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端坐在长椅上,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他们。这些人从没离开过兖城,说得倒像是自己亲眼瞧过一样。
食指敲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几声响,大臣们立马噤声了,喧闹的大殿重新归于肃静。安格翻看了呈上来的几本地方史札记,出言道,“乌兰镇被中原接管,这一带羌北百姓的生活想来确实不易……”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一旁那个瘦弱的中年男子身上。他正是带着一家从乌兰镇逃来的幸存者,似乎是从没来过这样庄重的场合,站在那里便透着一股朴素的拘谨。
“若中原官府严格封锁派重兵看守,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察觉到安尔格小王的视线,男人惊了一下,立马跪下来抖得像个筛糠,“我……我……趁天黑他们不注意……”
拖家带口还能从重重封锁之中侥幸逃脱?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说服安尔格,不过他也并不愿意过多地为难眼前的可怜男人,摆了摆手赏赐了一些黄金,命他将孩子安顿下来厚葬自己的亡妻。
那人领了赏,感激地重重磕了几个头。大臣们察言观色,见安尔格小王并无多言,好像对此事另有打算,也都知趣地退下了。
众人散去,好不容易清静了些。安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手揉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几日他一直在处理这件事,不仅要综合各方意见警惕昴行动向,还要时刻关注从乌兰镇传回来的情报。
晌午刚过,宫人便来通报戴钦、左图二人已候在殿外。安格正在用膳,听了之后面对一桌子的美食也没有留恋,只匆匆地扒拉了几口便又回去处理政事。
行过礼,戴钦便将他们在乌兰镇所见所闻全部讲给安尔格听,“……中原现在强制施行的土地法与昴行那时的不同,原先羌北人的地算下来就少了许多。中原人还对乌兰镇加强了限制和管理,百姓们一时不适应,反而觉得束手束脚了起来。日积月累的矛盾就爆发了。”
安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乌兰镇的羌北人现在生活如何?”
“今年收成不好,缺食少粮是常事,不过我看那里住的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戴钦一向有问必答,实话实说,又补充道,“我们羌北族人一贯彪悍,大家抱团在一起闹,倒没吃什么亏,那些官府里的人也觉得麻烦呢。”
左图也呈上了自己在乌兰镇一带活动的各项记录,这两个人是实地探访,又是他信得过的心腹,安格一一翻阅心中更多了几分把握。所有人都在鼓动他为了民族情绪而战,却逐渐偏离了事件本事其实是边境的民生问题。
两国开战与孩童斗气不同,战争的目的不能是一时意气,而应该是为了更长远的安定与和平。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安格脑海中突然回响起端阳的声音,她曾窝在他的怀里漫不经心地解释给他这句中原兵法的意思——用‘不战’的手段,达到‘战’的目的。
他心中不由地更佩服几分,这中原女子当真是聪明。
思及端阳,连轴转忙了几天公事的安格心中一软,面上地浮起一层淡淡的喜色,看着才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荡漾。他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戴钦,“我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
戴钦是个直肠子,见安尔格小王这么问一拍脑门,兴奋地从背囊中抽出一张纸,“地形图!边境五镇的图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错得实在离谱。我和左图大人干脆亲自动手,一边考察一起改了一版。以后要是开战,也好有个准备。”
羊皮纸递交到安格手上,山地、河流、耕地大小各处都标注得无比翔实,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安格心里着急,戴钦却还是不解人意,眨巴眨巴乌黑的眼珠一脸邀功领赏的神情。
“两位大人辛苦了”,安格本想以后慢慢看,谁知那戴钦直接凑到自己身旁,拉着他讲了起来,说哪处的山如何如何陡峭,哪处的镇子如何如何奇妙。
安格不好驳了他的兴致,听了他讲了许久,才抓住机会又问戴钦,“我走之前,托你带的小玩意儿……”
“安尔格小王原来说这个啊,”戴钦一副了然的模样,从自己的背囊里掏出一个六寸长木盒递给安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安格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黑色绒布上放的又是大块的玉石,又是什么珠钗项链的,大概是一些精致的首饰。他取出一串银色细链,上面镶嵌着红色的宝石,虽然闪闪发亮,看起来却并不是很贵重。安格有些疑惑,这尺寸也比寻常的项链长处许多来,而且中间似乎还有奇怪的连结。
戴钦搓了搓手,“漂亮吧,梨香苑的美人说了,这是最能哄人开心的款式!”
一听到“梨香苑”叁个字,安格和左图都立即皱起眉头,戴钦丝毫不觉继续说,“她们说把女子身上脱得光溜溜的,只把这些穿戴在胸前,做事的时候一荡一荡的……”,戴钦咽了咽口水,“那才是真的美艳诱人”
安格将那木盒狠狠掷在桌上打断了他的话,咬牙问他,“我让你挑礼物,你怎么能去勾栏妓院去挑!”
戴钦见安格是真的动怒了,这才有些慌,“不是小王说哄美人开心吗?要些中原玩意儿……”
安格本来想让戴钦找些中原的小物件,安抚端阳的思乡之情,这下子所有体贴的心思全被变成了闺房欢好的情趣之物,这不是赤裸裸的羞辱人吗?
“戴钦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安格声音提高了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端阳是我心爱之人,又不是妓子玩物!我怎么可能如此对她?你真的是……”
五大叁粗的大汉戴钦不懂少年怀春的复杂心思,他看安尔格气极默默地缩了缩脖子,把左图拱到前面,“安尔格小王别急,左图大人也买了礼物!我的不行,你看看他的行不行?”
左图没料到戴钦有此一说,突然一怔,“戴钦大人说笑了。”
戴钦见他不承认,急了连忙说道,“我那天去梨香苑的时候,就跟你说了此事。后来又亲眼看见你挑了根白玉簪子,你若不是替安尔格小王挑的,又要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