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见她刻意避开刚才的经历,也不再追问,只是应了声好。
他送她到家。
像每一个初出茅庐的从业者,她住的小出租屋地段尚可,但有些杂乱,时间太晚,不时有小青年吹着口哨风驰电掣地经过,路边人流稀少。
裴央向他道谢,转身上楼。
她背影纤细,露出的一截小腿细白而笔直,像白瓷,易折也会破碎。
魏延开口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不解。
他正低头看表,“以后过了十点,太晚,就不要一个人回来。”说完,他向她摆手,示意她上楼,“案子的事情不用太操心,有新的进度会告诉你,早点休息。”
直到瘫倒在床上,裴央才后知后觉地体味到他话里少有的关心。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连日里的波澜诡折在脑海中接连上演,而所有愤懑的、无助的、濒临崩溃的情绪寸寸剥落,只剩下路灯下,魏延倚着车门低头看表,温声叮嘱她的模样。
光线斑驳,背景不佳。
但魏延还是那个魏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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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三天,聂圆圆没有过来上课。
那个空出的座位被恶劣地挤成一道狭窄的缝,勉勉强强放进一张椅子,裴央面色一冷,让她的同桌把位置搬好。男孩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桌椅碰撞,刺耳的刮蹭。
她没再责备,讲课的间隙,只是看着讲台下那些正值少年的年轻面孔。
老天总是残忍,给了他们最擅于蒙骗善意的面孔、最易受伤的灵魂,却又给他们模仿恶意的天分、轻易枯萎的善良。
《阿长与《山海经》》,她在黑板上将起承转合的分段标示出来,底下有细声的讨论,说着她今天的裙子、披散的长发,有几个熟悉的声音,甚至说起她□□的间隙,轻声发出不明的笑。
这就是少年。
好奇与恶意,只在一念之间。
而她那时勉强从污泥中走到阳光下,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这一念的转折,再造出许许多多个裴央、聂圆圆的悲剧。
她点了男孩的名,让他们下课到办公室帮忙般读书节要用的书。
——慢慢来吧,从朋友开始。
裴央下了课,收拾了读书节的资料和海报,男孩们正跟她打了个照面,她伸手指指办公桌上的水果,“辛苦你们了,拿点水果吃。”
男孩们便红着脸摆手,忙不迭将成堆的书搬了出去。
蒋采薇正在涂口红,闻声瞥了几个男孩一眼,确定他们离开以后,没好气地骂了句:“没见过这几个家伙这么乖的,昨天英语小测,几个人答案抄都抄的一样,这脑子还有救没?”
她一贯嘴硬心软,话虽是这么说,仍然耐着性子将他们的卷子放到一边,准备等会儿“各个击破”,非得让他们改正不可。
裴央失笑,递了一串葡萄给她,又给办公室其他老师发了些,继而回到座位。
她的手机静了音,这时才发现已经有七八个来自“妈妈”的未接电话。她回拨过去,果不其然是要她回去。
“苗苗呀,就不知道你跟谁生气呢?你说这么快一年没见妈妈,你就不想我?明明就在本市工作,搞得像隔了十万八千里似的。我不管,今天家里……没什么人,你得回来跟妈妈还有叔叔吃顿饭。”
她翻了翻桌上的猫咪日历,上一次红圈划记回家的日子,还是在一月底。
现在已经十月末了啊。她恍惚察觉时间的流逝,叹了声气,说好。
叶玫这才笑开:“趁你心情不错,妈妈把话说在前头,今天也不在家吃,市里吧有个什么基金会,专门资助妇女的……叫什么,老谢你看看,……哦哦,爱满千家,瞅瞅人这名字。”她赞叹两声,又劝道:“这不你哥……你叔叔有爱心吗,也捐了钱,人家邀请我们去出席它的那个慈善晚宴,你早点回来,换个衣服,今天跟妈妈一起去呗。不然人家还得说我连女儿都不带在身边……老谢你说是吧?”
谢父讷讷两声,一贯是任由叶玫摆布的。
裴央听了“你哥”这两个字便蹙眉,但“基金会”三个字忽而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先前那个小警官似乎提起过,跟聂家的案子有关。
于是她沉默片刻,还是应承下来。
而每逢有叶玫在,万事万物的时间都流逝得飞快。一个半小时前她还在公交车上,一个半小时后,已经完成了洗澡洗头、换衣梳头、化妆到场的种种工序。
觥筹交错的场合吵得她头脑发晕,叶玫左手牵着裴央,右手挽着谢父谢明允,不时喜滋滋地撞撞裴央肩膀,“你看今天这个场合不错吧,妈妈特意给你准备的礼服,待会儿积极点。”
——慈善晚宴,在她眼里和相亲盛会是没什么区别的。
一个半秃顶的中年男子向这头走来,叶玫积极地介绍着自己的女儿,他目光审视,看得裴央心里发毛,忙借口上厕所,逃也似地离开大厅。
基金会租的场地约莫三楼,她下了电梯,在侍者的指引下去到最僻静的小阳台处,拿了块芝士蛋糕默默吃着。
叶玫起先还给她打电话,后来大概是摸准了她穿着礼服不便行动,只得发来短信:“那你找个地方等妈妈,等会儿结束了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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