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又做起了那个梦。
梦中,他看到一片混沌鸿蒙,紫光氤氲弥漫,厚重的混沌之中新的宇宙尚未诞生。
有人在混沌深处向他走来,那人身后是壮观无比的宇宙诞生的场面,而此时的自己正是一团混沌鸿蒙之气,没有形体。
“老师。”那个身影近前呼唤他。
然而却没能唤醒他。
他听到了这个声音,想要睁开眼睛,看清那人的面孔,但现在的他没有肉身,只是一团气而已。
最终,创生劫的光芒从那人身后袭来,将他淹没。
玄机在汗水中醒来,呼呼喘着粗气。
他在不知不觉间又靠着树睡着了,额头、胸前、背后和手心里都是冷汗,鞭子也不知在何时掉在地上。
他的头顶传来黄羊咩咩的叫声,玄机捡起鞭子站起身来,抬头向树上看去。
这株树大得不可思议,裸露在地表的树根像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树上有山川海洋,树的脉络就是山川,树叶中积攒的露水就是海洋,树叶上有着大陆,有着河流森林,大大小小的国度、城市、村郭建立在这株树上。
这株树,托起了一个个诸天世界。
树上的世界阶级森严,住在树上越高的地方的种族,地位越高,有着神灵的庇护,是神的子民。
住在世界树底层的种族,地位越低,被众神所抛弃。
玄机的种族便是处在这株广袤无边的世界树的最底层,最底层的人,是上层人的仆,仆是没有地位的,包括名字,包括性命,都不是自己的。
玄机把那些两条腿蹦跶的黄羊聚集起来,数了数,没有少,这才舒了口气。
黄羊很淘气,这种两条腿走路的羊在世界树很是灵活,能够攀爬世界树的险峻之地,但倘若从树上来到地面,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了,很容易被地面上的猛兽捕获。
玄机的任务,便是看着这些黄羊,不让它们偷偷来到地面。
有一只黄羊蹦跶来去,时不时打算绕过他去树下玩耍。
玄机眯着眼睛,有些惬意的感受着微风,他又想起了那个梦境。
这个古怪的梦境从他出生时起便一直伴随着他,同样的梦总是在不断重演,玄机不知道这个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每当他回忆那个古怪梦境,脑海中便不由响起那种开天辟地般的洪亮声响,伴随着那种声响,忽然间,世间万物在他的目光中似乎也变得异常明媚鲜艳起来。
他自幼便与众不同。
他贪婪的看着四周的景色,心中突然有了一种神秘而奇妙的感触。
他能够“看到”风和水的流动,“看到”能量在不同事物中的迁徙,“看到”一种种奇妙的道理在悄然的支配着世间万物,甚至生命,甚至神明!
这并非是他的慧眼所见,而是他心中所感。
他感应到了这种玄妙神奇。
这种奇妙的感触让他心中有着莫大的欢喜,让他热泪盈眶。
“那种奇妙的东西就在世界树中流动!”他内心里传来激动的呐喊。
他趴在地上,感受着那种奇妙的东西,那东西中似乎蕴藏着无边的能量,无穷的知识,让他沉浸,陶醉。
他“听到”了世间万物蕴藏的讯息,世间万物似乎在对他说话,对他说着它们所蕴藏的知识。
他兴奋起来,研究土壤,研究花草,研究树木,研究枝叶,研究露珠,他从这些看似寻常的东西中学到了从前不曾注意到的许多知识。
他感受到了那种神奇玄妙的东西,这些知识,只是对那种玄妙东西的阐释。
无论山石,还是树木花草,甚至露珠,甚至任何一个生灵,都蕴藏着近乎无穷的知识,而这些知识,都是对那种玄妙东西的解释!
他称之为“道”。
研究万物蕴藏的道,这种举动他称之为“格物”。
格物致知,可以得道。
这是他的莫大的发现!
而且,他还有另一个奇妙的发现,那就是世界树便是一个道的容器。
世界树中,充斥着各种对道的阐释,他敏锐的觉察到,不同的阐释分成了世界树不同的枝条,不同的根茎。
倘若他可以借助世界树来感应道,说不定他便可以探知道的源头,得到道,掌握道。
少年兴奋起来,这时,驼铃声响起,玄机循声看去,只见一队青驼在黑袍人的牵引下正从世界树的树皮形成的山麓间走来。
那些青驼的背上是一个个身着鲜艳服装的少女。
“是上层世界的巫师。”玄机认出那些黑袍人,连忙驱散黄羊,让出一条道路。
一个个黑袍巫师们神态肃穆,牵着青驼从他身边经过。青驼背上的少女则戴着红盖头,看不见面容。
这些盛装的姑娘像是一个个新娘,只是古怪的是,怎么会有这么多新娘?
突然,一头青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玄。”
玄机怔了怔,抬头看去,看到一个盖头下少女的面孔,那是他心仪的姑娘,住在隔壁村,叫做苏苏。
“今天是祭神的日子,村里人把我献给了神。”
青驼上的姑娘对他说道:“今天,我要嫁给神了。”
玄机脑中轰鸣,嫁给神?
不是已经说好了,要嫁给我吗?
