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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思婉却道:“臣妾正是听闻陛下忙着,才有意要劝陛下用些。这东西吃来繁琐,正可让陛下歇一歇神,将旁的事都放放。有些烦心事这样一歇,或许反倒能想通了,事半功倍。”
    她话声轻柔温缓,就像贤惠的妻子煞费苦心地想让丈夫歇上一歇。他凝神一笑,很快点头:“好吧。”
    言毕就吩咐王敬忠传膳,他执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寝殿走:“我们去寝殿用。”
    徐思婉抿着笑,没说话。
    不同于内殿用膳要置一张偌大的长方桌,寝殿里只有一张寻常的圆桌,能摆上来的菜肴极是有限。但较之内殿,总归是寝殿里更多几分温馨,一同用膳会更像家人相处,和睦惬意。
    行至圆桌边,他先落了座,徐思婉将那一碟蟹与桂花酒一并端出来,放在桌上。小厨房为她备好了一小壶姜醋,御前宫人又呈来两副蟹八件在桌上一一摆好,她想了想,笑说:“方才在外面听着,楚美人似是送了什么粥来?不妨也端来,陛下尝尝看。”
    齐轩皱眉,略有厌烦:“本就心烦,热粥吃着更燥,还是你这桂花酒喝来舒服。”
    说罢他就先行自斟了一盏,浅啜一口,冰镇过的甜酒裹挟桂花香气入喉,心中一阵舒爽。
    徐思婉示意花晨将食盒撤下去,也落了座:“陛下如此辜负楚美人的美意,美人知道了怕是要伤心呢。陛下还是赏她两分面子吧,不为了别的,只当是为了和她同住一宫的锦宝林。”
    齐轩目光一凝:“锦宝林怎么了?”
    徐思婉低下羽睫,似是不愿背后议论旁人,眸中一时露出难色。转而笑意释开,又不失和善道:“锦宝林无事。只是宫中人多,又人人的心都系在陛下身上,有时觉得在陛下这里受了委屈,就不免节外生枝。”
    话说至此,他当然懂,遂一睇王敬忠:“把粥端来吧。”
    王敬忠应了声诺,徐思婉见状,恰到好处地不再多言,自始至终没说楚氏一个字的不好。
    待得午膳端来不好,他尝了一口那粥就撂在了一边,转而专心致志地与她一起剥起了螃蟹。
    徐思婉眼帘低垂,依着用蟹八件的步骤慢慢将蟹剥了。但他快她几分,不及她剥完,一柄铜勺就喂到嘴边,她怔了一瞬,忙就着吃了,抿唇一品,才发觉是慢慢一勺蟹膏与蟹黄。
    她不禁含笑,眼中漫开一片光彩。剩下的两条蟹腿索性不剥了,也拿起小勺,将自己面前的蟹黄喂给他吃。
    这样的相处自是令人醉心,殿中的气氛愈发松弛下来,她一壁闲闲地吃蟹,一壁状似随意地询问:“佳节刚过,陛下为了何事这样烦心?”
