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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触觉温软,如绵如絮,一闪而过。李长信一怔。叶繁枝则是整张脸涨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眼神甚至羞涩得不知看向哪里。
    孩子们各自边吃东西边玩乐,只有一个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们,忽然拍着手大叫道:“大家快看,叶姐姐和医生哥哥在亲亲。”
    众孩子齐刷刷地转头,睁大着双眼,纯真又好奇地望着两人。
    “叶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医生哥哥,所以亲医生哥哥?”小女孩懵懵懂懂地问她。叶繁枝慌慌张张地捂着孩子的嘴巴,否认说:“没有的事,只是不小心……不小心撞到了而已……”
    “来,有草莓蛋糕和杧果蛋糕。谁要吃?”孩子们是很善忘的,一听李长信说有蛋糕,纷纷拥了上来,很快便忘记了“亲亲”这件事情。
    之后的时间,叶繁枝总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偶尔他靠近她,都会察觉到她的耳朵在发红。
    李长信忽觉很奇怪:不过是不小心撞到而已,她怎么会有如此反应。难道那个叫博文的男子都未吻过她吗?但他随即便否决了。叶繁枝这般的美人,哪个男人会放着只看不动手。至少,他就办不到。
    李长信回过神后,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他与叶繁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叶繁枝对他而言,是陈列在橱窗里的昂贵珠宝,他只能路过远观而已。因为他永远买不起,所以珠宝再好看,他也要压抑着自己不去动心喜欢。
    之后的李长信强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好好陪伴孩子们。
    一天的时光,过得很快。
    “谢谢你,李医生。孩子们今天过得很快乐。”叶繁枝自然不会告诉他,她邀请他不过是试试而已。她是做好他不来的准备的。但想不到他不仅来了,还陪孩子们玩了整整一天。
    “不客气,他们都是我的小病患。”
    “我曾经答应过小天,等他唇腭裂手术结束,恢复好了,会带他来这里玩。可是现在……”说到这里,叶繁枝别过头,停顿了下来。
    李长信懂得她话里的欲言又止。如今小天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到户外活动。
    叶繁枝又轻轻地说:“明天和意外,我们都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这句话,我以前都只是听听而已,穿耳便过。一直以为时光漫漫,所有事情都会来日方长。但现实却是世事无常,太多事情都猝不及防。”
    李长信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清晨,父亲出门前,替他和长乐盖好了踢掉的被子,还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叮嘱他说:“长信,爸爸要去摆早摊了。等下闹钟响了就赶紧起来,可千万别睡迟了,还要和长乐一起去上学呢。你是大哥,要好好照顾弟弟啊。”
    那是个深冬,他年少,贪恋软暖被窝。听到父亲唤他,他只是睡眼惺忪地掀了掀眼皮,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爸,我知道了”,翻身便又睡了过去。
    殊不知,那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次相见,最后一回对话。
    所以一直以来,李长信对意外两个字比任何人都有更深的体会。
    临走时,叶繁枝说:“李医生,我们加一个微信吧。等下麻烦你把照片传给我,我明天去医院顺道给小天看。”
    于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谢谢你,李医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李长信照旧是客气而疏离地回复了“不客气”三个字。
    李长信目送叶繁枝带着孩子们坐着车子离开。他其实很想问她:今天为什么找他来游乐场?为什么不找正在热烈追求她的房俊?为什么不找那个叫博文的男子呢?但李长信没有问出口。
    世间很多东西都不过隔了层纸,是不能戳破的。
    一旦捅破,不仅徒生尴尬,还会无法收场。
    又一天傍晚倒是真的巧遇。房俊请大家吃街对面的汉堡,抓了李长信一起出去买,说改善科室伙食。
    李长信笑着说:“为什么找我?汪护士很乐意跟你一起去买。再说了,不有外卖吗?”
