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柔声说“怕我出事,是不是?我院子里的丫头若兰急得直哭,对冬湘说,我动了红,太医正给我施针。冬湘回了你的院子,自然向你回了话,为何你既不过来帮忙,也不派人慰问,什么动静也没有,等娘亲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见我情况不佳,情急之下把我娘请到府里,派人去叫你,你才过来,说,晚饭的时候我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动了胎气。”
苏氏哑口无言,不敢去看赵氏,也不敢看丈夫。
孔连捷霍然起身,朝着赵氏深深一揖:“嫂子,苏氏可还有别的错儿?”
赵氏笑道:“二叔,我也是就事论事罢了,既没知会过你,自是不好查你院子里旁的事。”
孔连捷又朝着兄长一一到地,羞愧地不肯抬头“大哥把嫂嫂托付给我,想不到,出了这种事,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嫂嫂。”
孔连骁也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叮嘱,“二弟,别说是你,我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说出大天去,也和你没关系,莫往心里去。还有,万事看着晓哥儿,莫伤了和气。”
“今天之事,我必定给大哥大嫂一个交代。”孔连骁沉声说,大步流星出了正屋,迈过门槛的时候踹了孟妈妈一脚,后者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苏氏浑身一抖,下意识奔过去,被孔连骁一把抓住手腕,拉拉扯扯顺着青石道路出了长房的院子,带着哭腔“二郎,夫君!”
孔连捷脚下不停,一言不发地越走越快,苏氏跌跌撞撞跟着。长房和长春院相距甚远,男人还好,苏氏平常过来是乘小油车或者软轿的,现在自然不行了,这一路走回院子,衣裳被汗水打湿,双脚疼得不行,几次险些跌倒。
直到踏进苏氏的院子,孔连捷才松开手,回头瞥一眼,丫鬟仆妇远远跟着,没人敢靠近,压低声音:“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故意的?”
这一瞬间,苏氏无比犹豫:告诉丈夫自己的恶毒心思,还是坚持自己的“清白”?
出于年轻女子的本能,她不愿令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失望,用发抖的声音说“夫君,我并非如嫂嫂所说,我并没有,我真的没有。”
可惜,她脸上的迟疑被孔连捷尽收眼底,他便知,嫂子的推断是真的,再说,以他对兄长嫂嫂的了解,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至于摆出今天的阵势,更不会做得这么绝。
“亏我还想,若是你诚心认错,我就,就让你多见一见晓哥儿。”他语气失望,“既是如此,你便在这院子里闭门思过吧。”
苏氏大惊失色,紧紧抓住他衣袖,“夫君,夫君!”
孔连捷厌恶地甩开她,对战战兢兢过来的小丫鬟说“去外书房,把我身边的清风朗月叫来。”又扭过头对着苏氏:“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许出这院子一步,晓哥儿那边有我,你不必操心,每月由奶娘带着,给你见一回。”
这就是把她禁足了。
苏氏骇然,大声说“二郎,夫君,我是你妻子,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你孔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你你,你怎可如此对我?”
“八抬大轿,没错,你是我拜过堂的妻子,是我娶回家孝敬父母尊敬兄嫂绵延子嗣的女人,可你做了些什么?”他不怒反笑,“苏玉兰,你陷害我嫂子,害我无颜面对大哥,面对爹娘,你,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苏氏强撑着,“我没有,你为何不信我?”
孔连捷冷笑:“我嫂嫂从不撒谎,更不会构陷于你!别说你,就连马丽娘,她也从未说过半句苛责的话!”
提起生了娴姐儿昭哥儿的原配,苏氏心中忿忿,脱口而出“马丽娘样样比我好,你娶我做什么?
孔连捷瞪着她,胸膛不住起伏,刚巧小厮跑着到了,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又指着远处丫鬟画个圈:“连同这院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在里面待着吧。差事办不好,你也不用出来了。”
小厮大声答应,不敢多问,立刻找人去了。
苏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哀求道“二郎,夫君,我的好二郎!你看在晓哥儿份上你也不能这样,你让晓哥儿长大,如何看你!”
