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炉的鸭油酥烧饼又香又脆,一口咬下竟然有鸭油冒出来,得特别小心才可以不让外皮渣掉在地上,纵使沈琼英已经饱了,也无法咀嚼这样的美味。
二人很快分食完一张烧饼,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
第65章 樱桃酪+白芹炒烧鸭+假蟹粉……
因为顾希言、韩沐找到了实证, 张允中参与贩卖私盐的事实很快便传遍朝野上下,天子亦为之震怒,下旨褫夺张允中的一切封号待遇,令顾希言全权负责此案, 同时令十三道监察御史详查各道盐务之弊, 一时众盐官人人自危。
这天一早, 应天府尹李光弼亲自到思补堂找顾希言和韩沐, 屏退闲杂人等密谈。
李光弼今日的神色格外和蔼, 上来便夸奖顾希言道:“顾府丞近来辛苦了。张允中这案子可真够叫人头疼的, 没想到他不仅人品极为不堪, 私下竟敢从事如此龌龊勾当。此次顾府丞找到证据将他定罪, 真是大快人心。据我所知,就连圣上也对你赞不绝口呢。”
顾希言一时摸不清李光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拱手淡淡道:“府尹过奖了, 下官能发现张允中贩卖私盐的证据纯属偶然。谋害张允中的真凶至今尚未查明, 三个月的期限快要到了,下官实在惶恐。”
李光弼忙笑道:“张允中恶贯满盈,眼下是谁杀了他并不重要了。这一点我可以做主, 顾府丞大可不必担心。”
也不过才短短一个月时间, 李光弼的态度就转变的这么厉害, 看来张允中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啊。韩沐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光弼一眼:“李府尹这话就不妥了,无论如何,杀害张允中夫妇凶手总是要查明的,官府办事总得有始有终不是?”
“韩治中说的是。”李光弼忍下心中的怒气,勉强笑道:“不过三个月的期限似乎太紧了些,二位尽力去查就是了。我今天找你们,是有要事要嘱咐。”
终于进入正题了。顾希言扫了李光弼一眼, 沉声问道:“府尹有何事见教?”
李光弼轻咳一声笑道:“张允中贩卖私盐一事震惊朝野,天子已下令十三道监察御史详查各道盐务之弊。金陵虽为留都,亦不能例外。我想此事已甚明,一切都是张允中徇私舞弊造成的,与他人并无太大关系。你们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务必要注意方法,若此案牵连甚广,弄得官场人人自危,形势不稳,想来这也不是朝廷的本意。
韩沐内心冷笑一声,随即问道:“府尹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继续详查,差不多就收手?你别忘了,圣上下旨令顾府丞全权负责此案,府尹越俎代庖了吧。”
李光弼躲开了韩沐质疑的目光,尴尬一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总之眼下形势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若弄得金陵官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都无心办事,那岂不容易出大乱子。”
韩沐冷声道:“除恶务尽!若不借此案整肃风气,任由官商勾结沆瀣一气,金陵官场岂不永无清明之时?届时又该如何收拾民心?”
李光弼忍耐了韩沐很久,此时终于忍不无忍,亦冷笑道:“韩治中的高风亮节当真令人感佩。你出身贵胄,自然不会理解我们常人的苦衷。不过顾府丞应该明白,出身中人之家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有多么不容易。我最后告诫你们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张允中一案牵连甚广,眼下形势越发诡谲,一切好自为之。”
“你!”韩沐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顾希言用眼神制止住了。只见他拱手对李光弼道:“多谢府尹指教,我们会慎重考虑的。”
李光弼深深看了顾希言一眼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是更喜欢和顾府丞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李光弼离开后,韩沐气愤地看向顾希言:“伯约,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对李光弼妥协。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这是你常常说的话,难道现在都不作数了吗?”
顾希言示意韩沐稍安勿躁,沉声道:“我亦不屑李光弼的为人,不过他有句话说的是对的?”
