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霆睁开眼眸,他正躺在驿站房间的榻上,血腥味中混杂着淡淡的茉莉清香。映入眼帘的是绝美的容颜,一个窈窕的身影正站在他榻边,“锦毅你别摇他,他手断了啊。”
女人的声音清澈。
“老大,你昏迷了两日了!皇后娘娘没有不管我们,她真的去找驿站的侍卫,这才救了我们一命!老大,你怎么又闭上眼睛了?”
时月影将药碗往床边矮几上一放,“他说我会不管你们?逃去金陵?”
萧伯霆想叫锦毅闭上嘴,可他此时虚弱得说不出话。
“我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么?萧伯霆你少污蔑我!”时月影生气地单手叉腰,又吩咐锦毅,“你把他摇醒。”
到驿站就安全了,真好,萧伯霆闭着眼眸,唇边的笑意稍纵即逝。
“我的天,皇后娘娘快看,我们老大他居然在笑!”
“他被刺客砍傻了。”时月影没好气道。
在驿站修养十日。
傍晚时萧伯霆收到信件,从幽州赶来接皇后的侍卫已经驻扎在前面的驿站,明日一早他们出发与之会和,往后路上路上就再无风险。
夜里,锦毅来送饭,“老大,真要送皇后去幽州行宫?”
萧伯霆接过饭碗,“这是圣旨。”
“可是皇后的母亲......我这几日夜里守在皇后房门外,总能听见哭声。我们现在送她去金陵可能还来得及。幽州不是什么好地儿,晚几日再去也不迟。”
幽州行宫历来用作软禁宫妃之用,先帝厌弃先皇后之后,先皇后有数年时间都在幽州行宫度过。
萧伯霆听见那日清晨皇帝与皇后的争吵,或许皇帝这次是真狠了心,那么皇后往后的人生,都将被囚禁在那座奢华的行宫之中。
“今夜你休息,我来守着皇后。”
寒冬深夜。
驿站的婢女从皇后房里端出饭菜,在狭小昏暗的走廊与萧伯霆擦肩儿过,他瞥了一眼饭菜几乎没有动过。
萧伯霆与侍卫交班,他抱着剑,如同遇上刺客那夜一般靠在皇后房门对面的墙上。
房里亮着一盏灯,灯光微弱。
遇刺那日,她明明可以一路骑马离开,他知道她一直想回金陵。但是她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去了驿站搬救兵,因为怕侍卫不认得路,她又冒着风险回来。
也是她,命锦毅回来助他,否则他必定寡不敌众,命丧黄泉。
内心挣扎着、纠结着,他曾经发过誓要永远忠君,这么做就相当于背叛皇帝。
但是皇帝既然已经决定放手,那么她身在金陵还是身在幽州,于皇帝而言其实是没有区别的。
明日天一亮,就要将她送到幽州侍卫手中了。
更深露重,驿站渐渐安静下来,房里的灯也熄了。
就这样吧,送她去幽州,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比过千千万万的寻常人,至于丧母之痛,过几年也就淡了。
无奈做这个决定的下一瞬间,房里隐隐传来的嘤咛哭泣声。
萧伯霆狭长的双眸缓缓睁开,双腿不自禁地走向对面房门。
驿站房间里,时月影抱着膝盖缩在床榻一角。明日自己将会被送往幽州,此世永远都不能再见母亲一面。
泪水一直流,淌过面颊滴落衣襟。
黑暗之中,一阵刺耳的推门声惊得她仰起头,又有刺客。
“萧伯霆......萧伯霆!”时月影彷徨无措,翻身下了床榻,下意识地喊萧伯霆的名字。
“皇后!是臣!”萧伯霆伸手扶住她,一张满是泪痕的容颜映入眼帘。
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是救了他性命之人。
“不是刺客,是我。”
“萧伯霆......?”时月影肩胛微颤着。
她仰首,借着窗边透进的月华看清了身前之人,男人的脸庞棱角分明,气息凛冽。
还未回过魂,颤抖的身躯猝不及防被揽入怀中。
...
时月影僵住。
黑色锦袍下的体温,霎时驱散了周身寒意,“别怕、皇后、”
她听他在耳边轻声安抚。
时月影回过神,推开坚实胸膛,仓促站起身,胡乱擦拭着脸上泪水,“本宫还以为是刺客。”
萧伯霆捏紧了剑,“你还是想回金陵?”
时月影点头,泪谁跟着垂落下来,“我想回金陵,很想回去。”
“比起皇后之尊呢?”
“我从来都不想当皇后”她哭着道。
“皇后对皇上,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么?”
时月影这几日恨透了元景行,“怎么可能有?”她哽咽着回道,声音轻不可闻。
确认了所有该确认的事,萧伯霆终于下定了决心。
“把你的玉牌给我。”
她身上带着象征皇室地位的玉牌,寻常人看不出来,但官府之人细看便能知道她皇后的身份。
“你要做什么?萧伯霆?”时月影不解。
萧伯霆背窗而立,手中握紧剑,“皇后于杭州府郊外客栈遇刺,萧伯霆护卫不力,皇后不幸中毒,于今夜子时毒发薨逝。皇后觉得这个借口如何?”