“我便是看在晓哥儿份上,才如此处置!”孔连捷沉声答。
他说的是真心话:家族资源是有限的,嫡子占大头,继承爵位和皇帝荫封,前者是昱哥儿,后者是他的嫡子昭哥儿,庶子只能凭借科举入仕,旭哥儿对功课就比哥哥们认真的多。
如今孔连骁添了第二个嫡子,庶子都得往后排,更别提弟弟的儿子了。孔连骁今年三十余岁,十五、六年后继承了忠勤伯爵位,给府里第三代找差事、订婚事,侄子们肯定是比不过儿子们的。
何况,苏氏这回得罪赵氏,险些置赵氏于死地,赵氏孔连骁今天把事情摊开,快刀斩乱麻处置,已是看在孔连捷情面,日后如何指望孔连骁赵氏为了苏氏的儿子奔走、出力?
想到这里,孔连捷越发愤怒,“你若是有一丝一毫念着晓哥儿,便不会做出这种歹毒之事,你让晓哥儿如何在府里立足!你让他如何面对兄弟伯父、祖父祖母?”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苏氏也豁出去了,大声哭道“我便是再不好,也是为了你,为了晓哥儿!你你,你心里只有你哥哥你嫂子,你心里何尝有过我,有过晓哥儿!你嫂嫂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我说一百遍,你也当成耳旁风!”
孔连捷冷笑,对他来说,抉择并不难:孔连骁是他的嫡亲兄长,敬爱手足,幼年并肩习文练武,成年帮他跑差事、挑亲事,有好东西让给他,家里的东西任他先挑,三十年下来和爹娘相比也不差什么;
赵氏和孔连骁青梅竹马,和孔连捷也颇为熟稔,嫁进府里是温柔和气的大姐姐,孝敬公婆教导子女,对他关爱有加,照顾两任弟媳和侄子侄女,有赵氏在,内宅的事孔连骁从不担心。
退一万步,抛开多年情分,孔连骁是族长、未来忠勤伯、伯爵府的主人,赵氏是宗妇、伯爵夫人、永平伯的嫡女,对孔连骁乃至伯爵府至关重要。
至于苏氏,进门不过一年的续弦,就算生了儿子,也比不过嫡子昭哥儿,家里官位不高,远远比不过受皇帝恩宠的兄长。何况,苏氏做出这种事,便是打御前官司,孔家也占着道理。
更何况,孔连捷想都不用想,便知道父母会站在兄长嫂嫂一边。
想到此处,他懒得再废话,直截了当地甩开苏氏,一抖袖子“你若再多言,我便给你一纸休书,你回自家去吧!”
苏氏被面前冷酷绝情的男人震住了,本能地认为“回家比被关在小小的院子里强”,带着哭腔道“你们家太欺负人了,我,我要找我爹我娘。”
“正好。我也正想找岳父岳母说一说话。”毕竟出身公卿之家,饶是怒不可遏,孔连捷言辞间依然对长辈不失礼数,“我倒想请教请教,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欺骗公婆、陷害长嫂与侄儿如何治罪?□□还是流放?”
这句话把苏氏吓得一哆嗦,目光满是恐惧,脸色惨白,与平时的娇俏可爱判若两人。
孔连捷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厌恶,转身便朝外走,被苏氏抓住衣袖“夫君,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你不能不管我了。”
他停住脚步,也不回头,“刚我还在想,若是你诚心认错、悔过,我还可以替你向大哥嫂嫂、爹娘赔罪,想不到,你这般,这般,哼!”
说完这句话,他再一次甩开苏氏,大踏步走了。
过不多时,苏氏院子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伯爵府大大小小主子的耳朵里,老夫人摇摇头,连苏氏的名字也不想提起;赵氏对孔连骁说“委屈二叔了”,私下对郭妈妈说,“出了一口恶气”,郭妈妈非常解恨;娴姐儿恭贺徐妈妈,“以后院子里的事,还得妈妈掌着”,徐妈妈谦虚两句,难免扬眉吐气。
香橙把当天的事告诉红叶,红叶哈哈大笑,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姐姐没在新夫人手下当过差啊?
