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晴一走,另外一个叫秦建民的团长大步进来,和她擦身而过。
他大步走到薛明翊身边,笑道:“老薛,胡成鑫家属长得漂亮啊。”
薛明翊低头看资料,“没感觉。”
秦建民却觉得他这是闹情绪,笑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你们当初还相过亲嘞。”
薛明翊眼风冷冽地瞥了他一眼。
秦建民立刻觉得浑身疼,生怕下一次被他借比试之机胖揍,赶紧岔开话题,“老薛,新来慰问演出的文工团台柱子老漂亮了,咱在军部看过的,明天要来师部,一起去看啊。”
薛明翊头也不抬:“不去。”
秦建民点了支烟,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别呀老薛,是真漂亮。别言不由衷。”
薛明翊:“没感觉。”
秦建民叹了口气,“老薛呀,你哪哪儿都好,就这点不好,太古板了,做人得幽默点。你说咱们一群大老粗呆在这军营里,话也不说,多没劲呀。”
薛明翊:“秦团,你要是闲得慌,去给我们团表演几个节目。”
秦建民:“那你说,漂不漂亮?”他盯着薛明翊:“说实话,不能撒谎!”
薛明翊:“真没感觉。”他连对方说的是谁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漂不漂亮。
他觉得秦建民哪哪儿都好,就是喜欢盯着人家女同志的脸蛋儿,整天说这个漂亮那个漂亮,这人没文化就是容易闲得慌,还是得把干部的文化素养列入必考项目。
秦建民却觉得薛明翊太假,假正经,都已经是全军第一了还整天板着脸,真没劲。
“老薛,那你说,在你眼里有漂亮的姑娘吗?”他就不信了。
薛明翊翻资料的修长手指顿了顿,声音清楚地回道:“我媳妇。”
说完他抬脚出去找师部指导员了。
秦建民听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骄傲,就更被勾起兴趣,跑去问通讯兵谁见过薛明翊的媳妇儿,啥模样,大家都摇头说没见过。
一个通讯兵笑道:“我知道薛团那里有张小照片。”
秦建民立刻来了兴趣,追着薛明翊要照片看。
林苏叶跟会计算了电话费,虽然接打都要钱,电话费很贵,她半点也没心疼。
虽然会计很想跟她聊聊薛明翊,可这会儿大队部的干部都带社员下地干活,办公室只有会计一个,孤男寡女的林苏叶可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就忙告辞回家。
她满脑子都是儿女们的未来,女儿还小没什么,俩儿子8岁已经读一年级,她必须得盯住他们不能让其变歪。
路上有人招呼她也顾不得闲聊,谁知穿过一条胡同儿的时候居然听见小儿子吆三喝四的声音!
他们不是上学去了吗?
林苏叶登时血压上头,梦里关于俩儿子逃学的画面历历在目,今儿逃学,明儿就当混混,后日就完蛋了!
这孩子要毁了啊!
小岭正和几个同龄孩子在那里玩游击队抓汉奸的游戏,他当队长,背着树枝做的长木仓,头上戴着柳条帽子,手搭凉棚,长眉俊眼,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子。
他看到“汉奸”的位置,正要过去喊缴木仓不杀,结果就对上亲妈林苏叶冒着冷气的双眼。
第3章 打儿子
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林苏叶伸手拧住他的耳朵,“你居然敢逃学,今儿我不打你就不是你亲妈!”
小岭立刻抱着她的双手哀求,“首长饶命、首长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认错快,从不改,这就是淘孩子的秉性。
林苏叶拎着小儿子的耳朵,又左盼右顾找大儿子,没看到便问:“大军呢?”
小岭龇牙咧嘴,“不、不知道……啊——别拧!”
林苏叶:“你哥呢?”
小岭再也不敢讲什么哥们儿义气,指了指一旁的草垛:“那边看小人书呢。”
别看他妈平时温柔和善,跟外人非常和气,在家里却跟母老虎差不多,尤其对他这个小儿子,那是真的毫不留情。
再温柔的女人,被熊儿子也能气得河东狮吼。
林苏叶:“大军,过来!”
大军躲在草垛后面看小人书,原本看得入迷,突然被林苏叶的吼声吓得一个激灵,他就收拾书包想悄悄溜走,不曾想小岭个没骨气的居然给他出卖了。
小岭不是没骨气,在游戏或者外人面前,那他是绝对讲义气,打死不出卖兄弟的。可在亲妈跟前,没辙呀,不招就等着回家大刑伺候,若是气急了她再跟亲爹告状,断了他俩的经济来源,那日子就甭想好过。
经过这几年的斗争,他俩已经总结了一套理论,那就是面对林苏叶同志,立马承认错误,坚决不抵抗。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把衣服裤子扯平,上面的草屑都清理干净,鞋面的灰尘都掸掉,然后背上书包,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林苏叶跟前。
兄弟俩都穿着林苏叶过年新做的棉衣,用薛明翊的旧军装改的,黄绿色、板正、有型。
只是兄弟俩穿上身就大不相同,大军穿着清爽漂亮,小岭造得黑乎乎脏兮兮。
以前看到二儿子脏兮兮的样子顶多埋怨两句,如果衣服破了也就拍两巴掌,可这会儿他正和梦里一样逃学,再一想这混小子将来不正经学习还为林婉晴的女儿死了,林苏叶整颗心都被攒紧。
林苏叶这一对双胞胎儿子,大的叫大军,大名薛远征,小的小岭,大名薛磅礴。
俩孩子都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生得异常俊俏。
大军不好晒太阳,所以皮肤雪白,沉默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岭好动,把遗传自父母的一身雪白皮肤晒成小麦色,个子比哥哥高了两指,精气神十足。
在林苏叶眼里大军性子冷、动作慢、好安静、心敏感、不爱说话,为人冷淡,学习第一,小岭热心肠、上蹿下跳、好热闹、心大、话痨、为人自来熟好交友,学习倒数第一。
可不管俩孩子性格咋样,都是她的宝贝疙瘩啊,想到后来他们的惨状,林苏叶顿时心如刀割。
她脑子里自动回响浑厚磁性的旁白,悲叹一声:谁也无法逆天改命。
她打了个激灵,必须给他们板过来!
