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对她来说太冷了。可是是夏天,因此很舒服。
她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只不过短暂到微乎其微的握手,微笑,打招呼。孟知穗转瞬将目光放到叫秦小筠的学生身上。
初来乍到的小学男生有点认生,不过这并不算难对付。孟知穗很快就与领导打过招呼,带着秦小筠去教室了。
自始至终,她再没看陈邈一眼。
恰好下一节是她的课。
孟知穗讲完新课,然后布置课堂练习。她站在讲台上,手指被粉笔灰弄得粗糙不堪,目光渐渐在缄默中溃散开来。
曾经接到家里房子被强拆的消息都严格遵守学校规定、没在课堂上回电话过去的孟知穗掏出手机。趁着学生还没做完习题,她把ID为“孟知穗”的微信账号退出,然后登录了另一个。
这个账号的名字是“米娅”。
她发消息给ID叫“文森”的人,说,你猜我碰到谁了?
呼吸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陈邈失踪的时候,林之森主动承担起了找他的任务。
那时候孟知穗甚至没有电脑,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也都是林之森拍的。他们仨是好朋友,可以这么说。
上了几天学,秦小筠已经逐渐融入同学中间。他是从首都过来的,听说父母协议离婚,跟了妈妈。但这位事业上也不怠慢的女强人跨越大西洋去出差,以至于孩子交到了舅舅手上。
办公室里也短暂地讨论过这件事。
市内数一数二的私立小学里,经历、背景有些戏剧性的人并不少。然而即便如此,还能引发议论,由此可见陈邈有多非同一般。
主要是他背后的家室比较不寻常。
四年前,孟知穗也不是没帮陈邈找过家。只能怪“陈邈”这名字着实不够特别,两个字本来就比三个字更容易重样。再说了,有关姓名,当时失了记忆的他也不确定。叫陈邈也就勉勉强强七成把握。
谁能想到他是那个经常能在新闻里看到的陈靖凡的儿子。
都说外甥多像舅。
但是秦小筠一点都不像陈邈。
至少,不像孟知穗记忆里的陈邈。
秦小筠长得软绵绵的,性格内向,甚至于有点木讷。
陈邈的长相棱角分明,且眉眼总是冷的。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凶。
可他很爱笑。
而且善解人意。
认识他的人,没有谁会否认他温柔。
尽管回想起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但孟知穗全都记得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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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邈已经记不清孟知穗的名字和脸了。
按理说大部分人都只能联系上秘书,知道他号码的少之又少。陈邈不怎么接未知来电,但她打来了四次。听到她干干脆脆的介绍时,陈邈的认知仅仅只是“小筠的老师”。
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但着实不足为道。
她的打扮素到极致,神情也麻木不仁,彻头彻尾毫无生气。
就像一片云。
脚不沾地地掠过他的心脏上空。
陈邈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她的态度客客气气,声音轻轻碎碎,丝毫不给人负担:“是这样的,小筠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些问题,希望我们大人能当面商量一下。”
陈邈说:“我让秘书过去——”
“我觉得家人亲自过来一趟会更好,”女性的嗓音令人想起稳定状态的心电监护仪,“麻烦您了。”
答应前,陈邈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
有很多种可能性。
假如这天不是刚好完成手头工作的话,假如上午没有接到姐姐的国际长途的话,假如某一个假如发生了的话,他可能不会去的。
陈邈先去了医院。自从遭遇车祸后,定期检查就变成了家常便饭。他把车停在学校外,步行进去,最先看到最高一幢建筑楼顶的钟。
上次来的时候,是校长亲自到门口迎接的。
他勉为其难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然而拐来拐去,眼前的景色却好像越发陌生。起初还能见到三三两两放学的学生,到后来则连人影都消失殆尽。
陈邈不想承认自己会在一所占地面积还没游乐场大的小学里迷路。
他兜兜转转,手机地图也没细致到跟上近年来反复翻新的校园内部。不知不觉,陈邈已经走进一片杨梅树的树林里。正是杨梅熟透的季节,却又淋过雨水,潮乎乎的滚落一地。
所幸孟知穗及时来电。
她问:“你…您到了吗?”
“我多走了几步,现在在杨梅树那。”他踌躇。正考虑如何委婉地请对方说明路线,没料想到孟知穗很快就出现。
“走这边。”她说。
其实不过转个弯就到了。
明明是挑着放学时间到的,可却生生耽搁到了静校。
陈邈有点尴尬。
秦小筠正在教室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等舅舅来接。也就是说,本来早就可以下班的孟知穗也被迫一直等着他来。走进空无一人的教职员办公室,陈邈想道歉,却看到孟知穗坐下后向他示意办公桌旁的座椅。
陈邈坐下了,孟知穗毫不遮掩地望向他。
她细细打量着他,没有笑,也不严肃,好像在用眼神钻研他似的。
他挑眉。她却还是无动于衷,安静过了头。于是他也目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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