巫师催促,青驼背上的姑娘放下盖头,驼铃响起,向世界树下走去。
“苏苏,你还记得那些海誓山盟吗?”他大声说道。
“记得啊——”
姑娘转头,却没有揭下盖头:“你又能怎么办呢?我是神的女人了。”
我是神的女人了。
玄机浑浑噩噩,看着青驼把自己心爱的姑娘驮走,他向树下看去,一尊伟岸无比的神祇坐在那里。
站在玄机这个高度看去,伟岸无双的神祇还是极为庞大,围绕神祇正在修建宫殿的人们,则细小的仿佛蚂蚁。
这尊神,要比世界树上的诸神更加庞大,更为伟岸。
数以万计的人们呼喊着号子,搬运来巨石,开采来巨木,采掘来神金神矿,他们围绕这尊伟岸的神祇辛勤劳作,雕琢巨石成砖,刨平巨木为梁,冶炼神金为胶浆,填平墙壁缝隙。
监工挥起长长的鞭子,鞭打筋疲力尽的人们,这些人是树上统治者的奴隶,高强度劳作,让奴隶们基本上活不过三十岁。
奴的地位,比仆更低,仆的性命和姓名都不是自己的,奴则是牲口,不配有姓名。
运尸车载着几具累死的奴隶尸体,向远处的乱葬岗驶去。那里,吃尸体的野狗已经饿得嗷嗷叫唤了。
世界树上层的统治者们和神祇们,为了取悦这尊坐在世界树下的神,每年都会选出一些美丽的少女,进献给神祇。
这些少女,被人们称为神女。
神的女人。
被选为神女的少女,一生只能居住在统治者为神打造的宫殿中,她们是神的私产。
不过,那尊威严的神祇从来不曾搭理过这些神女,有些女孩被送到宫殿中还是十一二岁的花季少女,但穷其一生时间,神都未曾正眼看过她们。
对于世界树上的统治者来说,把这些美丽的少女献给神,可以维护他们统治的正统性,让巫师们对外宣称神接受了他们的献礼,神默许了他们的统治。
愚蠢的人们,怎么敢反抗?
然而对于世界树下的神来说,恐怕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神女们老死了一批又一批,神从来没有过问。
但是上层世界的统治者在乎,巫师们在乎,上层世界的神也在乎。
上层世界的统治者,称这尊坐在世界树下的神为弥罗,
弥罗是广,大,深远的意思。这尊神,至广至大至深至远,不可测度。
上层世界的神,则称他为太易。
世界树上的上等人组成的国度中,供奉着大大小小的神祇,这些神祇庇护着那些国度中的上等人。统治者和巫师,是神祇们的后人。
而太易,传闻是世间第一尊神,最为古老,最为强大的神祇。
世间有五大祖神,太易是其中之一,也是五大祖神中的至尊。
他没有居住在世界树的上层世界中,而是住在树下。
世界树上的各个国度为弥罗至尊修建宫殿,已经修建了两三千年了。
两三千年的时间,弥罗的宫殿只修建到弥罗的腰身,——弥罗是坐在地上的。
即便如此,这座弥罗宫已经高达数万丈了,这是最为宏伟的人造奇观,却不及弥罗的万一。
居住在世界树高处的统治者们,打算围绕这尊一动不动的神建造出一座巨大的宫殿,把这尊伟岸的神放在他们建造的宫殿里。
这让玄机想到了庙宇里的神像。
这是何等可笑而又狂妄的想法啊。
他心中想道。
哪一尊神,愿意容忍自己被凡人放在砖石组成的小小盒子里?
居住在世界树高处的统治者们可不这么认为,他们固执的要打造这座弥罗宫,把自由自在的弥罗装入弥罗宫中。
两三千年过去了,统治者们也死了一代又一代,换了一代又一代,把弥罗装在“盒子里”的念头却从来没有变过。
玄机从前从未恨过弥罗,甚至有些同情他,但是现在,自己的恋人即将成为弥罗的新娘,他有些恨弥罗了。
但他更恨的,是上层世界的统治者们。
弥罗并未做任何事情,他只是坐在树下,是上层世界的统治者为了讨好弥罗,拆散了他们!
突然,玄机跳了起来,跳到黄羊的背上,骑着黄羊向青驼队伍冲去。
“苏苏,弥罗不会在乎你的!”
他大声喊道:“弥罗有太多太多的女人!但我在乎你。”
他大声的向女孩说道:“我在乎你!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困觉!想和你成亲,想和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
苏苏的脸羞红,青驼背上的少女没处躲藏。
这个她朝思暮想的少年,有着说不出的耿直和魅力,直接把心思说了出来,没有半点的婉转,没有半点的迂回。
她也有同样的心思啊。
可是她从来不敢直接说出口,她只得旁敲侧击,只得迂回试探,每一次旁敲,每一次试探,都让她小鹿乱撞,心里的紧张和欢喜像是出笼的鸽子,要哗啦啦的飞出来。
但玄机不迂回,不试探。
少年喜欢就是喜欢,爱了就是爱了。
黄羊追上青驼,玄机侧着身子向她伸出手:“我们现在就走!就私奔!”
“放肆!”
领队的巫师们震怒,转过身来:“神女与凡人牵手,便是不洁,要经过圣火焚烧炼得纯净……”
玄机用力把苏苏抱了起来,黄羊两条腿用力一跃,从巫师们的头顶跃过,苏苏扯下了盖头,丢到巫师的脸上,咯咯笑道:“你们回去告诉神,我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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