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顾珏不在,这黑手已直接伸进东宫,如此,怎可再姑息?
皇帝老了,雄心不如从前,狠绝不如从前。她必须要去提醒儿子:故人已去,他难道还要让明皇后唯一的子嗣受制于人?
眼下,朝中明相残留的势力已随着时间流逝消失殆尽。新晋的人大多投靠董尚书,剩下的也多为墙头草。真正桀骜不驯,敢于直言上书的能有几人?
这些年,太子做得很好,但顾瑾一旦露出了爪牙,各方势力就存了观望之心。皇帝把太子推得越高,大家对他的期望就越大,只要顾珏哪里出了一点小小不妥,说不定就是致命伤。
而此消彼长,顾瑾只需抓住机会,稍稍表露就能拉拢人心。
此次太子南下赈灾,顾瑾暗中黑手必定不少。必须趁着顾珏成功归来,声望极高之时,收拢证据,彻底扒了顾瑾的皮,熄了他的心思。
太后坐在撵轿上,以手撑头,心中潮涌却是字字不落被颜月听在耳中。
她一直以为圣上对皇后顾瑾总是小惩大诫,说到底还是偏于纵容。却没想过,这也许是那个位置上,圣上能做到的最好。
高位上,掌管天下,平衡人心。圣上从血腥夺嫡中走来,一心想做个明君,却也囿于明君的盛名中,难以真正肆意行事。
他钟爱嫡长子极力推高,却又不得不顾及现任皇后母家的势力和感受。他恼怒朝臣对自己的制约,却又狠不下心全然不顾民心。
可是,放纵董家,给予顾瑾希望,到最后,不正是反而给了顾珏各种阻力吗?
颜月皱着眉头,帝王的制衡之道和拳拳爱子之心,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圣上?她有些恍惚,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撵轿终于停了下来。
颜月垂着眸子,安静地跟在太后的身后,随她进殿拜见。
此时已近晌午,正是圣上批阅奏折的时候。
听闻太后亲临,他放下朝政,亲自携着太后的手落了座。颜月则规矩地行了跪拜礼,一声“平身”后便站在太后身侧。
“皇帝,朝政要紧,身子更是要紧,你瞧瞧你,这到了用膳的时候,怎地还在看奏折?”太后握着他的手,只觉指节凸起,根根伶仃,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她扫了一眼李公公,“你们到底是如何伺候的?怎地不好好劝劝陛下?”
“太后娘娘息怒,老奴罪该万死!”李公公跟随圣上多年,最是机灵,虽在场众人都知圣上为何醉心事务,食欲不振,气色不佳,身子也跟着有羸弱之相,但他还是先把一切认到自己头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圣上哪里不知太后这些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母后,是儿子的不是,惹得母后忧心了。”
太后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长叹了一声,唤了李公公起身,嘱咐他多多劝谏。
母子二人就着修心养生随意聊了几句,太后便将话头引到了东宫下毒一事。
圣上两颊略有凹陷,脸色本是略显疲惫,听到“中毒”两个字,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冷厉起来。
看着一直垂首站在太后身侧的颜月,小姑娘不过二八,世人皆羡慕她入主东宫,荣宠一生,却哪里知道那份尊容背后的心酸与付出!
正如当年的若薇……娇弱如她,那些年与自己风雨同舟,一路走来,甚是艰辛,不想最后,却是那样的下场……
圣上闭上眼睛,细细打量了颜月一番,最终长叹一口气,向太后保证道:“董氏之心,朕哪里不知。有些事,其实本不该让母后忧心,只是事到如今,为让您老人家母放心,儿子也只得照实说了。太子前去江南之前,朕已与他秉烛夜谈,定好了一切,母后您就且坐等看着吧。”
他又看向颜月,安慰道:“太子妃,这些日子也真是委屈你了。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朕也不忍太子即位后受到外臣牵累,此事必要等待时机,连根拔起,才能给他一个海晏河清的未来。”
既是早有心思,且与顾珏有了商议,颜月哪敢置喙,只恭恭敬敬地行礼:“谢圣上。一切皆是儿臣唐突,害得皇祖母忧心,差点扰乱圣上大计,圣上不怪罪已是万幸。”
上位者面色苍白,却是满意一笑。
而太后点点头,则让李公公送颜月先行退下。她带颜月前来,也是让皇帝联想到他与明皇后那些年的鹣鲽情深,帮助他下定决断。
如今知晓他早与顾珏定下计策,那是再好不过了。得了皇帝的准话,想来颜月也是识礼,必会心安。
颜月应声后退下,太后则又絮絮叨叨嘱咐皇帝多注意身体,圣上却只微微一笑,搪塞而过。
眼见他如此,太后便有些恼怒之意,隐隐约约,似是在埋怨起了明皇后。
此时颜月仍未退远,虽未曾听清太后说些什么,却听见了圣上一句复杂而隐秘的心声。她的脚下不由一顿,但瞬间,她反应过来,立刻垂首退出门去。
甫一出宫殿,颜月心神恍惚,只对着送她出来的李公公勉力一笑谢过。
正午的阳光正好,可惜她此刻全身的血液集聚在头顶,周身却是冰寒一片。
回首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想到殿里的那位,正满心满意地为顾珏谋算的一切,又有多少是出于对当年那件事的不甘和愧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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