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安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
陆浓对他的态度不同,她不惧怕他,他对陆浓的感觉也不同,他……竟下意识想要答应陆浓的要求。就算是现在,冷脸对她,可也仅此而已,不忍心多说一个拒绝、呵斥的字眼。
理智如裴寂安克制住自己的心,硬下心肠,站起身……
“下不为例。”
裴寂安淡淡地说,然后转过身半蹲下来,“上来吧。”
陆浓“哼”了一声,爬上裴寂安宽阔的后背,搂住他的脖子,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心情舒展起来,两只小腿晃晃悠悠摇摆。
回到医院,人也越来越多,大家看到穿着军装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人,都以为是解放军同志救人,不以为意,还有人朝一旁让了让。
唯有王护士看到这一幕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老天爷啊,这就是所谓“冷淡、不爱理人、性格疏离”的裴首长吗?
说好的失忆不记得妻子?
王护士咬咬牙,越想越觉得自己那三顿饭钱吃亏,她一定得找护士长要回来,现在就去!
到了病房门口,裴寂安松开手,想把陆浓放下,谁知这时门突然开了,裴铮从里面走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裴铮:“……”厉害了我的浓浓姐,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让老头子背。
裴寂安:“……”
“……我什么都没看见!”裴铮说完,迅速退进病房关上门,一气呵成。
裴寂安:“……”
陆浓:“……”
陆浓从裴寂安身上跳下来,敲了敲门,“裴铮,开门。”
过了一会儿,裴铮从门里探出个脑袋,不大满意地说,“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陆浓用手掌顶住他的脑袋,把他推回去:“快开门,你不是去找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说到正事,裴铮不再耍宝,退回门里打开门,让两人进来。
一进门,陆浓就看见裴铮在收拾裴寂安的行李,没多少东西,只有几件衣服和书籍。
“你们在收拾东西?”陆浓意外地问。
“对啊,”裴铮走到沈既明身边和他一起收拾起来,边收拾边说,“医生说我爸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失忆是由于强烈撞击引起的,脑子没坏,不是大事,随时都可以出院。”
“既然没大事,咱们干脆回家养伤,老在医院待着浪费国家的钱财,陪床也麻烦,咱们就不要再给国家增添负担了。”
陆浓听后点头,“不错,裴小铮你很有思想觉悟,说得对,咱们回家。”
呵呵,回家后就让她好好帮助裴寂安回忆过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寂安不同意也得同意,毕竟医生都说他能出院了,他再待在医院里,那就真的是浪费国家医疗资源。
裴寂安对裴铮说,“你去办出院手续吧,我去打个电话上报出院的事。”
办好手续,裴铮把吉普车开到医院前,陆浓率先上车,沈既明替裴寂安打开后车车门,“裴叔叔,请上车吧,您坐后面。”
裴寂安看了眼车里的陆浓一眼,俯身坐了进去。
沈既明合上车门,绕过车头钻进副驾驶座。
汽车很快驶出市里,从平整的路过渡到泥土路,汽车颠簸起来。
走过一个大土坡,汽车上下颠簸剧烈,陆浓赶紧扶住头顶的把手,险险稳住身形,倒是她身边的裴寂安,身姿挺拔,腰杆板直,一点也没受影响。
陆浓心里吐槽他假正经。
实则裴寂安并没有那么稳,他的头上还包着纱布,这种剧烈的摇晃令他头晕目眩,脸色隐隐发白。
又是一个连续陡坡,这回陆浓没有抓稳把手,身体猛的向前倾去,脑袋即将磕撞到前面副驾驶的座背时,一只大手把她捞了回来。
陆浓伸手想要扒拉开裴寂安搂着自己腰的手,裴寂安一手揽住陆浓,另一手握住另一侧把手,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别动。”
“我偏要动。”陆浓小声嘀咕,继续扒拉,结果摸到一个硬硬的金属物。
她低头看去,随即愣住,是他们的婚戒,她记得刚进病房的时候裴寂安手上还没带它。
陆浓不再挣扎,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裴寂安见她安静下来,低头望向陆浓目光所及之处。
只见同样样式的银戒指分别被戴在一大一小两只手上,异常和谐。
开车的裴铮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和沈既明对视一眼,深藏功与名。
路程太长,道路趋向平稳,一路摇摇晃晃里,陆浓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人在放松时最能暴露一些关系,睡着的陆浓不再别扭,猫咪一样往裴寂安怀里蹭蹭,找到合适的位置后,小声呼了一口气,安心地睡过去。
裴寂安下意识调整坐姿放松胳膊,让陆浓睡得更舒服,做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撩起陆浓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天色渐暗,汽车终于走进了部队驻扎的大山。
陆浓从睡梦中醒来过,发现身上盖着裴寂安的外套,人也躺在裴寂安怀里,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蹭了蹭裴寂安的胸膛,含糊问道:“哥哥,几点了?”