原来的世界,苏氏捏了红叶半辈子,等孔连捷一死,就把红叶卖出府去,这个仇,红叶一直记着。
可算出了这口气!若不是苏氏心肠歹毒,两个世界都陷害赵氏,谁也拿她没办法。
红叶忿忿地,忽然肚子疼,哎呦两声扶住腰“二丫,叫大夫来~”
深夜时分,红叶生下了次子,母子平安。
作者有话说:
现代文的话,我喜欢主角儿女双全,古代文的话,还是生男孩子好了,女孩子一辈子太艰难了。感谢在2022-07-21 23:07:01~2022-07-23 22:4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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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新生儿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 胖胳膊胖腿儿的,比木木刚生下来时还壮,足足五斤三两。
红叶不是头胎, 依然受了不少罪, 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生下孩子, 精疲力尽地抱了抱孩子,吃了碗鸡腿面就睡着了。
闺女又生了个男丁, 冯春梅在女婿家加倍扬眉吐气, 拎着一篮红蛋挨家报喜。云娘已经六、七个月了,在产房里陪着她,受了些惊吓,乔氏米氏安慰“都是这么过来的”。云娘对展卫东念叨“不生了”,展卫东哄她“生完了给你打钗子”。
木木被哄到外婆家玩了一天, 第二天回自己家一瞧,娘亲肚皮瘪了,身边多了个哭声洪亮的小家伙儿, 趴在炕边耷拉着脑袋:他和周家的小姐姐玩得好,也想有个小姐姐, 和大人一说,被取笑了:姐姐是不可能了,最多有个妹妹, 现在却冒出个弟弟。
“娘, 娘。”他扒拉扒拉红叶, “我不想要弟弟, 你给我生个妹妹。”
这话被当爹的听见了, 板着脸把小家伙儿拎起来, “傻不傻, 以后弟弟跟着你,打架练功吃饭有帮手,多好。”
木木坚持“我要妹妹,我就喜欢妹妹”那口气,就好像他爱吃米饭,不爱吃面条。
展南屏被儿子逗笑了,敷衍“过两年,啊?等弟弟大点,娘再给你生个妹妹。”
过两年在三岁半孩子心里,比明天还遥远,木木眨巴着眼睛,很快把这事扔到一边,用手指戳弟弟红彤彤的脸蛋。
展家喜气洋洋的,却一商量,没按照木木惯例办洗三:府里风波暗涌,消息灵通些的都低调行事,看二房的热闹:
孔连捷不再和苏氏说话,到苏府找到苏氏父母连同两位舅兄,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
苏父苏母大惊失色,连同舅兄,统统不信他的说辞,苏氏嫂子闵氏更是说“见到我们姑奶奶再说”。
孔连捷答应了。
苏氏和孟妈妈商量过了,对着父母兄嫂哭诉一番,咬紧牙关,拒不承认“陷害赵氏”之事。苏家人与她密谈半日,苏父对孔连捷说,“苏氏说错了话,不是存心的,愿向赵氏赔罪,向亲家赔罪”,苏母和孔连捷央求“一日夫妻百日恩,又有了晓哥儿。贤婿念着玉兰往日的好,原谅了玉兰吧!”
孔连捷却不肯:他是老伯爷和兄长手把手养大的,从小到大受到受到的训诫便是“观人首观心术”,若某人心底纯良,便愚笨些、急躁些也使得;若某人心肠歹毒,再美貌、再恭敬、再伶俐,也不能放在身边。
在他和孔家人心里,苏氏已经是个无可救药、望之可怖的人了。
孔连捷一口拒绝,对苏父苏母说:“我没法和苏氏过日子,府里大哥做主,更是无有苏氏存身之地。不如两家好聚好散,我与苏氏和离,之后各自婚嫁,两不干涉,苏氏嫁妆统统退回去,什么时候想看晓哥儿,说一声,我就把晓哥儿带过去。若是不肯,我便一纸休书,与苏氏再无瓜葛。请两位今日便把苏氏接回去吧。”
苏父不乐意了,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我女儿好好一个人,嫁给你一年就生了儿子,你可倒好,仗着你伯爵府势大,便来欺我女儿!罢罢罢,见官去!”苏母哭哭啼啼:“玉兰常说,你原配留下的哥儿姐儿连同姨娘日日与她对着干,我劝她忍着,想不到,是你这个当爹的纵容!我的玉兰,命怎么这么苦!”