“什么话?”韩沐冷声问。
顾希言沉声道:“他说眼下形势越发诡谲,确是如此。张允中的案子牵连甚广,现在我们一举一动都被别有用心之人盯着,所以一定不能打草惊蛇。我刚才对李光弼说会好好考虑,实则是麻痹他的意思。若我们提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们肯定不计一切代价出手的。”
韩沐为人冲动但并不傻,刚才误会了顾希言,此时便有些惭愧,刚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却见顾希言微微一笑对他道:“伯约,还记得当初在福建延平公事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韩沐眼睛一亮:“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顾希言慨然道:“大丈夫当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夏初正值江南梅雨天气,眼看天色又黯淡下来,顾希言信步起身打开窗户,微风夹杂着水气扑面吹来,堂外的蔷薇零落一地。
顾希言沉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好戏就要开场了。”
这日顾希言和韩沐忙完公务已近戌时了,二人还未用餐,顾希言主动提议道:“我们去醉仙楼吃点宵夜好了。”
顾希言近来一直避免和沈琼英打交道,连她的生辰也没参加,此时却主动提出要去醉仙楼,韩沐大为诧异,随口问道:“怎么,你们又和好了?”
顾希言瞪了韩沐一眼,径自出府衙向东行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来到了成贤街,他看到前面张氏乳酪的招牌,内心一动对韩沐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韩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顾希言才面带笑容走出来。韩沐随口问道:“伯约是去买乳酪了吗?”
顾希言只是笑而不答,二人来到醉仙楼临近打烊时间,食客已经寥寥无几,春兰迎上来笑道:
“顾府丞来了?韩治中这一向少见。”
春兰这是在打趣韩沐,他这段日子和叶芜一起来醉仙楼实在太频繁了。
韩沐毫不介意笑道:“老样子,有什么现成吃食随便上两道,我们都饿坏了。”
顾希言随即问:“英英呢?”
他话音刚落,沈琼英已经从后厨走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今天的食客实在太多,我一直忙到现在总算可以歇一会儿了。”
顾希言示意沈琼英在一旁坐下,从袖中掏出一盏樱桃酪递给沈琼英道:“我记得你自小喜欢吃樱桃酪,这是我刚才张氏乳酪店买的,快尝尝吧。”
原来他是去张氏乳酪店买樱桃酪呀,韩沐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希言一眼,看来他终于开窍了,二人关系进展相当神速嘛。
张氏乳酪店的樱桃酪是将樱桃加砂糖熬煮,最后浇上乳酪制成的。嫣红的樱桃配上银色的杯盏和雪白的乳酪越发显得晶莹剔透,沈琼英感慨道:“哎呀,我都快一年没没吃到新鲜的樱桃酪了。”
她随即用银匙舀了一勺酪送入口中,乳酪饱满润滑,奶香四溢,樱桃清甜爽口,果香浓郁,两者搭配在一起既清新又醇美,是初夏难得的美味。
见到沈琼英吃得开心,顾希言脸上又露出笑容,他有很久没看到她这样开怀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
沈琼英一连吃了半盏樱桃酪,才发现顾希言一直含笑看着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让道:“顾哥哥也吃啊。”
顾希言笑道:“我们不吃酪了,一会儿吃晚餐就好。”
韩沐今天真是叹为观止,他发现顾希言自踏入醉仙楼那一刻起,脸上便一直带着笑容,他已经习惯了顾希言黑脸包公的形象,如今这样真的有些不适应。
不大一会儿功夫,柳聪和春兰端了晚餐走进来,一碟是香喷喷的酥鱼,一碟是白芹炒烧鸭,还有一碟黄澄澄的像是蟹黄的菜,韩沐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菜?我怎么从没见过?”
沈琼英笑着解释道:“这是假蟹粉。眼下螃蟹还没上市,我是用鳜鱼肉和鸡蛋黄加姜醋炒的,吃起来有螃蟹的滋味,韩治中尝尝看。”
韩沐随即夹了一筷假蟹粉送入口中,鲜爽丰腴,口感嫩滑,姜醋的加入愈发烘托了鳜鱼的鲜,几乎和真的蟹粉不相上下,他不由赞道:“好吃,这口感几可乱真。”
顾希言的目光被那碟白芹炒烧鸭所吸引。白芹有别于水芹和旱芹,茎洁白,叶清香,富含水分,素烧荤炒皆适宜,他随口问道:“这白芹和常州所产可是同一品种?”
