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拉了拉俞欢的胳膊,扬起下巴点了下电梯,做个口型:这边。
俞欢没说话,点了点头跟上,他们连脚步都放的很轻,医院里已经盛放了足够沉重的人世悲欢,如缓行的暗色河流,他们生怕自己的动作大了,将那些沉积在河底的情绪吵醒。
电梯门缓缓关上,难得没有什么人,医院的电梯闸门厚重,大门闭合时,仿佛一切与世隔绝。
俞欢往后退了一步,想靠墙,却在靠上之前跌进了谢辞怀里。
难受就靠着我吧。谢辞说,看到个墙就往上蹭,你是小孩儿么。
俞欢把头往谢辞肩上一搭,长长出了口气:我紧张。
我懂。谢辞安抚他,我在的,别怕。
穿过走廊,住院部的门虚掩着,上头挂着心内科的标识牌。探视时间还差几分钟,但也没人管,俞欢看着田阿姨留给自己的病房号,沿着走廊一间间对照着,心跳随着号码的临近逐渐飙升。
312,到了。
俞欢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门。
他以为自己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是看到病床上的苏爷爷,他的眼睛还是一瞬间就开始发酸。
苏爷爷脸上戴着呼吸面罩,安静的躺着,床边有吊瓶,针头插进嶙峋的血脉。病床两侧是各种各样的仪器,俞欢看不懂,只知道上面是各种示数和图表,闪着红灯绿灯。
人这一条命,到头来也就是这些数字和图案而已。
小欢,你来啦。一位大概四五十岁的女人站起身,女人穿着红毛衣外套,给凄冷的病房里加了一抹亮色,虽然这一点亮远远不够。
红毛衣女人的旁边还站了个男人,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挺年轻的,穿着衬衫西裤,大概是个上班族。男人冲俞欢点了点头:欢仔。
田阿姨,湛哥。俞欢跟两个人打了招呼,这是我朋友。
接着他又跟谢辞说:这是田阿姨,这是苏爷爷的孙子,也是我大哥,苏湛。
两边简单问了好,现在这种情况,谁都没太大心情寒暄,田阿姨的眼睛红肿的像桃子仁,苏湛看起来稍好一点,但脸色很沉重,全脸上的每一寸纹路都往下坠着。
苏爷不是醒了吗?俞欢看着苏爷爷,声音有点哽着,现在是什么状况?
昨天傍晚醒了,但是后半夜指标又不好了。苏湛说,医生说除了心脏之外肺也有老毛病,后半夜下了病危勉强救回来,但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这段话或许几个小时以来已经在苏湛脑袋里盘旋轰鸣过无数次,所以他说出来时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冷静,听在俞欢耳里,就只剩下让他肝肠寸断的酸楚。
俞欢刚想说点什么,床头的某台仪器忽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俞欢脸色一变:我去叫医生!
不用。苏湛摆了摆手,顺便按了下仪器上一个按钮,警报声偃旗息鼓。
看俞欢疑惑的神色,苏湛解释道:这个是测心率和血氧的,超标了就会报警,爷爷的数值一直都是超标,不用管了。按这个可以让它安静两分钟。
所以你一晚上都要按这个警报器是吗?俞欢问。
苏湛点了点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压抑,俞欢能感觉到的只有压抑。昏迷在病床上的苏爷,只有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时不时还会发出呛咳声。还有他身边那些仪器,它们有时代表着与死亡赛跑的温暖与感动,现在却只能冷眼旁观着病房里的悲喜。
小小的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分钟响起一次的警报声,每当响起苏湛就平静的把警报器按掉,接着去打水给苏爷冲营养粉,因为现在的苏爷除了喝糊状物不能吃任何东西。偶尔有护士进来,检查一下吊瓶的状况和仪器上的示数,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却又每一秒都让人胆战心惊。
欢仔。苏湛看着护士给苏爷又换了一瓶水吊着,转过脸来跟俞欢说,你昨晚是不是没睡?要不先去休息吧。
没事儿。俞欢说,我不累。
苏湛叹了口气,看着俞欢苍白的脸,有些担心他,欢仔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甚至比他这个亲孙子还依恋爷爷,现在俞欢站在边上整个人都是出离的,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正在他思考怎么委婉的劝俞欢去休息时,俞欢身边一直沉默着的那个朋友开口了:湛哥,要不这样,你们先去吃点东西,我跟小鱼陪在这儿,你们回来之后,我再带他去休息。
苏湛这才认真看了这个人几眼,刚才他跟着俞欢进来,苏湛根本没有多留心。这人看起来跟俞欢差不多大,个头比他高点,长得不错,虽然苏湛第一感觉会认为这个人不太好接近,但他说话倒还是挺通情达理。