    “你知道我躲的就是她。”房俊吐舌,又说,“从一早忙到现在了,你不累啊。这年头,上吊也得喘口气吧。陪我出去买东西就当透口气。”
    “其实,我觉得汪护士很不错。你懂的,医生和护士在医院向来是最佳配对。”
    房俊似有所悟,侧目看他:“莫非你喜欢咱们科室的哪个护士?谁?快从实招来!”李长信很受医院众女生青睐,只是他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房俊虽然与他走得近,但也没瞧出任何苗头。
    “目前尚没有,未来的任何可能性我都不排除。”李长信实话实说,坦诚以对。
    若是某一天他真的爱上了医院里的某个护士,那也是很好的。两人婚后可以一起照顾奶奶和长乐。但前提是他真心喜欢这个人。苦读多年,如今又辛苦卖力工作,只因李长信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生活从来没有不劳而获。
    对于这条人生长途,他如同站在半空中,一眼便能看到自己人生的轨迹和尽头。
    所以一直以来,李长信对婚姻唯一的坚持与要求便是要找一个自己很爱的人,与她携手过一生。
    这么漫长而又辛劳的人生,唯有与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共度,才算没有白白走过这一遭。否则的话,这辛苦的一生又有何意义可言。
    “长信,我觉得要你爱上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你太理智了。虽然看上去温和,但只是看上去而已。你有的时候冷静理智到让我都觉得可怕。”
    李长信不由得失笑:“怕我什么?”
    “不是。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很难用文字表述。对了,我很好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谈过恋爱吗?你有爱上过别人吗?”
    “我都这个年纪了,你说呢?”
    “我觉得你没有吧。你这种冷静到血液都快结冰的人,怎么可能有那种热情呢?”
    李长信不语。他确实很少在众人面前表露真实情绪。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带着招牌式的微笑,外人便只能看到他的温和从容的表象,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热情。
    当年与徐碧婷热恋时,他可以凌晨四点起来为徐碧婷做早餐。偶尔不打工的晚上,无论多晚,都会去接她下课。只是那些事情,别人都不知道而已。他也不想让外人知道。
    “咦,那不是叶小姐吗?”房俊指向了马路的拐角处。
    那里有两辆车子正以“亲吻”的方式相接,显然发生了剐蹭事故。事故的另一方是个男子,正满脸谄笑地与她说话。叶繁枝则不耐烦地从车头的一边转到了另一边。那人像牛皮糖似的,跟在她身后绕来绕去。
    房俊和李长信起先以为对方是在就事故协商,走近了,才发现那人嬉皮笑脸地是在撩叶繁枝,想与她搭讪要联系方式。
    房俊见状,立刻挡在叶繁枝面前,保驾“护花”:“叶小姐,你没事吧?”
    他转头对那男子说:“这位先生,你要联系方式是吧?我的手机号码、微信、qq都可以给你。”
    那人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又不是事故方,我要你号码干吗?”
    房俊不甘示弱:“反正你只要能联系到人,沟通解决问题就可以了。你可以随时通过联系我,联系到她。再说了,就你这保险杠被撞歪这点小事,能有多少钱?你现在开个价,多少我都赔给你。”
    对方显然被房俊激怒了:“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做什么?就你这副车祸现场的模样,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
    房俊也怒了,一把撩起了袖子:“你还考古现场呢!想要打架是吧?来。”
    李长信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对峙。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让房俊好好地在叶繁枝面前表现,他也不便插手。这时,见两人唇枪舌剑,战况升级,渐有动手之势,他便拉住了房俊,沉声说:“好了,都别吵了。交警的车子来了。先鉴定事故原因和责任再说。”
    他低声劝房俊:“你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你的手可是上帝之手,要救死扶伤的。万一有个闪失,你这么多年的辛苦不都白费了吗?”
    因为只是小剐擦,交警按程序做了笔录,判定了事故原因和责任归属,其他事情便由保险公司接手了。
    房俊趾高气扬地把那人轰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的保险公司。听到没?还不快滚!”
    那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见房俊这边人多势众,最后还是悻悻地走了。
    叶繁枝向他们道谢:“谢谢房医生、李医生今天帮忙。不知你们什么时候有空?等你们有空了,我想请你们吃个饭表达一下我的感谢。”
    正愁找不到机会约她的房俊,此刻毫无半分矜持客套,当即便脱口而出:“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晚是自愿加班。所以吃顿晚饭什么的是绝对没问题的。”
    李长信拿眼刀“砍”他,意思是“一整个科室的人都等着我们买晚餐回去改善伙食呢”。
    房俊拿出手机朝他晃了晃,一副“外卖在手,一切我有”的嘚瑟表情。随后,他低声说:“长信,你一定要去。否则叶小姐是不会和我单独吃晚餐的。”
    李长信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为什么?”
