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时就这习惯,早到五分钟,平时给学生们开会那帮学生都踩着点儿去开会,基本上会议开始十分钟之内会议室大门都还有学生躬着身体往里钻,黎平早就习惯了早到五分钟然后掐着点等迟到的学生猫着腰往教室里钻。今天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分管教职工年终考核人事调动的工作,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虽说黎平自认快退休了,但他也没有松懈半分的打算,他估摸着快年终了怎么着也能逮几个迟到的早退的立个威,他早就对徐宁那种松松散散的考勤模式看不过眼了,摸着下巴说:“等会儿去看看,有没有迟到的教职工,年终考核了,年会再迟到一定要好好批评教育教育!”
“教育?”薛小宁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眼睛瞪圆了上下打量徐宁,“徐老师,人家迟到五分钟你都要教育,那你这迟到十分钟怎么算?”
“我什么时候迟到了?”黎平莫名其妙。
薛小宁抬起左手,手腕上一个看不出牌子的钢链手表、指着表盘上比针尖还细的,语气凉飕飕的说:“会议要求提前十分钟到场。”
黎平不耐烦:“你提前十分钟又没什么事儿!”
“怎么没事儿了?我提前十分钟要讲会议纲要的!”薛小宁翻了个白眼,瞄了一眼身后,她身后是成群的抱着胳膊等着黎平到场的妇联成员以及工会的骨干,大家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丝诡异的尴尬。
“干什么?”黎平这时候才发现好像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到了——大家全部穿着工会的短袖纪念衫,手里还拿了一个运动会才用到的那种荧光棒,如果不是都认识那一张又一张的人到中年的社畜脸,黎平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追星的学生搞的应援活动。
黎平话音刚落,啪地一声天昏地暗、四周一片漆黑,那一瞬间黎平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幸好那一片漆黑之中、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还有一束光自下而上贯入礼堂的天顶。但黎平定睛一看、有那道光还不如没有呢!灯光下是薛小宁惨白惨白、一脸怨气的面容——薛小宁举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脸怨气的照着自己咬牙道:“同事一场,你至于吗?!”
“你、你、你!你有话说话,别装神弄鬼的!!”黎平捂着心脏,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震撼力——之前徐宁天天搁他耳朵边说自己做这些教职工的工作多不容易、说自己心脏多不好,黎平之前死活不信觉得是徐宁胆儿太小了,他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错怪徐宁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黎平冒出了一丝丝的疑惑——徐宁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他居然对着薛小宁还能活到现在没被吓死。
“装-神-弄-鬼?!”薛小宁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徐宁之前打电话给她让她别闹事,她几乎都想手撕了黎平算了!“是谁昨天答应了说提前十五分钟到场的?是谁同意了给你举办退休仪式的?!”
薛小宁自己说终究还是觉得不太解气,越想越来气,扭头冲后面喊道:“愣着干嘛?!”
薛小宁身后的教职工们犹豫了两秒,稀稀疏疏的挥舞着荧光棒、声音参差不齐的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夹道欢迎!!”
黎平被吓得胆战心惊还没缓过来,这边又看见礼堂入口摆着的那盆发财树后面忽然窜出来一个黑影,黎平觉得自己胆子够大了,但也许是上了年纪,他一瞬间还是有些怅然——他如果就这么被吓死了,他走了,他老婆孩子孤儿寡母可怎么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也许错了,他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他女儿说,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如果被薛小宁吓死,学校会不会、能不能给自己老婆孩子一个交代,他不怕死就怕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黎老师……?黎老师?”小张捧着花欲哭无泪,她也不知道黎平会被吓成这样,她之前听说黎平好像什么都不怕就怕黑,但她当时没信,现在看黎平两眼放空、双目失神的样子,“黎老师?您没事儿吧?您别怕这儿除了黑点没什么坏人。”
“我、我没事……”黎平接过花,默默转身,扶着墙喘了两口气,“你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黎平着一缓就是十几分钟,他大脑放空了足足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就是昨天,昨天他大晚上在家里泡脚看电视,刚看了个开头剧情正卡在要打死入侵略者的点儿上,黎平原本正端着茶壶想喝口茶润润嗓子,没想到一开场就这么激烈,他怕错过剧情愣是托着茶壶大气不敢喘的搁那儿盯着屏幕、攥着遥控器的手都快激动得抖成帕金森了,好不容易盯了十几秒眼看着主人公匍匐前进就要把□□扔进汉奸窝里救出人质了,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薛小宁来电话了!!
黎平自认人生最倒霉时刻莫过于回家晚了被老婆踹下床、好心想给闺女辅导功课却反过来被闺女教怎么做高数题、回家见爹妈还被爹妈嫌弃不会说话不会来事儿让他没事儿别回老家……
现在,黎平人生最倒霉的时刻又多了一个——薛小宁这一记电话把他吓得一激灵,他一只手上的茶壶撞在玻璃茶几的边沿上壶嘴应声而断,另一只手上攥着的手机则直接掉进了洗脚盆里。茶壶是刚入手的景德镇青花瓷壶、手机是新买的华为5G手机,这俩都不便宜,老黎一个月的工资直接折在他二十块钱买来的塑料脚盆里了——老黎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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