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光线暗淡, 耸立的高树组成了无尽的迷宫,蝼蚁在其中奔波逃命。
人在奔跑。
巨大的黑色怪物在他们身后姿态悠闲的跟随,树木纷纷避让, 枝条撞在黑色皮毛上, 喀嚓着绷断。
巨大的脚掌落地, 只有树根杂草被压进泥土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却令人头皮发麻, 逃亡之人不免跟着这些声音幻想,幻想自己被踩黏的声音。
正因如此,这声音如影随形的追该,他们就只能不断奔跑,片刻也不敢停下。
始终都在奔跑——他们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气力流逝, 最后头脑中剩下的唯有疲劳和干渴。
喉咙干得似乎要裂开了,肺像个漏风的破旧风箱,呼哧呼哧的喘息不停。
每次抬足迈腿都是在锤炼意志....奇怪,怎么这么快就没力气了?没有多余的脑力思考, 也没人愿意停下,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内心深处对生存的渴望依旧鞭策他们继续前行。
生的折磨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他们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不知道。
脑子全然是空的。
茂密庞大的树冠连成一片树叶的深海,只有细微的光束能够照射下来。
在无尽树海的阴影之下,记忆和过往在恐惧中慢慢溶解, 只留下人类最初最原始的恐惧。
奔逃之人不记得自己的姓名, 不知晓曾经的过往,但在模糊而遥远的记忆中, 似乎有一座庄园。
对了,庄园!
一个想法被填进了他们空空的大脑——他们是庄园的劳工,因为冒犯了主人,逃进了森林。
身份认知如同陡然落下的光束,照亮了劳工心中的迷惘,驱散了他们的恐惧——劳工们突然意识到,哪有什么黑暗中的怪物,有的只是庄园里的黑狗。
因为他们冒犯了主人...至高无上的主人啊,不知他是否愿意宽恕他们的卑劣狭隘,是否愿意原谅他们的过错?
劳工们突然停下脚本,他们向后看,目光穿过后面的黑狗,那座古朴的庄园就在后面。
而英俊的黑狗则停在原地,吐着舌头看向他们,褐色的眼珠的人类好朋友显出忠厚的样子。
劳工知道了,黑狗肯定不想咬人的,它只想让迷途的羔羊回到羊圈。
不在奔跑,不在畏惧,劳工们如同信徒,虔诚的走向庄园,回归了他们的工作地点。
看着自己过去堆砌的围墙,工人们感到悲痛莫名,这样的拙劣的半成品如何能出现在高贵主人的庄园?
这是玷污,是他们身死也不能弥补的过错!
怀着这样悲痛的心情,劳工们匍匐在男管家面前,他们无比哀痛的忏悔自己的过错,恨不得撞死在这篇歪斜的围墙上。
庄园的现任男管家,过去的私兵队长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
劳工们哭的越真诚,越为了砖石的不规则忏悔,男管家就越觉得荒诞。
他们过去是服务于贵族的士兵,这是一份光荣的职业,因为雇主是贵族,他们在有些场合也算的上贵重了。
现在连贵族小少爷也跪在尘土上,往日的尊贵雍容都是过眼云烟,云家小少爷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都在地上卑微哀戚,为了围墙上不整齐的砖缝祈求庄园主人的宽恕。
哈哈,砖缝。
男管家蠕动嘴唇,依照受到的命令,他对这些劳工宣布,“主人宽恕你们的过错。”
沾满了泪水的脸上立刻放了光,充满希望的笑容洋溢在他们脸上,并伴随着难以描述的感激之情。
他们正全心全意的,真挚的,崇敬,感激,爱戴这里的主人。
至于其他的,他们的名望,过往,家庭,快乐与痛苦,一切都消散了,前尘皆休。
男管家的嘴角抽动,终于递出一个悲凉的笑容回应劳工。
哦,高贵主人的男管家原意对他们笑!
劳工们感恩戴德。
也许从走进森林的那一刻他们就死了,云家少爷、过去的战友,还有他自己。
此时此刻,男管家心想,我成了管家,他们变成了没有姓名的、被填满忠诚的、卑微的劳工。
那我变成了什么?管家盯着这些跪着的人,他们对工作的热情的仿佛一群蚂蚁,毫不吝啬自身,用死而后已的热情拼尽全力的工作,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妥,却令人惊悚莫名。
男管家目睹这一切,头脑中思绪混乱,只觉得冷意深入骨髓。
他浑浑噩噩的转身,向庄园的宅邸走去。
***
在散步之后,荆楚喜欢在书房里呆一会儿,随便读点什么。
为了充分接触并理解人类的感情,诗歌或通俗小说是他的第一选择。
实话实说,荆楚并不是每次都看得懂,所以他读的很潦草,经常一页看好几天。
今天是诗歌。
我们期盼生命从绝色中繁盛,这样美之蔷薇就不会消失,但既然物过盛而衰皆有时令,
就该为年轻的后代留下记忆....
每个字荆楚都认识,至于含义,他猜了半天,估计是说时光短暂,美好的事物容易消逝一类的话,人类总是有这样的担忧。
这也正常,他们寿命短暂,而且非常脆弱。
在这方面荆楚多少有点共鸣,第四神主离开庄园也有些日子了,他离开的越久,荆楚就越发意识到人类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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