    “大概她不想给别人留下我和她约会独处的假象吧。唉,革命之路,艰辛困难,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成功。”
    李长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鼓励。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深处竟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小欢喜。
    于是,三人来到医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叶繁枝执着高脚杯喝饮料,举手投足优雅得体。李长信忽地想起他曾经与徐碧婷一起看过的那部好莱坞经典电影《罗马假日》。眼前的叶繁枝有着一股赫本式的优雅高贵。这是一种在家世、学识、见识等各方面综合培养下养成的气质,并不是有钱就能拥有的。
    下一瞬,他又想起叶家的别墅,想起儒雅大方的叶半农和桀骜不驯的叶繁木,想起自己破落的小区和老旧的家,想起了年迈的奶奶和智力低下的长乐,便沉沉地收回了眸光。
    一顿饭吃得无波无澜。
    房俊兴致高昂,再三提议饭后去咖啡厅坐坐。今晚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与叶繁枝相处,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叶繁枝抬眼望向了李长信,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李长信自然是要助房俊一臂之力的,于是微微一笑:“叶小姐要是可以的话,我自然也没意见。”
    房俊趁机说:“走吧,环湖路那边有家时光咖啡店很不错,据说有几种蛋糕特别出名。我们三个人去坐坐吧。”
    叶繁枝没有拒绝。
    到了咖啡店,热腾腾的咖啡才端上来,林护士的电话便打来了。李长信欠身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去了角落接电话。片刻后,他折返回来,说:“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回医院了。”
    李长信这是找了个完美借口给房俊和叶繁枝创造独处机会,房俊自然懂得他的良苦用心,顺势接过话头:“医院的事情都是急事。对了,你顺便帮我跟科室的人打声招呼,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李长信点了点头,从容大方地起身跟叶繁枝说:“叶小姐,下次再见。”
    叶繁枝目送他离开,眼底深处的小火苗似被一桶冰水浇下,倏地熄灭了。
    此后,他与叶繁枝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
    毕竟这年头没有人是傻子。他做出的一系列暗示,看来叶繁枝是懂得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李长信在医院的顶楼天台上清净片刻。
    这里一直是他的隐秘基地。偶尔疲乏了、劳累了,他都喜欢在这里静站数分钟,眺望远处,把自己放空。微风吹过,每每也会将他所有的疲乏劳累一并带走。
    忽然间,李长信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皱。因隔了一个大水塔,他并不能瞧见对方。但他很讨厌自己的私人领地被旁人“侵占”。
    李长信准备回办公室,路过那人,却是一愣。原来是叶繁枝红着眼站在角落里。
    前几天,他已从房俊口中得知小天的情况一直在持续恶化。
    李长信沉默了数秒,上前递了张纸巾给她。叶繁枝并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惊愕转头。李长信看见了那滴悬在她睫毛上的眼泪,缓缓地沿着脸颊流下来。
    叶繁枝好似被人撞破了秘密一般,脸色涨得通红。反应过来后,她第一时间擦去了脸上的泪,轻声说道:“谢谢。”
    李长信不说话,隔了半晌,他才问道:“你每次都这样?”
    “什么?”
    “像这样遇到不幸的孩子的事情,你都会哭?”
    叶繁枝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他:“你呢,李医生?作为医生,看惯了生死,是不是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知道别的科室是怎么样的。但在我们整形外科,看到病患康复后,漂漂亮亮地出院,我们都还是很开心喜悦的。”
    叶繁枝不说话。半晌后,她说:“李医生,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再见。”
    这是两人接触到目前为止,叶繁枝第一次主动告辞。
    李长信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远去。
    那个时候的李长信并不讨厌叶繁枝,对她的接近也并不十分抵触。甚至偶尔在脑中想起她的时候,心中会泛起一种很幽微怪异的感觉。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感觉具体代表了什么,也并不想去深入探究。
    他开始厌恶她,觉得她心机深沉、虚伪狡诈是在一天下班回家,在自己家中看到叶繁枝的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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