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稳定的工作吗?”陆衎气得要死,却又只能忍着不发作。想到她即将工作的环境,想到祁亦言,更想到岑歆每天在他眼皮底下,感觉自己的头要炸开了一样。
岑歆点点头,一副纯良乖顺的模样,表情好像在说,确实是啊,饭碗不会丢,收入很稳定,怎么看都是个好工作。
陆衎看着她这模样,气不知道朝哪里发,以什么样的立场发。他比岑歆大九岁,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对岑歆是什么情感,一开始是心疼,后来却更复杂。或许从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他一辈子摆脱不了也不想摆脱的麻烦。她心眼多,藏着的心事,堪比星河里的星星。
岑歆见他沉默,垂眸幽幽说道:“面试又还没面,再说,政审能不能过都还不知道,哪怕没有血缘,毕竟也是监护人之一。”说到后面,她声音淡了下去,头垂得老低,似乎还带着哽咽。
几年的相处,陆衎一看她动作,就知道她是装的,但是,偏偏,他又确实吃这一套。尤其每次她提到那人的时候,让他心脏被谁紧紧握住掐着一般,难受得快要窒息。
他起身收拾,烦躁的说:“知道了,我会帮你问问看。还有,那东西是人吗?还监护人呢。”
岑歆不着痕迹嘴角勾起一笑,她打趣道:“他不是,你是?”
“我是你的谁?”
陆衎一脸阴霾,他睁大眼睛瞪着岑歆,浓密的眉毛上调,眉心皱得紧得像一座座小山丘。
他心里气得要死,让她再胡说一遍试试。
岑歆赶紧咬着唇,立马住口,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管收拾。
轻巧的从他身旁穿过,把碗筷放进洗碗槽里,快速收拾干净,一副讨好的模样望着陆衎,说:“我洗好了。”
“不行,待会再跟我去下医院。”陆衎说着就立马给她的主治医生打电话。
岑歆无语,心里哀嚎道:“大哥,你精力真好。”
陆衎确实是行动派,一刻没耽搁就把她带到医院来了。
“陆衎,来了,岑歆,好久不见。”
季奇山一直都是治疗岑歆的心理医生,他身穿白大褂,五十多岁,但是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四十岁的样子。他面相和善,见到两人,温和一笑,招呼两人进去。
季奇山头发是染过的,在发根处还是能看出些白,他长得一副笑脸,笑起来的样子,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让人心里发暖,也让岑歆感觉到熟悉。因为在她无忧无虑的那几年,她的亲生父亲,也是有着一样的笑容。
他总是笑着,一手抱着一个,看着她和妹妹,说爸爸好爱你们,好想你们。
岑歆不自觉的莞尔一笑,随他进去,陆衎则止步坐在外面椅子上等着,像往常一样。
季奇山办公室的装修和他本人一样,光明干净,窗台处的几棵绿色植物长势良好。
像往常一样,先开始做测试。岑歆都很配合,用得时间很短,后面就是简单的聊天,岑歆没有隐瞒,很平静的和他讲她近期在做的事,有高兴的,也有烦恼,有困难,也有成功的。
季奇山认真倾听她的讲述,望着她清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免思绪万千,岑歆除去一开始的那一年,之后到现在,都是他见过最配合的病人。但是,也是他遇过的最难治疗的病人。
她配合,做的每一项测试,每一次谈话她都是真心实意,可是,对于那段记忆,她却只字未提。他深知那段记忆对她的伤害有多大,他不想逼她,是他的私心。
他和陆衎的父亲是故交,岑歆的亲生父亲是陆衎的父亲带过的一批刑警,也是最出色的一批。可惜,在一次行动中,除了一个其余全部遇难,活着的那个,就是他女儿,季悦。
可是,那万幸却成了他永远的不幸和痛苦,季悦虽然活着出来,却感染上艾滋,不久自尽了。他医人无数,却没能挽救自己的女儿,过去,却成了他永远的痛。
所以,他对岑歆,除了医生对病人的责任,还多了些心疼和爱惜的感情在里面。每每看见她,总是感觉看到他的女儿。
他听陆衎说过那天的场景,很难想象那几年的时间里,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季医生,怎么了?”岑歆扬起一笑,季奇山有些晃神,只是很快就恢复,连忙说:“岑歆,最近看起来你过得不过,我都有些羡慕你的生活了,真是丰富多彩。”
岑歆莞尔,说:“总想什么都试一试,没准,哪天就……”
“岑歆!不要乱说。”季奇山突然呵斥道,岑歆一愣,随即,她勾起一笑,有些撒娇的说:“知道你们担心,我不会轻易的放弃的,好吗?”