沈琼英笑道:“正是,金陵亦盛产白芹。味道格外清香。”
顾希言尝了一口白芹炒烧鸭,咀嚼之间有淡淡的芹香,但不如水芹香气那样浓烈,一般人更容易接受,而且口感特别脆嫩,食来绝无渣滓,因为吸收了烧鸭的油香,所以一点也不寡淡。里面的烧鸭丝也很好吃,白芹的清香与烧鸭的腴香充分结合,形成了极为鲜腴的滋味。
沈琼英见韩沐和顾希言只顾着吃假蟹粉和白芹炒烧鸭两样菜,便提醒道:“你们也尝尝这道酥鱼,别看它卖相不好,这可是醉仙楼的伙计今天天还没亮从玄武湖里钓上来的,一尾鱼足有一斤重。这种鱼只在黎明时分出现,头小麟带金色。我将鱼放入瓦罐中加上等酱油、绍兴酒、麻油、葱姜炖了整整半日才做好的。特别入味。”
韩沐笑了:“我们怎么忘了这道菜,鱼香四溢,我离得远都闻见了。”
他夹了一筷鱼肉送入口中,经过长时间炖煮,鲫鱼的骨刺都烂了,轻轻一抿便在舌尖化掉,鱼肉的鲜香随即充盈了整个口腔。这道菜口味稍重,刚好适合下饭。不到一会儿功夫,顾希言、韩沐二人便将这几样小菜和面前的白米饭吃得一干二净。
顾希言、韩沐填饱肚子后,向沈琼英大致说明了张允中一案的进展情况,沈琼英十分感慨:“太好了。冤有头债有主,张侍郎的罪孽终于做实了。”
顾希言沉声道:“眼下我们还需赶紧去探访一个人。
第66章 美人肝+素面
沈琼英不由问道:“那人是谁?”
顾希言与韩沐几乎异口同声:“自然是谢通政!”
沈琼英有些不解:“张允中贩卖私盐, 谢通政亦参与其中了吗?”
顾希言将谢通政之前做过两淮盐运史的事告诉沈琼英,沉声道:“虽无实证,但十有八九少不了干系。”
韩沐颇有些跃跃欲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明日就去探探他的底细。”
沈琼英有些担忧:“你们还是小心为上, 在发现证据前, 千万别让谢通政看出端倪。对了, 醉仙楼最近打算在玄武湖上举办初夏雅集, 借机推出夏日新菜招揽食客, 你们不妨以此为由邀请谢通政参加。”
韩沐笑道:“沈掌柜的法子好, 我们正愁找个什么理由去谢府呢。就是这样吧。”
顾通政的府邸位于金陵武定桥一带, 顾希言和韩沐坐轿来到顾府门口, 说明来意后,门口长随传了进去,等了半日里面方道:“我们老爷说了, 请二位去后园水阁中说话。”
二人从侧门进入, 穿过正厅来到背后右边一个小圭门,里面进去五间楠木厅,一个大院落堆满了太湖石, 沿着山石间的小径走到右边一条巷子, 便串入顾府的后花园。正值初夏, 竹树交加,亭台轩阔,风景绝佳。
后花园正中是一个极宽的水池,顾府下人在前面导引,二人分花拂柳,穿过石桥来到水池正中的阁子中,却见水阁上面挂着一方匾额, 写着“退思阁”三个大字。
顾希言与韩沐内心一动,随即走入阁中,谢通政已是起身迎上来笑道:“顾府丞、韩治中,一向少见。什么风将二位吹来了?”
顾希言亦笑道:“许久未见,下官心里一直惦记着。谢通政的身子还是这么硬朗。”
三人寒暄毕,分宾主坐下,下人早已献上茶来。韩沐仔细打量水阁的器具陈设,黄花梨木几案上摆着炉瓶三事,香炉内燃的降真香是安南的贡品,一两可值万钱。下人献上的茶具是清一色的莲花纹汝窑,上边印着“奉华”二字,乃前朝奉华宫中专用之物,价值更是难以估量。这些器具看上去雅而不奢,并不惹眼,但韩沐出身伯府经过见过,他知道这看上去的雅致要耗费大量银钱,仅凭谢通政的俸禄是如论如何办不到的。
顾希言向谢通政说明来意,他倒是答应得很痛快:“顾府丞有如此雅兴,老夫自然也要凑趣。五月初二那天我们一起去参加雅集好了。”
顾希言笑道:“谢通政肯赏光那再好不过。”又装作不经意问道:“贵府后花园布置得很雅致,我看这水阁名唤退思阁,可有什么来历吗?”