重点是俞欢会带着他来,那说明他很信任这个人。
苏湛犹豫了下,看了看谢辞又看了看俞欢,最后说:行,那麻烦你了。
苏湛跟田阿姨走了,临走前回头又看了谢辞两眼。谢辞拉着俞欢,把他带到苏湛原本坐的那张椅子上,温声道:先坐这儿吧。
我俞欢的声音发颤,辞哥,我不敢看苏爷我怕。
他当然不是怕病入膏肓的老人,他怕的是看到曾经瞧着自己长大,带着自己到处玩闹的爷爷了无生气的昏迷在床上的样子。
怕的是老人也许不会再醒来,怕那些仪器最终会给出一个让自己绝望的答案。滴答滴答的轻微声响,此刻就像一个倒计时,每一声都让俞欢的心脏狠狠收缩。
谢辞在他身边蹲下来,没顾及随时可能进门的医生护士或者任何人,把俞欢两只手握紧在自己手心,直到那双冰冷的手慢慢恢复了一丝温度。
别怕,不会有事的。谢辞低头轻吻俞欢的手背。
这话在骗谁啊。俞欢苦笑了下,转开眼,他一刻也没办法再看苏爷戴着呼吸面罩苍老虚弱的脸。
否极泰来。谢辞非常认真的说。
嗯希望吧。俞欢勉强笑笑,盯着床边支架上的那个吊瓶。
谢辞没再说什么,看俞欢好一点了准备松手时,俞欢却反手握住了他。
别走。俞欢低声说。
谢辞愣了下,那一瞬间有人看着呢这儿是医院一会儿你湛哥回来了这些话都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最后他笑笑说:我不走。
苏湛进来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保持着俞欢坐谢辞蹲,俞欢紧紧攥着谢辞一只手的状态,谢辞先听到门响,抬头冲他笑了笑。
苏湛的目光立刻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但他没说什么,对谢辞回以一个笑容:辛苦了,爷爷怎么样?
情况挺平稳的。谢辞说。
谢谢。苏湛说着,又看了眼俞欢,这时候俞欢也瞧见苏湛了,勉强笑笑站起身来。
还没问过您贵姓?苏湛转向谢辞。
姓谢,叫我小谢就行。谢辞说。
那小谢,欢仔就麻烦你了。苏湛走上来,似乎是想跟他握下手,但又没手可握,只能尴尬的拍了下谢辞的肩。
放心。谢辞笑笑,我带他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有什么事麻烦您给他电话吧。
好。苏湛说着双手合十,真的谢谢。
最后俞欢被谢辞拖出了医院,拉到了不远处的KFC坐下。
吃点什么?谢辞问。
什么都没胃口。俞欢说。
那我随便给你点了。谢辞起身去前台,一会儿端着餐盘回来,坐到俞欢边上,把包装袋打开,鸡块直接递到俞欢嘴边。
俞欢就着口吃了,这个点KFC里面虽然人不多但是也还是有几个,还有服务员,都偷偷打量着这边。谢辞稍微把领子立起来挡住半张脸,顾不上那些目光,现在俞欢的状态让他挺担心的。
一直跟个小太阳似的小鱼,也许自身的所有热量都是来源于这个地方,这个由一群不同姓没有血缘关系的男男女女组成的家。谢辞能感觉到田阿姨和苏湛对他的关心,也能想到苏爷爷往年对小鱼的疼爱。
苏爷爷现在这个状态,谢辞心里其实一点谱也没有,他很怕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小鱼会怎么样,虽然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久卧病榻和突发急病,带给亲人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病房里的那种环境,他一个外人都觉得压抑,更不要说小鱼了。
辞哥对不起。俞欢吃着东西,声音含混不清。
跟我说对不起干嘛。谢辞拿纸巾给他擦嘴,别着急。
我知道我现在状态不对,但是我扳不过来,也根本顾不上你。俞欢说,我满脑子都是苏爷的样子他以前身体很好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看着难受,想着更难受。
你不用顾着我,我来照顾你。谢辞说,等会儿咱们去医院对面开个房间,你先休息一下,有电话我帮你盯着。
嗯。俞欢点点头,有什么事你可千万要告诉我,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我知道。谢辞笑笑,拍拍俞欢的手背。
医院的对面是个快捷酒店,进了房间,俞欢一眼就从穿衣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憔悴,本来挺顺的头发炸成了犀利哥,眼睛更是红的什么一样,血丝砰砰的往外冒。
谢辞把床铺好,他胡乱洗了把脸就躺了上去,一晚上没合眼的疲倦很快侵袭上来,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俞欢闭上了眼。
跌入梦境前他只记得自己抓紧了谢辞的手,反复的说着别走。
俞欢是被谢辞推醒的,那时他睡得很沉,所以当意识回归身体的时候俞欢皱着眉,心里还有点烦:干嘛啊
谢辞接下来的一声喊就像个炸雷似的,让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苏湛说你爷爷醒了。谢辞说,现在嚷着要见你呢!