苏氏嫂子嘟嘟囔囔“说我们姑奶奶存心害人,跟话本子里的事似的,谁信?说出大天去,世子夫人安然无恙,我们姑奶奶糟了大罪,我们姑奶奶图什么?我们家招谁惹谁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一句话,苏家看准这件事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只有孔家仆人的证词,又是内宅隐私,未必能把苏氏如何。孔家若报官或是张扬开来,对赵氏没有好处,彰显孔府内宅不宁,管束无方,加上孔令骁这位皇帝近臣,立刻在京城成为风口浪尖、街头巷议的话题:忠勤伯世子在兰州遇兵乱,世子夫人在京城被弟媳陷害,弟弟闹着休妻,啥?你不知道?来来我告诉你。
当今皇帝不喜臣下张扬跋扈,对待公卿之家甚严,若被人拿着“兰州兵乱”的事情做文章,必定对孔连骁及伯爵府不喜。
孔连捷气得半死,却不能真把苏氏休了:家里有嫁出去的丹姐儿,有马上出嫁的娴姐儿,有待字闺中的慧姐儿玲姐儿,有尚未娶妻的几位少爷。他亲生儿子晓哥儿无论有一位“陷害世子夫人”的亲母,还是一位被夫家休回去的亲母,无论举业还是娶妻,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至于他自己,死个原配休了续弦,名声算是完了,一堆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很难找到第三位夫人了。
孔老夫人知道了,和老伯爷、长子儿媳商量一番,便劝孔连捷:“她们家和稀泥,不外是不愿意把苏氏接回去。总不能为了打老鼠,把玉瓶砸了。也罢,便这么凑合着吧。”
孔连捷不悦,“娘,我不愿和苏氏待在一个屋檐下。”
孔老夫人也是无奈,念着沉香木佛珠道“和苏家说清楚,既然他们家不要女儿,硬把苏氏留在我们家,日后你和苏氏各过各的,晓哥儿却不能留在她身边,免得教坏了。家里衣裳嚼用日常供给,我们家一分不减,苏氏在院子里,就不要见别人了。日后,等晓哥儿大了,分出去单过,把她接出去,也就罢了。”
这么一来,孔连捷忍上15、6年,就到头了,左右他是男人,房里有妾有子女,苏氏顶着伯爵府二夫人的名头,这辈子独守空房,死后有人拜祭,也就这样了。
事已至此,孔连捷只好答应,回去带走晓哥儿,把苏氏和仆妇丫鬟、陪嫁关在院子里面,派府里护卫守着,不放出一步。苏氏哭哭啼啼吵闹不休,他不搭理,不去看,自此歇在外院。
苏家知道了,隔几日就派苏氏嫂子到府里探望,又逐渐散出去“孔连捷宠妾灭妻”,闹得颇大。
孔连骁知道了,对弟弟颇为内疚,“是我识人不清,耽误了兄弟的终身。”孔连捷打起精神,安慰兄长“关你什么事?是苏氏黑心肝。左右我有昭哥儿娴姐儿。”
孔连骁自己夫妻恩爱,见弟弟此后同弟媳形同陌路,有老婆相当于没老婆,心里难过,在京城淘换数日,寻到孔连捷喜欢的古玩买下来,送到他的书房,又对赵氏说“娴姐儿快嫁了,开了我的私库,给娴姐儿添嫁妆吧。”
七月初,柏哥儿--展定疆给次孙起的小名--在家里过满月,展家相熟的护卫、朋友,吕家的熟人统统来了,比木哥儿满月时还热闹。
云娘早早和娘家说了,上次进过府的云娘母亲带着她最大的妹妹来了,一边给红叶恭贺,一边陪陪云娘。
扈婆子给红叶送了两篮子猪蹄肥鸡,到处宣扬“大展媳妇连生两个儿子”,那架势,全是二丫三丫的功劳。
绿云、彩燕、双福连带香橙一个不少,管长春院小厨房的钱妈妈也来了,送小衣裳的送小衣裳,送吃食的送吃食,都笑道“大展护卫是世子爷身边数一数二的,以后啊,我们还得靠红叶提携呢。”
孔连骁叫外院厨房抬了八桌丰盛席面到展家,过来喝了杯酒,见众人拘束,没有坐席便走了。孔老夫人、赵氏、丹姐儿和娴姐儿派了贴身丫鬟厚赏红叶和柏哥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其中不乏贵重之物,耀花了众人眼睛。
红叶颇为困惑:成亲和木哥儿出生的时候,娴姐儿可是没有露面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红叶抬头,见到一位笑眯眯的中年妇人,穿一件墨绿团花对襟褙子,铁锈红百褶裙,染黑的头发挽成圆髻,插戴两根赤金镶青玉簪子和一朵铁锈红色绢花,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是徐妈妈。
“瞧瞧,气色可真好。”比起上一次相见,徐妈妈一扫眉宇间的颓废,俨然回到马丽娘掌权的时候,亲亲热热挽着红叶胳膊,“三年抱俩,放在哪里都是恩爱的,我们红叶啊就是命好,一嫁就嫁了个好夫婿。”
一时间,红叶仿佛回到原来的世界,自己和徐妈妈推心置腹,同坐一条船。
她定定神,像招呼普通客人一样,“妈妈如今可是忙人,今天有空,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