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予的声音仿佛一个魔咒,从他反反复复的梦里,穿越到了现实的世界。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吹动的晚风令空气中盈满柚子花的清香。
宽阔寂寥的球场,传来的每一个声音都仿佛来自远方,带着空旷的回响。
沉之越的眉眼低垂了下来,落下的阴影不过是加深了晦暗,向来沉静的面孔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只有被程思予额角抵住的喉头,轻轻地滚动了几下。
但已足够。
程思予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纤细的手指抓住了他腰侧的衣缝,指尖还有一丝隐约的颤抖。
这丝颤抖,让他自心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的叹息宛如沉落海底,连轻盈的水泡都浮不出水面,就消失殆尽于深沉的海水之中。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突然出现自己的面前。
五光十色的灯光,欢快热闹的音乐声,在记忆的深处再次响起。
如转动的旋转木马,一次相见不够,她会再一次地转到他的面前。
这一年,程思予二十二岁,沉之越二十七岁。
他们终于再一次相见。
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眼泪湿透,程思予哭得很克制,声音被压得极低。
沉之越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又默然地放在了身侧。
她柔软的身躯紧倚着他,颤抖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胸膛,细微的动作引得他嗓眼发痒,轻咳了一声。
程思予听到这个声音,直接僵住了身子,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沉之越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眼尾余光却不经意地掠过她的面孔。
细白如瓷的面孔之上尽是泪痕,一道道迎着幽光,闪闪发亮。
哭得通红的鼻尖一抽一抽,却让人有想捏一把的冲动。
沉之越握紧手心,他刚从事务所赶过来,来的时候还穿着正装。
西服外套放在车里,笔挺的西裤裹着一双细长的腿。
衬衫的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臂,隐隐可见青筋的脉络。
程思予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前方,他的胸口。
被她眼泪浸湿的地方,透明了一片,直接透出肌肤的肉色。
她的眼眸暗了一瞬,如流星划过天际,迅疾消逝。
“我能叫你哥哥吗?”她的声线似被泪水浸哑,揉进了浓浓的鼻音。
沉之越心口一抽,轻声回道:“当然可以。”
她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我知道这样很突然,可能会打扰到你们,很抱歉,我只是孤单太久了。”
“你没有打扰到我。”沉之越轻蹙眉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思予终于抬眼,长睫被眼泪糊得晶亮,眼眸氲氳着雾气。
“知道很久了,我一直不敢贸然出现,正好安排的工作对上了你,我才是……”
沉之越想到了下午的时候,冉娜送到办公室里的那个文件袋。
当时,事务所的合伙人林杰也在他的办公室里。
冉娜欲言又止的神色让林杰好奇,他便自作主张地替沉之越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怎么是本集邮册?还是你的名字?”
林杰好奇地打开蓝色硬壳本,透明塑封下是一张一张花花绿绿的邮票。
沉之越闻言一愣,面色微凝,他放下手中的图纸,从桌子的一边转了过去。
他拿起那本集邮册认真地打量,果然是他当年在林溪时候收集的邮票,是他童年的心爱之物。
在离开林溪的时候,他曾经嘱咐妈妈一定要帮他收在行李里面。
结果到了江城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这本集邮册后来也就渐渐地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没有想到却在二十年后的这一天,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
沉之越心头一震,转过头来郑重地望向冉娜。
“这是谁送过来的?”
冉娜递给他一张名片,“是W杂志社的编辑,她说想做个专访。”
程思予叁个字,突然地跃入沉之越的眼帘,他的手指揉紧了名片的边缘。
“你先出去吧。”他对着冉娜说道,声线骤然低了下去。
名片和集邮册被沉之越放在了桌面,他从抽屉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一只挂在了嘴边。
“不是说要戒烟的吗?”林杰伸手过去拿了一只过来,眼睛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张名片,忽然怔住了。
“是那个程思予吗?”
沉之越点点头,漫出白色的烟圈,如雾般散开,眼前弥漫些许的朦胧。
“我记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对吧?”
沉之越修长的手指夹住烟,从唇边移开,在玻璃烟缸里轻弹了一下。
雾色的烟灰落下来,在透明的缸底覆了一层,遮住了一角的清透。
他缓步走到窗前,大大的落地窗一样可以俯瞰到相思江,且视野更开阔。
沉之越的嘴角溢出淡淡的苦笑,若有似无。
“是的,就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