    说完她又吃了一口剥净的蟹肉,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询问。先前不论他如何烦乱,只消觉得事关政事,她皆不过问。
    他闻言一叹:“若莫尔国野心勃勃,早先觐见时就已多有不敬,朕命鸿胪寺恩威并施,勉强镇住了他们。如今来朝使节尽已回去,竟又出尔反尔,在纳贡之事上含糊其辞,实在让人恼火。”
    “这样的事在所难免。”徐思婉温声,“陛下与诸位大人心平气和地议个办法出来也就是了,若是动气伤了身子,若莫尔那边也不会有半分愧疚,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听来不疼不痒,亦说不上干政,话里话外只是在意他的安危。
    他嗯了一声,执起酒盏又要饮酒,她及时地也端起酒盏,凑过去硬与他一碰:“臣妾愿陛下圣体安康,吃得香睡得好。”
    这举动像极了小孩子担忧家人又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缝插针地许愿。
    他失笑出声,饮了酒,跟她说:“傍晚朕便去拈玫阁,你盯着朕,让朕吃得香睡得好。”
    “……不要。”她翻了翻眼睛,“臣妾月事还没过呢,陛下换个地方‘睡得好’去。”
    “不要。”他信口反驳,“朕偏要与你待着。”
    活似小孩子耍赖。
    她暗暗瞪他,晚上自然顺了他的意,在拈玫阁乖乖等着他来。
    他们坐在院中廊下说了半晌的话,明月当空,她幽幽吟诗,诉尽相思。他忽而生了兴致,着人取了剑来,为她舞剑。她含笑看着,眼中蔓生惊喜,不时讶然轻叫。
    过了约莫一刻,他收了剑,回到廊下。她下意识地起身迎上前,仰起脸,抬手用衣袖为他擦拭额上细汗。
    明月银白的光辉洒在她的笑颜上,他凝视着她,攥住她的手,俯首吻住。
    她的手不自觉地缩了缩,红着脸,满是羞怯:“进屋歇一歇吧。”她轻声劝道,他颔首,就与她一同进了屋。
    她又着人备了清凉的桂花酒来,其实深秋已不该这样贪凉,但他舞完剑正热,喝来必定舒服。
    她就是要他在她这里时时顺心、处处何意,至于那些关心他圣体安康的话,挂在嘴边也算尽到了情谊,大可不必真的做来让他心烦,反倒吃力不讨好了。
    反正,她左右是不可能真为他好的。
    是夜,她抱着他的臂膀入睡,像是贪恋安稳的小女孩。次日清晨她在他起床时便也醒了,但有心假寐,他便如往常般带着宫人安静地去厢房更衣盥洗,任由她贪睡。
    但其实他刚离开卧房她就睁开了眼睛,冷睇着床幔上的绣纹,心中一味想笑。
    宫中事事迁就他照顾他心思的嫔妃大有人在,她是其中之一,也不是其中之一。
    她要他感受到她对他的无限柔情,但也要他体谅她照料她。
    如若不然,肯为他做尽一切的人那么多,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于他而言又有多少不同?唯独让他对她付出得多了,他才会真的难以割舍,觉得她是在他心里的那一个。
    她便一直这样躺到他起驾离开。等他走后,她起身梳洗用膳,用完早膳就出了门,去盈云宫见莹贵嫔。
    莹贵嫔直爽性子有几分真假暂且不说,爱看热闹却是真的。打从那日她带锦宝林去见莹贵嫔时察觉了此事,偶见趣事就都去给她讲上一讲,她总能听得兴致勃勃,眼睛都发亮。
    今日的趣事,自是皇帝起床时“顺口”提起,要楚美人迁出妙思宫了。
    “你干的?”莹贵嫔听她说这事时又是躺在美人榻上,听完立刻撑坐起身。
    徐思婉坐在美人榻旁的绣墩上,摒笑抿着茶:“臣妾可什么都没干,只是让陛下多顾念几分楚美人的好意,免得让锦宝林受委屈罢了。”
    “你这张嘴……”莹贵嫔嗤笑一声,“我喜欢,我就爱听这样的乐子解闷!啧……贤惠的姑娘谁不喜欢,可楚美人这就是假贤惠,欺软怕硬!合该有人出来让她吃吃暗亏,让她知道知道轻重!”
    徐思婉一哂:“那臣妾也和娘娘讨个乐子听。”
    “嗯?”莹贵嫔打量她两眼,“什么乐子?”
    徐思婉俯身,手肘支着膝头凑近她:“前天家宴之前,玉妃先去紫宸殿见的陛下,娘娘为何还凑过去?”
    “……嗨,这事啊。”莹贵嫔阖目,娇笑两声,“谁让她恶心我的?早两日她明知陛下说好了要来看我,却偏赶着用晚膳时去见陛下,自然而然地留在了紫宸殿里。”
    这是宫中司空见惯的小手段了。
    徐思婉一怔:“只为这个?”