时月影眸光骇然,“可是元景行、”
“边疆战乱,皇帝前去领兵,自顾不暇,也许再回来已经是几年之后。再者,皇后身亡的消息传出去,便也可以令背后企图谋害皇后之人就此偃旗息鼓。”
萧伯霆已经思考了整整十日,即使送了时月影去了幽州,她也不过是长长久久地被软禁于行宫。
“你真的肯放我走?”时月影不敢相信,萧伯霆他明明是最忠心于皇帝的那个人,他明明几次三番阻拦她逃走。
“只要你肯舍弃皇后的荣耀。”
第90章
“你真的肯放我走?”时月影不敢相信, 萧伯霆他明明是最忠心于皇帝的那个人,他明明几次三番阻拦她逃走。
“只要你肯舍弃皇后的荣耀。”
她听他说。
不管是真是假,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时月影毫不犹豫地将皇后的玉牌交到萧伯霆手中。
三人驾着马车于深夜离开驿站前往码头。萧伯霆把玉牌交给锦毅, 命他前去与幽州前来的侍卫会和, 并且将皇后中毒身亡的消息告知他们。
而他在码头雇了一艘船,带着时月影连夜前往金陵。
月色朦胧, 江南的寒冬与皇城一般冰冷刺骨, 时月影怔怔地坐在船舱之中, “元景行不会轻易相信, 他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会带着玉佩亲自去北疆,向皇上请罪。眼下首先要做的, 就是令背后刺杀皇后主使相信你已经身亡, 这个人必定是皇城之中的人,极有可能是皇贵妃。”
时月影凝望着湖面, “召集这么多身手不凡的刺客、买通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尹蕊儿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萧伯霆神色微异, 显然对这个结论过于惊讶。
“我也是在这几日才想通。”时月影抬眸看向萧伯霆,“前有皇贵妃的父亲自缢,祸水东引到了我与我兄长身上。再然后皇上狩猎身受重伤。你还记得那一次太子遭刺么?”
“在未央宫偏殿。”萧伯霆记得清清楚楚。
“为何偏偏在那一夜?其实他们根本就无意杀元清。因为白日里肃亲王与太子发生过争执,他们有意将事情引到肃亲王身上, 我们当时虽然知道肃亲王无辜, 却还是上了当。还有,前几日太子坠落山崖, 也根本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在他的马上动了手脚。”
“那背后主使到底是谁?”萧伯霆问。
时月影静静地靠着从船舱, “我所说的一切都发生在贤妃产子之后。其实只要停下来仔细想一想, 是谁最想要大皇子登上皇帝的宝座,背后操控一切的那个人谁,一切昭然若揭。”
“难道是贤妃的父亲,荣国公?”萧伯霆脱口而出,皇后的一席话,确实叫人醍醐灌顶。
时月影眸光平静,肯定了他的猜想,“当日在猎场之中冒险刺杀皇帝之事,确实是肃亲王所谋划,所以皇帝清理肃亲王,肃亲王不无辜。而往往这种时候,趁乱打劫之人变完全隐匿起来了。荣国公是两朝元老,当时皇帝改封元清为太子,多少人为大皇子忿忿不平,可他身为外祖父却不发一言,越是能隐忍之人,就越是叫旁人忌惮。”
再扑朔迷离的事,其实只要揪住反常的那一点开始捋,很多谜团就迎刃而解了。
这是时月影擅长之处。
萧伯霆他眸光幽深地凝视着容颜瓷白的女人,她比他想象之中更聪慧。
“我会调用皇城的暗卫,盯着荣国公手下的人。”从根源上杜绝刺客来袭,如此皇后在金陵便可安枕无忧。
***
寒冬,皇后在江南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室并未昭告天下,在百姓眼里便是欲盖弥彰。
而在金陵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一场丧事前几日才低调办妥。邻里们只知道这家人祖籍金陵,去年才搬回金陵开设书院,父子三人同为书院夫子,病故的人便是这家的夫人。听闻夫人弥留之际最挂念在外的一双儿女,拼着有一口气也要见他们一面,苦熬了数日都不得如愿。
幸而最后一日,远嫁在外的女儿终于匆匆赶回来,母女二人独处半个时辰之后,夫人安心合眼离世,再无遗憾。
半个月之后,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到了北疆。
己巳年冬末,即使是江南也连日大雪,而在冰天雪地的北疆,一场接一场的战役无休无止。
今夜便是除夕,时月影上街买了热气腾腾的糕点,然后提着菜篮去菜场买猪肉,问老板要了两斤五花肉。
边上卖葱姜的小贩正聊着天。
“听说了么,两个月前郑毅大将军接连打了五场败仗。当今皇帝知道后亲自前往北疆。”
“直接把大将军杀了?”
“那倒没有,听说皇帝陛下用兵如神,又赢了两场。”
“那又如何?番邦蛮夷那都是吃生肉长大的,听闻他们力大无穷,这次来犯肯定不会轻易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