季奇山转身,把病例本整理好放在一旁,岑歆看着厚厚的一沓,她真的很让他们费心。
“岑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活着,不是为了别人,是了你自己。”
岑歆点点头,这样的话,无数人对她说了无数次,其中最多的就是季奇山和陆衎。
可只有自己知道,她多么渴望,多么希望,可以为自己活着,但是她始终找不到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现在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是恨,是悔,唯独没有爱。
“可是,如果我的命真的是她们换来的,如果,如果就这样若无其事的活着,岂不是太不是人。”她抬头看向季奇山。
季奇山却温柔的和她说:“岑歆,记得吗,你以前晕血,你却学了医学,现在,马上就要成了法医。你怕黑,直到现在你只有处在黑夜中才觉得安全。你为了戒药,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可见,那段记忆对你来说,究竟是有多可怕,让你连回想都勇气都没有。岑歆,如果你不愿意,任何人都帮不了你。其实你要知道,没有人会逼你的,只有你自己。”
岑歆低垂着头,看着右手掌心上的痣,她记得岑栖的右手边,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
“好了,今天就到这了,不要逼自己,慢慢来。”季奇山安抚她道,岑歆淡淡一笑,点点头,乖巧的跟他出去。
陆衎见岑歆出来,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顶,看了季奇山一眼,对岑歆说:“你坐一会,我和医生说几句话。”
岑歆难得听话的坐在外面,掏出手机,看着她加的群,翻看聊天记录,看着里面的日常闹腾,看到有几个@她的,不由笑了。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种片刻的开心。
因为他们的门没关紧,里面的对话隐隐飘了出来。
“陆衎,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在断药的情况下,她的抑郁症有两年没有发作过,这是好事。至于她失去记忆的事,她不愿意,再好的医生也无能无力。”
陆衎沉默,他看到桌子上她的病例记录,五年已经有厚厚一扎。
季奇山继续说道:“导致人失忆的因素很多,像她这种选择性失忆的,是心因性失忆症。那些记忆,目睹亲人的离世,对她来说,是难以愈合的创伤。”
陆衎沉默了许久,一脸的仇大苦深的说:“可她最近,又开始整夜的失眠。昨天晚上,她又开始做那个半夜电台节目,听的那是什么歌,阴深深的。我记得两年前,她就是这样,一首首的整夜听,坐在窗口。唉,我就是,就是觉得,她似乎想起什么了,但是,那死丫头又什么都不说。我这段时间忙,然后她什么都不和我说,考了法医证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背着我去考试,考什么不好,偏偏去那家伙的地方当法医助理……”
季奇山忍不住笑出了声,陆衎才发觉有些失态,连忙掩饰说:“咳咳,我是担心她想起来什么都不说,憋心里又给整坏了。”
“陆衎,我看你是关心则乱了,岑歆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把握,要主动些。”
“不是这个……”
“嗯嗯,我都知道。”
“……”
陆衎走出来时,岑歆还低头,看着手机发笑,眼眸弯弯,她抬头,看到陆衎,问:“好了吗?”
她起身,细碎的发丝垂落在脸庞,她伸手捋了捋,黑亮的双眸里,像装有星辰大海,眉目间都带着笑意。
陆衎微微晃神,竟然有些慌乱,连忙说:“好了,走吧,送你回去。”
路上,岑歆一路看着车窗外,看着看着,她突然问道:“如果我想起来,是不是可以重新定他的罪?”
第3章 黑犬(二)
岑歆说完后,定定的看着他,陆衎沉默,嘴唇抿成一条线,岑歆收回目光,看着前方,静静地没有说话。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初见陆衎的那天。
她只记得岑栖,她的双胞胎妹妹倒在血泊里,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满身的血。她们的母亲也倒在一旁,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的盯着他们,身上插着一把刀。而他的继父梁易堃,也倒在一旁奄奄一息捂着腹部的伤口,盯着她笑。她被围在中央,周围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就好像一场混战,无人幸免。
“嗡嗡嗡”,搁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打断陆衎的沉默,也打断了岑歆的沉思。
陆衎按下手机免提,里面传来的声音说:“老大,城北派出所刚来电话,城北景区的一家酒店发现了一具尸体,听说是自杀。不过,据赵志东说,这是这个酒店近两个月来第四个在那自杀的人了。”
陆衎说道:“我开着车,你先通知祁亦言,然后带人赶过去封锁现场,我直接到那跟你们汇合。”
陆衎挂了电话,前面刚好是红灯,停下望着岑歆说道:“我说你瞎想什么呢?真那么容易,早就抓你去医院让你待上个两三年的,没准就好了。”
“岑歆,你老实告诉我,你想进单位,是不是和这事有关?”