    “是啊。”莹贵嫔侧首,目光落在她面上,“怎么了?有什么不懂?”
    “倒没什么不懂,只是……”她苦笑,“娘娘此举,好似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二人同时在紫宸殿伴驾,不免一起尴尬,难受的只怕不止玉妃一人。
    莹贵嫔耸肩:“我是没占着便宜,可玉妃她也不好过呀,这我就痛快了。”她说着又睇了眼徐思婉复杂的神情,漂亮的樱唇扯了一扯,续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觉得这样不够体面?啧啧,事事体面是你们大家闺秀才会琢磨的,我是什么?我以前是舞姬呀,你知道舞姬是什么吗?”
    徐思婉自然知道舞姬是什么,但听她这样问,也知她另有它意,便顺着她问道:“什么?”
    “舞姬,若不是如今得幸成了天子宫嫔,让旁人不得不尊我一声娘娘,那我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就是男人嘴里的婊|子呀!”
    她说着咯咯娇笑了两声,眉目弯出漂亮的弧度,素手胡乱摸向美人榻旁矮几上的果盘,摸出颗葡萄丢进嘴里:“都是婊|子了,我要什么体面,自己快活就得了。玉妃以为我位份低她一头就要忍气吞声,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徐思婉一时无言以对。
    纵使她从前连青楼都去过,见过许多污秽场面,私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多么高洁脱俗。但她也到底在豪门显贵的人家里长大,实在做不到张口闭口把“婊|子”这种词挂嘴边。
    是以她无话了半晌,才又问了一遍:“只为这个?”
    “是啊。”莹贵嫔还是这个答案,说完反应过来,目光再度投到她面上,“你当我有什么深意?”
    徐思婉深吸气:“臣妾以为娘娘是因知晓玉妃算计锦宝林腹中之子,不肯她更风光,才不想她与陛下多加亲近,便去搅局。”
    “……那你可真是算计的祖宗,太能算计了。”莹贵嫔望着她拧眉咂嘴,转而摇头,“累不累啊。玉妃能不能捞个孩子关我什么事,但凡她不招惹我,我才懒得搭理她。”
    说罢她吐了葡萄籽,撂到矮几上的空碟子里。再摸了颗葡萄,冷不防地意识到:“嗯?你心思这么多,把楚美人从妙思宫支开,是不是也别有打算?”
    “有。”徐思婉坦然承认,“我摸不清背后究竟是什么打算,也不知是冲谁去的,只知楚美人与锦宝林虽有不合,却都与玉妃走动颇多,所以索性把她们分开,瞧瞧她们究竟什么反应。”
    “哦……”莹贵嫔沉吟了然,“若这不睦是真的则罢了,若是假的,做这场戏必有缘故,便可借此一探究竟?”
    “差不多。”徐思婉点头,莹贵嫔啧了啧:“有趣。我吧,就会在陛下面前折腾,却也得承认你这些小心思怪好玩的。”
    说着朝她眨了下眼:“那我帮你搅个局吧。”
    徐思婉眉心微跳:“如何搅局?”
    “榴花。”莹贵嫔扬音,将大宫女唤到了近前,“倩婉仪适才的话,你听见了?给我放出消息去,就说害楚美人搬出妙思宫是我在陛下面前嚼的舌根。”
    “诺。”榴花垂眸领命,莹贵嫔衔着笑,提醒徐思婉:“听说了什么记得来讲啊。唉……从前宫里人少,我总能守在陛下身边,好像日子过得特别快。如今真是无趣起来,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就属你会来事,你得带着我一起玩。”
    “诺。”徐思婉几要笑出声,“臣妾记下了,娘娘放心。”
    .