大军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林苏叶拎着小岭的耳朵走后面。
小岭一路上跟牛皮糖一样想往林苏叶身上缠,都没成功,还被打了几下屁股,他就喊:“小军,你可快点走吧,没看我耳朵都要被拧下来了?”
快到家门口,小岭蹭得挣脱了林苏叶的手往前跑。
搁以前林苏叶都不正经打儿子,老人都说“小杖受大杖走”,她小时候爷奶、爹娘也是这么对哥哥弟弟们的,可这会儿她不想饶了他俩。
她一改往日的慈母形象,从墙根抽出根柴禾,骂道:“你这个皮猴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敢逃学,你咋不上天!”
小岭嘟囔:“要是我能上去,你以为我不……啊,别打!”
林苏叶挥手就去抽他的屁股。
小岭生得虎头虎脑,能吃能睡,能打能闹,整天不是爬墙就是上树,力气自然大上几分。
他瞅着林苏叶的荆条抽过来,就抓着墙根柴禾垛边上的木棍蹭蹭上了墙,嘴里喊着:“奶,奶,我妈又打我了——”
屋里的薛老婆子也不见老态了,抬着裹了又放开的脚就跑出来,嘴里嚷着:“作甚又打我孙子?有你这样当妈的吗?抢我孙子的鸡蛋吃,还打人,讲不讲理?”
大军双手插兜,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热闹,啧啧,她俩要是对上,指定又开始歪缠。
奶奶护短疼孙子,妈妈讲理讲不到点上,火力一分散他俩肯定能逃过一劫。
薛老婆子一阵风似的冲出来,看小孙子在墙上打不着,就赶紧护着旁边的大军,瞪着林苏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娘的,整天打孩子。”
若是从前林苏叶指定要和她怼几句,可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梦带来的压迫感,根本没空搭理她。
要不是婆婆溺爱俩孙子,忽略小孙女,他们何至于就走到那一步?
孩子有十分错,奶奶错八分!
她这会儿对婆婆也有了怨气。
她用荆条指着墙上的小岭:“薛磅礴,你给我下来!”
小岭中气十足:“我不叫薛磅礴,爱谁叫谁叫!”
薛磅礴这种写起来累断手的名字,哪个黑心的给他起的?他可不承认!
林苏叶冷笑:“你要是敢跑,我就去给你爹打电话。头会儿我刚去给你爹打了电话。”
小岭有点害怕了,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真的有点怕亲爸。
薛明翊日常也神情冷峻,不苟言笑,看人的时候一双黑眸冷飕飕的,孩子们就没有不怕他的。
这年头当爹的大多严肃内敛,不会和孩子谈心,孩子犯错非打即骂,有些父子那就是天敌,不但没有什么亲密可言,反而恨不得躲着走。
他乖乖地溜下来,跟着大军一起进屋。
大军也挑了挑眉,哦豁,他妈好像进步了。
薛老婆子瞅瞅,合着真要打她孙子呢?她拉扯林苏叶,放软了语调,“我说明翊媳妇别这么大火气。男孩子哪有不贪玩的,不就是逃学嘛,有啥大不了的嘛。”
林苏叶没好气:“你起开,没你的事儿。”
惯子如杀子,这老话说得好。
薛老婆子追着她念叨,“我说的不对?你瞅瞅,城里读书的都下乡种地呢,那学校再好也没有咱乡下好。咱就是把孩子送去让老师给看孩子的,你还当真呀?”
林苏叶冷笑,以前她也这么觉得,读书没用,上学以后也得回乡下种地,所以读不读无所谓。
她现在知道未来啊,不一样了。
人家要恢复高考,知青要回城,以后大家都抢着进城。
她可不想被淹死,不想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都毁了!
连旁白都说了,就是因为自己的死才拉开了一家悲惨的序幕,现在自己不死,这序幕就不能给他拉开。
孩子必须好好读书,不得逃学!
她拎着荆条进屋,喝道:“你俩给伟大领袖跪下,好好承认错误!”
大军这才把两只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又把书包整整齐齐放在一边,然后拿了个蒲团规规整整地放在地上,双膝弯曲就跪在墙上的贴画下面。
小岭则没那么讲究,扑通就跪下,还把薛老婆子之前扫在灶膛前的草屑给扑棱的灰尘四起,闹得灰头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