裴寂安没有说话,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晴,与陆浓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相交,陆浓能闻到裴寂安身上的消毒水味,裴寂安也能闻到陆浓身上的幽幽花香。
裴寂安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淡淡说,“既然醒了,就坐好。”
陆浓:“……”好得很。
她坐起身来,拿开裴寂安的外套,从他怀里坐到汽车一侧,不和裴寂安有一丝一毫的身体接触,看起来像是赌气,可脸上却没有生气的表情,反而异常淡定。
裴寂安怀抱一空,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什么也没抓住。
到山口的小河边,汽车只能走到这里,裴铮把车停到路旁,转头说,“爸,到家了,下车吧。”
陆浓潇洒推开车门下了车,没管身后的三个男人们,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裴铮和沈既明对视一眼,然后对裴寂安说,“爸,我和老沈去部队还车,您跟着陆浓回家吧。”
说完启动汽车扬长而去。
那边陆浓大步流星走过小桥,要不是地形开阔,按照她这个速度,转眼就会不见踪影。
裴寂安只好穿上外套,快步走了一段路,等离陆浓不远后,又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谁知前面陆浓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裴寂安便也停下脚步,就见陆浓转过身来,朝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直到走到他的面前,陆浓直视裴寂安的双眼……与他擦肩而过。
她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在走回头路。
裴寂安松了一口气,思索片刻,跟上了陆浓。
到了小河边,陆浓坐到岸边,脱下鞋袜,脚脚试探伸到河岸浅浅的溪水里,月光通明,照亮潺潺流水,波光粼粼,浅水里的鹅卵石光华可鉴。
唯一不好的大概是三月份从山上流下的溪水还有些清凉,却正合陆浓心意。
“你在干什么?”裴寂安皱眉。
陆浓坐在溪水边抱胸,“看不出来吗?玩水啊。”
说着还故意踩踩水,扬起一阵小水花,流水划过脚背,还挺舒服。
裴寂安不赞同地说,“别闹了,水很凉。”
陆浓不搭理他,仰头看着天边的星月,在没有工业污染的年代里,夜晚的星空真的美极了。
裴寂安在原地站了片刻,见陆浓铁了心不听话,只好走过来,居高临下看了陆浓一会儿,然后坐到她的身边。
两人一个看天空,一个看河岸,静静不说话,远处虫鸣鸟叫,蛙声一片。
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洒向大地。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裴寂安听陆浓念诗,转头看她,就听陆浓接着感叹,“李白家里肯定很有钱啊。”
裴寂安:“……何以见得?”
陆浓用一种“这都不懂”的眼神看裴寂安,“谁小时候看月亮稀奇,看白玉盘不稀奇啊?家里白玉盘太多了吧。”
裴寂安:“……”听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
半晌,陆浓从水里收回脚脚,踩到地上,转过头来直勾勾看着裴寂安。
裴寂安:“??”
两人对视良久,就在陆浓失望之际,却见裴寂安叹了口气,脱下外套,解开中衣,脱下来包裹住陆浓白嫩的双脚。
陆浓满意了,同时又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每次都不用外套?”
裴寂安一顿,捕捉到陆浓华话里的“又”字,想明白这可能是陆浓的试探,无奈不已,他穿上外套轻声解释,“因为是军装。”
“原来是这样。”陆浓恍然大悟。
陆浓:“虽然你的回答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但你还差一步,应该猜到了吧,这就是我们之前的记忆,还差一步,赶紧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裴寂安哭笑不得,对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妻子简直束手无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任由她作妖,“还差什么?”
“我的脚很凉呦。”陆浓摇着手指提醒他。
裴寂安:“穿上鞋子就不凉了。”
可恶!果然失忆了感情就会倒退,都忘了给她捂脚这一步。
陆浓瞪裴寂安,裴寂安轻笑,陆浓指着裴寂安的鞋,语气恶劣地说,“我要穿你的鞋,我的鞋子一点也不暖和。”
“胡闹。”裴寂安说。
不知为何,陆浓明明是很无理取闹的,可是裴寂安的心情却越发愉悦,这种愉悦打心眼里透出来的,仿佛潜意识告诉他,他很高兴。
可他实在不应该高兴。
陆浓撇嘴,摆烂道:“随便吧,你不脱我就不走。”
裴寂安抿嘴,僵持一阵,抬头看看四周没有人,将鞋子脱下,赤脚踩在泥地上。
陆浓勾起嘴角,穿上了他的大鞋。
小脚套大鞋,走路一带一带的,陆浓丝毫不在乎,把自己的鞋子甩给裴寂安,拖撒着鞋子往家里走。
兴致来了,边走边唱:
“我有一头小毛驴,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