第116章 【回医院】
俞欢瞬间站在了床边上:走!
小丑鱼, 你好歹洗把脸顺顺毛再去。谢辞失笑,苏湛说你爷爷各项指标都正常很多了,应该没什么危险,用不着这么急。
好。俞欢整个人都有了力气,洗脸洗头, 稍微捯饬了一下,看起来至少没那么憔悴了:走吧。
嗯。谢辞眯眼笑着看了看他, 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俞欢一路小跑着跟个狗子似的到了医院,熟悉的312,除了田阿姨和苏湛之外还有四五个人聚在病房里, 单看背影的身材衣着, 就知道这几个人无论年龄职业还是背景都大不相同。
只是那个小鱼从小长大的大杂院把他们聚在了一起。
田阿姨第一个听到病房门口的动静, 笑着叫了一声:欢欢!欢欢来了!
跟着苏湛回过头,之后病床前的别人也回过头, 俞欢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 苏湛他爹也就是苏爷爷的亲儿子, 田阿姨的老姐妹王姐, 跟苏湛俞欢一块儿玩大的关磊
这些人左右分开,俞欢快步上前,径直走到病床边,他眼里这一刻看到的只有坐在病床上的苏爷。
老头儿的呼吸机已经下了,人看着瘦骨嶙峋,气色也不怎么好,但脸上带着点儿笑容, 看着就比什么都舒心。
欢欢。苏爷爷颤巍巍的伸手,俞欢赶紧在病床边上跪下来,老头儿的手停在他脸上,眼里满是慈祥。
您好点了吗?俞欢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别的他都觉得自己的情绪波动比较剧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他还是不太想。
好多了,喘得上气了。老头儿笑着,呼吸的时候还是带着点杂音,让俞欢揪心,不过老头儿现在跟下午比起来,精神确实好了太多。
欢欢昨天晚上听说您住院了,一大早就赶过来了。田阿姨在边上说,这孩子一直就懂事儿。
俞欢低着头笑了笑,没说话,苏老头也笑着说:是啊,欢欢一直懂事儿,好孩子。
苏叔王姐他们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夸他们欢欢,谢辞站在门口,这些夸奖他听在耳里,又觉得自豪又有点心疼。
他忽然回忆起前几天在嘉年华直播间里兔神说的,小鱼能忍,这就是所谓的懂事。
隐忍退让,委曲求全,小鱼说过自己小时候爸妈离婚都不带他,吃着百家饭长大,这么长大的小孩儿即使再招人疼,心里最深处也还是缺安全感的,想到这儿谢辞就更觉得两年前那件事自己罪无可恕,虽然他并不是故意的。
如果可以希望以后小鱼不要那么懂事,至少在他面前小鱼不用懂事。
就在谢辞出神的思考时有人拍了下他肩膀,谢辞一转头,是苏湛。
谢辞递过去个疑问的眼神,毕竟他和苏湛基本算是陌生人,不过苏湛应该是多少看出了他和小鱼的事,所以在这群陌生人里,他们勉强算是熟稔一点。
你不过去吗?苏湛压低了声音问。
谢辞看了眼那边的情况,别人的家长里短说实话他不是很想掺和,作为一个外人,游离在悲喜之外的旁观会让他觉得有点尴尬。
不了吧,都不熟。谢辞礼节性的笑了笑,再把你们家老头吓着。
苏湛又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目光带着点审视。这眼神让谢辞不是特别舒服,但是苏湛显然不打游戏也不知道他是世界冠军,只因为他是欢仔关系很亲密的朋友所以打量他,这想法又微妙的让他有点爽。
你多大?苏湛问。
21。谢辞说。
在读大学?还是工作了?苏湛又问。
跟小鱼是同事。谢辞回答。
怎么不上大学?苏湛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