谢通政笑道:“退翁是老夫的号,这座水阁原是老夫的抚琴的地方,所以就顺便起了退思阁的名字。”
顾希言和韩沐对视一眼,又随口夸道:“《左传》云: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这名字起得好。”
谢通政笑了:“老夫已垂垂老矣,还谈什么社稷之卫,倒是顾府丞和韩治中正当青年,前途无量。听闻近日二位又查明了张允中舞弊一事,真是后生可畏,老夫都要让一席地了。”
顾希言内心一动道:“谢通政是朝廷倚重的老臣,实在是过谦了。下官年纪太轻阅历甚浅,有一事不明,正想向您请教。”
“哦?”谢通政饶有兴味地看了顾希言一眼:“顾府丞有话请讲。”
顾希言沉声道:“张允中贩卖私盐一事牵连甚广,下官近日是寝食不宁,着实有些犹豫。若要除恶务尽,恐怕人心不稳,若要适可而止,又恐辜负了朝廷的重托,实在是难啊。”
谢通政深深看了顾希言一眼,忽然笑道:“顾府丞,你可真是个人物,我以后当对你刮目相看了。老夫没有什么话要说的,秉公行事,问心无愧即可。《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斯之谓也。”
谢通政不愧在宦海混迹多年,这一番话滑的四脚不着地,顾希言本想试探他,却被他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此时便只好付诸一笑。
韩沐自幼纨绔不爱读书,《书》学得不精,也听不懂顾希言和谢通政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万分无聊,何况今日来访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便不打扰谢通政休息,先告辞了。”
谢通政挽留道:“眼看就要午饭时间,二位在寒舍用了饭再回去吧。”
韩沐忙推辞道:“不敢叨扰谢通政,我们衙门中还有事,改日再向您请罪吧。”
谢通政笑道:“既是有公事,那老夫就不强留了。”他随即端起茶碗轻轻一啜,府上下人会意,当即便送客。
二人出了谢府,韩沐总算松了口气:“谢通政还要留我们吃饭,是要摆鸿门宴吗,幸亏我机灵先辞了。”
顾希言笑道:“谢通政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岂会轻易向我们露出端倪,不过我们今天也是有收获的。”
“正是。”韩沐随口道:“那半张残笺上的退翁指的就是他,想来张允中贩卖私盐也少不了他的干系,狐狸尾巴早露出来了。”
武定桥南面就是舞雩楼,这也是金陵八大楼之一,羊肚菌炖沙鸡、鸡枞鱿鱼汤、臊子蛤蜊是他家的招牌菜,顾希言、韩沐也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了,进店坐下并没有点这些招牌菜。韩沐轻车熟路地对跑堂道:“还是老样子,一道美人肝,两碗素面。”
“好咧。”跑堂忙答应了,又笑道:“二位客官今天好运气,美人肝只剩下最后一份了。素面还是宽汤,煮硬一些,您看成吗?”
“就是这样吧。”韩沐笑道:“麻烦快些上,我们吃完饭还得去办事呢。”
所谓美人肝当然只是个噱头。其实是用鸭胰配上鸡脯,香簟丝、春笋丝、香芹丝,下入鸭油中爆炒而成的。鸭胰子有腥味,要先放入沸水中汆烫,然后撕去臊筋切成丝,临出锅时还要加入黄酒去腥,清鸡汤提鲜,成菜才能鲜爽美味。
这道菜舞雩楼只给熟客做,因为一道菜需要四五十鸭子的胰脏,一般人不提前预约是吃不上的。
素面也是舞雩楼的一大特色。这家店的主厨之前在灵谷寺做的素斋远近闻名,是舞雩楼掌柜花大钱从寺中请出山的。素面美味全靠一锅好汤吊着。汤底是用笋尖、黄豆芽、香簟、木耳加上好酱油熬制多时而成,入口清鲜异常。
因为韩沐特别嘱咐加急,所以这两样吃食很快就上桌了。美人肝的卖相极好,娇娇俏俏地盛在浅浅的白色瓷盘里,鸭胰成酱色,鸡肉雪白,点缀以黑色的香簟丝、嫩黄的笋丝,青翠欲滴的香芹,看上去十分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