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丁宝枝哪也不让去,被薛邵按在家,美其名曰养病。
可就连大夫都说过,这气血亏空的症状就是隐隐伴随着,不是三两天能养好的,她要是在家养病,一养得到何年何月?
这分明就不是能躺在家里调理的!
今早他临早朝,见她想跟着出门,随即威胁她要是不好好躺着,就在她脖子上印特别丑的酱红色的吻痕,让她断了去慧织坊督工的念头,哪也不能去就只能在家等颜色消退。
他知道她最讨厌身上被折腾出痕迹,只许他在衣物包裹的地方稍作停留。
果然,薛邵一说完丁宝枝羞恼地拿枕头丢他,他这才一脸得逞,上朝去了。
就这么着丁宝枝在床上躺过晌午,忽听外间传来阵阵脚步,有不止一个人进了东院。
“宝枝!”
丁宝枝撑起胳膊,惊喜道:“建安王妃?”
她匆匆起身去开门,就见建安王妃站在院里,身后跟着她的丫鬟和徐嬷嬷。
建安王妃抬抬手让身后的人都退下,提起裙裾进屋,“我听到你身子不好的bbzl消息赶紧就过来了,上回咱俩还在皇宫夜宴里大展身手呢,怎么几日不见就气血两亏了?”
丁宝枝叹口气,“其实不是多严重,就是上次累着突然犯晕罢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刚生完的时候也有这症状,气血不足,有时候走两步路都嘴唇发紫。”
丁宝枝一愣,“那王妃您比我严重。”
“严重得多!生孩子不就是去鬼门关吗?哎,不该跟你说这个。”建安王妃一摆手,“总之啊,我今天是来带你出去走走的。”
“走走?去哪?”
走走好啊,丁宝枝求之不得。
“淮河。”
“淮河?”
那不是推杯换盏声色犬马酒色财气的地方吗?
建安王妃美滋滋拉过丁宝枝,“来宝枝,我带了两套衣服,一套你的一套我的,我都和她们约好了,今晚淮河画舫游湖观景。”
丁宝枝一下顿住,她还没有坐过船。
“晚上?王妃和谁约好了?”
“不就那几个寿宴上见识过你风采的贵夫人嘛,我带你去见见她们,交个朋友。”见丁宝枝迟疑,她咂舌,“你怕薛邵啊?是我带你出去的,他要是找你麻烦,就让他来找我。”
丁宝枝心说倒也不是怕薛邵...
这边她还没决定,那边建安王妃已经迈步出门,将她带来的丫鬟叫了进来。
那丫鬟将随身的包裹打开,直接惊住了丁宝枝。
里头明晃晃是两套刺绣花哨的男装。
她愕然问建安王妃:“为何要换男装?”
建安王妃只朝她一眨眼,“去了你就知道。”
丁宝枝半推半就着换上交领直裰,惹得建安王妃直夸‘有读书人的气质’,她身板让那宽袍大袖一掩,竟真像个穷苦度日吃不饱饭的俏书生。她头发也都被丫鬟梳上去,露出发迹的绒毛碎发,显得这书生年纪不过十五六七,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
建安王妃拣了条薛邵的腰带给她围上,不再松松垮垮像偷了大人衣服穿,瞧着精神了许多。
“好看。”王妃喜滋滋一拍掌,“我们宝枝可真好看。宝枝这是第一次穿男装吧?”
丁宝枝点了点头,“是。”
如果宦官的官服不算男装的话,那肯定就是了。
有建安王妃保驾护航,丁宝枝一袭男装外出得极为顺畅,徐嬷嬷那眼神简直都快直了,怕是在想,等薛邵回来得赶紧告诉他,王妃带坏了他家夫人。
坐上马车离了薛府,建安王妃这才捂嘴偷乐,丁宝枝也笑得开心,半点疲态都找不见。
出门时已是申时,这会儿还未彻底入夜,河岸边的教坊都关着门,淮河两岸还不热闹。
她们俩来得早,就先上了岸边画舫,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剩下三人才来齐。
还真都是那晚宫中见过的熟面孔,是侯府的夫人和建安王妃的两个儿媳妇。
能和建安王妃关系交好,自然也不会对丁宝枝苛刻,嬉笑谈话间,三人全都在话语上照顾着丁宝枝。
她们出来前都听建安王妃说bbzl起,丁宝枝待人周到但是不太与人交心,是个闷葫芦。
要是嫁的旁人倒也罢了,可她丈夫是薛邵,这要是不经常带着出来游山玩水,整天对着个杀神活鬼,战战兢兢的不得一身毛病?
丁宝枝见着那两位建安王妃的儿媳却是在想,明明瞧着如此端庄大方,竟真像王妃说的那样,她俩背地里相互攀比在王妃那争宠?
