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顾府,甚至整个扬州城出了名的,胭脂堆里走出来的,空有皮相,不学无术,继承了顾老爷美貌,却没继承到权谋的,路子野,性子狂的纨绔公子哥儿。
顾四公子,顾寻欢。
昨日她在伙房当值,忙得脚不沾地,口干舌燥,于是随手取过一壶水,喝了半盏。
初饮时只觉那水清甜也并未多想,可谁知,不知哪个腌臜货,竟下了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情药在那里。
直到事后,她清醒了,海棠才后知后觉,那药或许就是针对顾寻欢的……
可能是他的风流债主,也可能是他的烂桃花,只是她误打误撞……
以往她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风流公子哥儿,含金戴玉出生,却是银样蜡枪头。
故而昨日药力稍解后,海棠将那躺在自己身侧的人左看右看,看了无数遍,彼时他玉山横斜,面容俊朗,眉目间尽是富贵闲散气,无处不透着精致。
可海棠心头唯剩一个念头,这顾四公子,的确是中看不中用!
她误打误撞中了招儿,他堂堂一个富贵公子,本应该有着防人之心的,怎么竟也被人下药了?
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个阴私,难道他就没设防?
而且……
海棠有些难以启口,他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细皮嫩肉的,看上去伟岸,其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有……倒像是上元夜的烟火,刷一下亮了,又刷一下熄火了……起来时像山,倒塌时像水,总之,快得离谱……
海棠默默想着,反复回想刚刚那两个婢女的话,她们都在疑惑他昨日午后去哪里了。
是啊,她们怎么会知道,那时候他和她竟然双双倒在了藏书阁里,书影遮天蔽日,无人能窥见他和她。
海棠暗暗在心底祈求,只求这顾四公子聪明点,别将这样的事情放大,也求今后可千万别再遇见他。
若遇见,她只会更加嫌弃他。
如此想着,海棠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早点回伙房。
顾府宅子极大,回廊两侧假山流水环绕,因着有心事,海棠竟是一眼都没顾上瞧,只闷头前行,可刚刚拐过一转角,原本急行的脚步又堪堪定住。
那拐角廊下赫然坐了一人,身姿颀长,一手握书,一手随意搭在栏杆上。
他身子歪歪斜斜地靠着栏杆,手里的书卷拿倒了都不知晓,而两腿更随意地拉叉着,姿态随性潇洒,一点规矩样儿都没有。
风吹过,廊下八角琉璃灯下的青色坠子随风轻摇两下,恰一片树叶儿从一旁滑过,悄悄然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又遥遥欲坠,恰被他一展臂,以两指夹住了。
那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只是毫不客气出卖了他。
一片落叶他都能夹到,他这哪里是在用功读书,分明在另想心思呢。
“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
海棠暗暗叫苦,心底想着一定要躲开他,可偏偏又撞到了他面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为何要在这里?
是无意为之?
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故意在这里等她?
海棠心头一时杂绪纷纷,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自古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海棠不待多想,连忙转身,打定主意趁他还没发觉,快步离去。
“过来。”
海棠迈出去的脚步还悬在半空,却听得后面之人喊了一声。
那声音很熟悉,昨日时曾一遍遍在她耳边呢喃,似蛊惑般喊着:“好热……”
是好热……就像此刻的自己,心如擂鼓,却又要强装若无其事。
海棠一遍遍地安慰自己,镇定镇定……
昨日他与她一样都中了药,迷了心智,所幸她脱身比他快,她跌跌撞撞离开时,力气没多用的他却陷入了深睡,他一定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她。
再说……海棠低头看看自己,现在她是个小厮,穿着男儿装呢,只要自己装得足够像,她相信自己就能骗过他。
可是,虽如此想,但身子难免踌躇。
“来呀……”
身后,顾寻欢失了耐心,又一次催促道。
顾寻欢今儿心情特别郁闷,从一早上起床便提不起劲来,明明身子是愉悦的,可是心底却觉得像丢了魂儿一般,方才看书也什么都没能看得进去。
顾寻欢左右琢磨,辗转反侧,想了一宿都不明白,他昨儿是怎么被人下药的?到底是谁这么胆大?竟然敢害到他头上?
顾寻欢想,按照以往他细观他爹桃花史的经验,这时候他害得一个女子失了名节,那人定会来找他算账,要求名分和富贵荣华。
可是今儿……府里风平浪静,像条死河,独他一个人,内心在强烈蹦跶,像个蚂蚱……
现下已经日头高升了,为何那人还不哭哭啼啼,自投罗网来找他要他负责?
若是那下药之人来,他非好好治她的罪,简直是胆大包天,竟害到了他头上。
可是她不来,这事儿未免也太蹊跷了!
顾寻欢左思右想,实在想不明白,最终得出一结论,难道是自己太差被嫌弃了?
可真像笑话,他怎么可能差?
只是他模模糊糊忆得,那时候他知道自己中了药,他想着不能毁人名节,更不能中人圈套,所以极力克制着,然后……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