岑歆抬眸,嘴角上扬,摇摇头,但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陆衎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岑歆轻飘飘说了一句:“警察叔叔,绿灯了。”
像是配合她一般,紧跟在后的车接着打起喇叭,特别刺耳。
陆衎一边发动车子,余光看了后视镜后面的车牌,很好,他记住了。
行驶了一段路,岑歆发现并不是回家的路,偏头问到:“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来不及,你待会就在外面等我,不要进去,帮我拿根烟。妈/的,从昨天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好好合眼,这班孙子。”也不知道在骂谁。
岑歆转身伸手去够后座的衣服,岑歆拿在手上皱巴巴的,她一抖,就闻到满衣服的烟味,随便找了下,语气有些不好说:“没有。”
陆衎单手扶方向盘,伸手想拿过来自己找,岑歆拿到一侧。
陆衎沉言:“别闹。”
岑歆这才掏出一包烟,假装动作娴熟的点燃,只是到了她的嘴边,才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陆衎伸手夺过,顺便在她脑门弹了下,眉头深深蹙起,“你能耐了?还学会抽烟了?”
岑歆给自己顺顺气,瞪着他说:“耳濡目染。”说完,恨恨的把车窗打开。
“咳,行,不抽了。”陆衎掐灭头,把车窗又关上,打开空调。
陆衎偏头去看,果然一下子就乖了,他不由思考着,是不是该戒烟了。
岑歆低头玩着手机,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没多会,头就有些发晕,她只好关了手机,和陆衎闲聊问:“我刚刚听到电话,是自杀?”
“是不是自杀不一定,还是要到那看看现场再说。”
岑歆打量着陆衎,他陆肃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小老头。棱角分明的脸庞,蹙着好看的眉头,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紧盯前方。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岑歆看得有些痴。
任何人被旁人肆无忌惮的盯着,都会有所反应,更何况是干刑侦多年的人。陆衎内心十分的享受和高兴,勾着嘴角,偏头看她打趣道:“怎么看得那么痴?是不是被我英俊的脸给迷住了?”
岑歆一本正经的点头说:“恩,有些,所以,警察叔叔,你这是在撩我吗?”
“……”
靠,真不知道谁撩谁。
到了地方,陆衎停好车,交代好岑歆就掀开警戒线进去。
周围已经被保护起来,他朝着酒店走去,进了房间,屋内没有开空调,酒精再加上天热的缘故,尸体已经有了些臭味。
陆衎掀开警戒线,走上前去开口问高海涛:“死者什么情况?”
高海涛一边记录,一边说:“死者名叫谢慧慧,二十六岁,在一家便利店打工,她在一周前预定了这家酒店。”
“死亡时间?”
祁亦言起身,摘下手套说:“凌晨两点,除了手腕处有几道过去疤痕,其他均没有伤痕,是服用头孢加酒引起的双硫仑反应导致猝死。”
城北这块地有一个天然湖泊,周围生态环境被保护的很好,之前一直没有被开发。但是随着经济发展,这几年综艺尤其真人秀的大火,就带火了这片地。三年前的综艺明星效应,再加上这几年的宣传,自然引来一批开发商,一瞬间各种酒店,饭点兴起。
尤其是在南城,夏天酷热,这里无疑是很好的避暑胜地。在火起的第一年,就兴建起了许多酒店,饭店,经济发展后随之而来的,是生态逐渐破坏。政府及时制止,才保留下今天看到的景色。
谢慧慧所在的这家酒店,算得上是景区位置最好的。陆衎走到落地窗前,放眼望去,湖光山色一览无余。他偏头对祁亦言说道:“如果是专程来这自杀,恩,也说得通,毕竟一晚的价格,快顶上她半个月的工资了,下血本呀。”
祁亦言冷峻的脸上勾起一笑,“你信?”
“我只信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