实在是有些可爱。
建安王妃的大儿媳见丁宝枝不说话,主动道:“宝枝,你可真有本事,那天过后我们私底下都佩服你呢。”
小儿媳搁下茶杯,像是怕大儿媳抢了宝枝去一样,紧接道:“是啊,你可不知道,你小姨母把你夸得跟织女下凡似的,说你打个绦子都比我们这些凡人别出心裁,我们几个玉容散擦脸便够了,你还得匀出点来擦手,都金贵着。”
众人因她笑成一片,最后还是侯府夫人收了话茬子,“改日我上你的慧织坊,我正好得了匹特别漂亮的番舶织锦。”
丁宝枝头一次被人轮番认可,微笑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只道她随时在慧织坊恭候,俨然是愿意日后和她们来往走动。
建安王妃在边上笑着抿了口茶,拍拍宝枝膝上手背,是为欣慰。
画舫快要离岸时,天也黑了一半。
教坊开门迎客,丁宝枝见一溜抱着乐器的教坊女来在码头边,竟抬腿上了她们的船。
女人们登上船沿,画舫轻微晃动,丁宝枝扶上桌子,一时间脑子里的思绪也随之左摇右晃起来。
这是...?
抱着乐器的女人们在船尾一坐,拨弄琴弦有曲有调地报上姓名。
名字都是春花秋月的花名,丁宝枝局促的看向其他几位夫人,但见她们拍着巴掌叫好,还刻意压了压声线学男人说话,只不过压得没什么意义,学得也很是拙劣。
‘久经沙场’的教坊女如何听不出这是几位女扮男装的客人,不过给钱的都是大爷,也没什么不同。
丝竹声声,画舫离岸。
丁宝枝这辈子第一次坐船,极目远眺,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倒映河面,湿润的晚风拂面,咿咿呀呀的曲调被风吹得歪来倒去。
她侧身扶栏,将下巴放上胳膊,只觉得新鲜。
*
另一边薛邵下值回府,却见徐嬷嬷搬个凳坐在门口,一看就是等他等得望眼欲穿了。
徐嬷嬷一个趔趄起身,“大人,大人您回来了。”
薛邵皱眉问:“为何候在门外?”
徐嬷嬷急迫道:“午后建安王妃来过,将夫人扮作男人给带走了。”
薛邵终于脸色一变,“说去了哪里?”
“淮...淮河。”
嚯,这是要反了天啊?
薛邵提膝就要返身上马,后又低头看了眼身上曳撒,不耐咂舌,进府换了身不那么瞩目的常服,这才重新出门。
他翻身上马,刚要夹紧马腹赶往淮河,却见路上迎面来了一瘦小身影。
眯眼细瞧,夜幕中的竟是畏畏缩缩的珠珠。
“大...大人。bbzl”
薛邵收紧缰绳,并不说话。
他答应过丁宝枝,暂时不会动她身边这个丫头。不过在他眼里,这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大人!”
哪知那丫头突然双膝跪地,崩溃大哭,“我是夫人身边的珠珠。”
“我知道。”
他声音很淡漠,像是一盆冷水浇在珠珠身上,她顿住了,犹豫着不敢对薛邵说出她来的用意。
她本是来找夫人坦白的,却在路口撞上了大人。
夫人那么温柔那么善待她,如果是向她坦白的话,一定不会受到重责,但若是向大人坦白,她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会死吗?会的吧...
一定会的。
本来她也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的绕开他,进府去见夫人,可是在撞上他的一刻,只是对上了他在夜里并不清晰可辨,却又极具存在感的阴沉眼神——
她浑身的罪恶感无处遮挡,只想快些丢掉这个‘背主’的沉重包袱。
“大人,我...我有一事要向您坦白。”
谁知他竟道:“你不觉得更该被你坦诚相待的,另有其人吗?”
珠珠一顿,虽不知他话中具体含义,但也能够领会。
“我...我不敢面对夫人,就请您听我说吧。”等了等见薛邵不语,她继续道:“我本名不叫珠珠,我叫碧云,我有个姐姐名叫翠心,在朱府,也就是朱清朱大人的府上,我是...我是朱府安排到夫人身边的...奸细。我——”
珠珠说着痛哭流涕,艰涩道:“我每隔三日,便会在夫人膳食中化入药膏,这才...这才致使夫人如今...”
珠珠泣不成声,颤抖双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瓷瓶,跪着上前将药瓶子呈给薛邵。
“大人,您处置我吧,但请您不要让夫人知道,我怕...我怕她会对我失望。”
话毕她咧嘴大哭,马上的人在夜色中无动于衷。
薛邵冷声问:“是什么药?”
“朱府说是...避子药。”
还真的是,这下连物证都有了。
薛邵转动那瓷瓶,冷哼了声收入前襟,随后从垂挂马背的刀匣抽出一柄短刀,丢在地上,大马离去。
“不想让她失望?你自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