    这日她在盈云宫留到晌午用完膳才回去,路上想起莹贵嫔的所言所语,总禁不住地想笑。
    连花晨也说:“奴婢从前也对莹贵嫔娘娘的性子存疑,如今时日长了,愈发觉得不假。”
    “嗯。”徐思婉点头,“这样最好,哪怕不一同谋划,多个一起说话的人也不错。”
    更何况,莹贵嫔其实也能与她一同谋划。
    莹贵嫔总一副懒怠模样,看着并不喜欢多做算计,却并非不会算计。她素日给莹贵嫔讲点什么,莹贵嫔总能立刻明白,也能与她一样走一步看三步,更因爱看热闹常愿搭把手。若硬要她说莹贵嫔是什么样的人,大概能算一个“懒却聪明的人”。
    这样的人,徐思婉从前没大见过,相处下来却也觉得不错。倘使日后能不翻脸,她也乐得多个朋友。
    而后日子平静了一阵,宫中一时只见寻常争宠,不见大的风波。阖宫争奇斗艳之下,玉妃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早些时候,徐思婉还算能与她平分秋色,如今时日长了,还是能看出玉妃与皇帝情分更深,加之近来因为若莫尔的事,鸿胪寺又得重用,玉妃恰有两位本家堂兄在鸿胪寺为官,一时更令玉妃在宫中风光无限。
    私下里,徐思婉与莹贵嫔、吴充华都常走动,锦宝林也常有来往。只是在听闻莹贵嫔帮她牵走了楚美人后,她就变得与莹贵嫔更亲近了些,十日里总有三四日要去莹贵嫔那里坐一坐。
    入了九月,天气更凉爽了些,锦宝林的身孕约莫已有五个月,小腹微微显了形。
    她因而变得倦怠,出门的时候少了,莹贵嫔偶尔得了空就去看看她。日子一转到了九月末,这日徐思婉先来无事又去盈云宫,正好碰上锦宝林刚走。她步入寝殿,莹贵嫔坐在茶榻旁正读着什么,见她进来就朝她招手:“来的正好,我得了个好东西给你。”
    “什么?”徐思婉一奇,行至茶榻旁落座一看,榻桌上搁着两页纸,一张是个药方,一张上画着个人,身上标出了几处经络。
    莹贵嫔道:“锦宝林拿来的,说是那个钱太医的方子,一同用来能助女子有孕,她就是用这个怀的龙胎。”
    说罢就将两页纸一同往徐思婉面前一推,大方道:“你拿去用吧。现如今咱们两个都比不过玉妃一个,但陛下心里有你,你若生下个一儿半女他准定高兴,咱们就比得过玉妃了。”
    话里话外,还是在跟玉妃较劲。
    徐思婉皱眉:“那姐姐何不自己用起来?姐姐已位至贵嫔,若是有孕,妃位唾手可得。”
    “我懒得生孩子。”莹贵嫔撇嘴,“怀孕太累了,吃不得喝不得的,觉也睡不好。再说,你什么出身,我什么出身?你若生下孩子,除却是龙子凤孙还有徐家撑腰,前程自然大好。但我若去生,生个儿子或许还能混个闲散王爷,生个女儿保不齐就是送去和亲的命,那多惨啊?我不造这个孽。”
    “姐姐倒想得开。”徐思婉笑了声,美眸一转,目光落到两页纸上,就将纸小心地收了起来,“那我收下了。若来日真能得个一儿半女,便也喊姐姐一声母妃,给姐姐添个依靠。”
    “这个行。”莹贵嫔不跟她客气,笑得轻松明媚,“你若生个孩子肯管我叫母妃,我这一屋子好东西都是他的。只要孩子别扔给我带,咱什么都好商量。”
    她这个口吻就好似徐思婉已然有孕在身了似的,徐思婉心不在焉地听着,面上只笑,心里盘算着那两页纸上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不是,昨天为啥那么多人推测锦宝林的娃是太医的啊???这啥思路啊???
    不就是个同乡吗!!!怎么突然就绿了皇帝啊???这就相当于比如……我是个北京人,然后我结了个婚,怀了孕,给我做孕检的大夫也是北京人,然后吃瓜群众恍然大悟觉得这孩子是孕检大夫的……???
    ……这逻辑到底咋跳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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