还是打眼了呀!也是,谁让来咱们这里上差的官们,都是有来头的呢,怕是不少人早就看着眼红了。”
“这两年咱们这陛下,那抄家抄的都快成瘾了,你说,该不是那些文官内官的,他抄的起了兴,看着咱们这些个苦哈哈也眼红了吧。”
“这话都敢说,你不要命了?”
下头的人吵吵的闹翻天,上头坐着的几位把司官,把牌官终于听不下去了,啪啪啪的将案桌拍的作响,直到下头的人讪讪的禁了声,这才没好气的点了点他们,烦躁的说到:
“这会儿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咱们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这事儿怎么应对得好。”
“怎么应对?凉拌,该干嘛干嘛。哥几个,那包明成我知道,离着我家就两条街远,那确实是个不凡的手艺人,也做了不少武器上的改进。我琢磨着,陛下能想到让他来,只怕是真觉得咱们这些东西不争气了。既然上头不满意,那咱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跟那包明成学上两手?他什么没有都能做出那么些东西来,若是学了他的本事,那咱们……”
一个群体里终究不可能一个明白人都没有的,看看,这就是个明白人,而且还是个聪明人,知道将劣势转化成优势的关键点在哪儿。
“那包明成是头一个靠着手艺升到四品以上的吧?”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家小子还说呢,说是我这给神机营当了那么些年的修补,竟是还没那么一个没根底的升的快。”
“说起来,这炮车,咱们以往不也有?就是偏箱车也有,都是顶大用的。这让他来做……陛下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嫌弃咱们的炮车不够好呗。你别说,那三轮车也好,自行车也罢,那轮子是真好。”
“不过要是咱们用,那这轮子还是窄了些。”
“能做窄的,自然能做宽的,能做厚实的,许是就这么个意思吧。”
是不是这个意思的,包三儿来了不就知道了?包三儿……包三儿刚开始知道的时候,心里其实并不想来,更觉得皇帝坑人,可真的到了神机营,见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炮,这不愿意来,不该来的心思却没了,心下剩下的满满都是庆幸,慢慢都是可惜。
“这炮车真要收拾,那该收拾的可就多了。”
“这怎么说的?不都挺好的额?我说包大人,你可不能因为要踩咱们一脚,好在陛下面前邀功请赏就埋汰咱们啊,神机营可不是什么犄角旮旯,没人撑腰的地方。”
能说这话的一听就知道必定是个粗人,直肠子,这样的人只要你真有理,反过来相处起来比旁的还更容易些。
包三儿很知道这样的道理,也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人,对待这样的,他自有一套。
“别着急啊,我既然敢一上来这么说,那自然不会瞎说,不说别的,你们都是地头蛇,我要和你们胡来,那还能站着出去?”
这话挺实在,几个头头听着暗暗点了点头,觉得包三儿是个明白人,所以其中一个就过来打了个圆场。
“行了,人家刚来,就是在不满意,那好歹也得听人说完话不是?”
“那行吧,给你个面子,就听听他怎么说。”
怎么说?那要说的可就大发了!来都来了对吧!
“都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书这个咱们知道,就是统一写小篆,度同制也简单,就是统一了度量衡,那这车同轨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可知道?”
“嘿,我说包三儿,你在咱们这一群老粗堆里酸什么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给咱们来这么一段,什么意思?笑话咱们没文化怎么的?”
有粗人一点就炸,感觉受到了侮辱,可也有人眼睛一亮,扒拉开旁人,窜到包三儿面前,机灵的接话。
“你别闹了,包大人,难不成你是想说这车同轨,就是炮车这样的一个尺寸?可这一个尺寸……打仗的时候除了摆出来看着齐整,也没多大的用处啊!干啥秦始皇那么费劲?可有什么门道?”
门道?确实有门道,而且还是个说出来很黑科技的门道。
“你们许是都知道,车子越是重,压在土路上车辙就越是深,那么问题来了,若是这车都是同一个尺寸,卡在同一个车辙里,那在压实了的车辙里跑起来,速度是不是会更快些?”
嗯?这个理由很给力啊!可那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这样的战车,从来都不走重复路的。
“这一条上咱们用不上,可另外一条可就用的上了,秦始皇做的驰道可不仅仅只有土路,我曾看过一个杂记,里头说秦朝车轮奇特,有些竟是有内弧。仿佛能卡住什么。”
卡住?卡什么?所有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听的云里雾里的。
这时候包三儿四下看了看,从不远处寻了点木头树枝过来,摆了个简易的铁路造型,然后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指着那“铁路”对着众人说到:
“你们看,若是直道边有这样的轨道呢,那你们说,统一了尺寸的车轮卡上去,马车拉起来是不是更快,更省力?”
娘唉,这怎么可能?这得用多少木料?得多少人力?修多少时间?这要真是秦始皇干的,想想那遍布天下的直道……
“难怪秦朝没了,这,这,这也太吓人了。”
一群大老粗眼睛瞪得老大,使劲的点头,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有些大了。
“秦朝怎么吓人咱们不管,只说这东西,若是放到行军上,你们说,大炮拉出去速度能不能快一倍?若是用四匹马拉,能不能跟上骑兵的速度?若是能,那这战事又该是什么样?”
什么样?那是骑兵到哪儿,大炮就能跟着到哪儿,那天下还有他们攻不下来的地方?别的不说,草原那一片,肯定给轰的草都断了根了。
不过问题来了,这东西看着好,可就现实来说,基本没法子做到。
“这东西哪怕是做好了防水防腐呢,木头轨道也不长久,秦始皇都白忙了一回,啥啥没留下。咱们……陛下可不会舍得这么花钱。”
“陛下舍不舍得咱们不知道,可咱们却不能不往这靠不是,毕竟凡事总有个万一嘛。万一陛下发了狠,万一遇上要赶时间的时候,万一……到时候只要修轨道就成,岂不是省了不少的功夫?”
要是这么说,那这炮车统一一下好像确实也挺有道理的啊。
是啊,挺有道理的,所以喽,包三儿用一个他都不知道真假,后世从某些小论文里看来的消息,就这么顺利的,不起半点波澜的,融入到了神机营的大集体里了。从这个上头来说,他的成绩那是大大滴。
只是不知道等着皇帝听了某些暗探的全程转播之后,会起什么心思了,这可是个发起了万历三大征的男人!还是那种一辈子将周围一圈小国基本都打了个遍的皇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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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藏钱的官
皇帝听了也是白听,因为他只稍稍一想,就知道这事儿太玄乎,基本不可能办到。甚至还对这事儿的真实性十分怀疑。理由嘛,就像是这会儿他对张阁老说的那样:
“始皇帝若是真修了这样的驰道,那得动用多少木料?怕是天下的木头被砍光了都未必够用!太夸张。还有,为什么后头的朝代没有一个记录?由此可见,这事儿,以讹传讹的可能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