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觑了眼笔墨未干的画纸。
水墨氤氲,勾勒出女子傲雪寒松般凌厉英气的身姿。
只见她高倨马上,左手举弓,右臂后倾将弦拉满,正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猎物,细长的眸子微微咪起,甚是危险。
却不知为何,长生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他挠头道:“少爷,这女子,我似乎见过。”
西城高宁巷。
在京城,西贵东贱,南富北贫。
西城的高宁巷,虽比不过朱雀街、玄武街的贵族底子厚重,到底也不是寻常人家。
高宁巷东边有一处四层楼的酒肆桂宁斋,顶楼靠近街面的包厢里,裴以安正襟危坐在此。
他今日墨发半绾,面庞冷冷清清,瞧不出一丝情绪,唯有那深不可测的眸子不时遥遥觑向一街之阁承恩伯府。
高宁巷有半个巷子的大宅院,里面住的人家都姓王,但却并非全是承恩伯的产业。
实际上,如今的承恩伯,也就只剩这一代的爵位,以及一个三进的院子,连院子西边儿的园子和湖泊,还是同二房共用的,再远一些的院落分属三房和其他本家。
承恩伯是真正的破落户。
而裴以安之所以出现在此,则是长生说起,画中女子与那日在兰香阁的遇见过的承恩伯家的二姑娘有几分相似。
青砖红瓦,水榭雕楼,假山池塘。水面传来冷瑟的风,直往人骨头缝里头钻,王玉婵将冻得通红得小手捂在唇边吹气,好叫自己暖和一些,却始终敌不过寒冬腊月的凉意,牙关隐隐打颤。
正这时,池塘边的木栈上缓缓走来一个丽影。
待看清来者何人,王玉婵登时来了精神,指着来人斥道:“王玉钗,你又擅自取用我的东西,是也不是?”
“旁的也就算了,这芙蓉膏是我要送沐棠表姐的,你怎地招呼不打就用了?”
这芙蓉膏是百芳阁出品,很得京城女子的欢喜,价格自然也不便宜,王玉婵平常都舍不得用,若非为了感谢苏沐棠上回的解围,她才不会花一个月的月银去买这么一小瓶,哪想到这礼还未曾送出,倒是先给家贼惦记上了。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是可忍熟不可忍,王玉婵这才侯在此处,只为替自己讨个公道。
哪想到,她一拳打在棉花上,王玉钗竟是软绵绵的回应道:“二妹妹好生偏心,好东西尽是留给沐棠表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的亲姐姐哩。”
待得来人从远处走进,酒肆上的主仆才稍稍看清,来人竟是同王玉婵长得一模一样。
双生子?
但不论是王玉婵,还是这个女子,单说容貌,还可以说同裴以安所见之人有着相似之处。
但论气度那就相去甚远了。
看到这里,裴以安已经可以确定,那日在沙门渡外十里坡悬崖将他逼退至怒江的女子,绝非眼前人。
长生结了账,又包了几样桂宝斋的点心,其中一样桂花膏子上回同四皇子在此用膳时,他瞧见主人多用了几块。等他回到包厢,却发现不知何时,主人竟从位上站了起来,正全神贯注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长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王家大宅的园子里,两位双生子不知何时双双掉入了池塘,惊得几个丫鬟鸡飞狗跳。
而岸边这个时候多出了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稚子,他正捧着一副弹弓呵呵大笑。
“少爷,该不会是这孩童?”
裴以安摇了摇头,“闲事少管,走吧。”
回程去开元山东山村的马车上,裴以安闭着眸子重新吩咐,“这个女子还是得托掮客再去探查。”
长生点了点头,建议道:“少爷何不托四皇子帮忙寻人?”
裴以安道:“此女但有万分之一可能是吾的仇家,吾也不可能让外人知晓她的存在。”
长生似乎有些明白,但又有些不明白,“那少爷何不让那位贵人帮忙查探?”
“她?”裴以安堪堪顿住,而后他沉了沉眸色,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掀开车帘,于万家灯火中瞭望着城中某个方向,沉默良久后才涩然出声,“她心思细腻,又多愁善感,往后都这些事不要叫她知道。”
马车驶入开元山外东山村村口之时,村口一辆华贵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裴以安下了马,讶异自他深不见底的眸底一闪而过,他恭身一礼,温和道:“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萧夙一脸悲戚,“子谦,说来话长,我们里边说,今夜孤怕是要在你这里借宿了。”
“借宿?”裴以安不明所以地看向萧夙。
没成想被萧夙倒了一大堆苦水。
却原来是今日萧夙下朝,在回府必经之路上远远瞧见了骑马而来的苏沐棠。萧夙对苏沐棠的态度一直都是能躲则躲,自然是绕道回府。但是没想到的是,苏沐棠竟然比萧夙还要先一步抵达四皇子府所在的城西铜雀巷的四皇子府外边。
萧夙虽不知其中因果,但并不想同她交锋,于是退回皇宫,请教其母亲,结果张贵妃竟然猜说是苏沐棠想通了,这是打算接纳他的了。
张贵妃娘娘拍案叫绝,赶紧地就写了信叫人传给苏沐棠的母亲,苏沐棠母亲柳氏一听也乐得连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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