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没有怀疑你,如今你是没这样的本事了!”他松开她,给她一息喘息的空间,下颚慢慢摩挲她额角,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背脊,“就是听到他,有些不开心罢了。尤其是阿昙的父亲,还这般赞他。”
“孤,很生气。”
裴朝露面色发白,满头虚汗,已经不能回应他,只低垂着眼睑直喘。
“以后,不许用方才那样骄傲的眼神瞧孤。”李禹扶起她,给她顺着胸口。
裴朝露咬着唇,无声颔首。
未几,宫人来报,太子太傅求见,说是有紧急军务要商议。
李禹也不着急,只亲了亲她面颊,慢里斯条地着人更衣。
“妾身来吧。”裴朝露撑起身子,随他下榻。
李禹扫去一脸的阴沉,张开双臂由她侍奉。
“阿昙!若是汤思瀚兵临城下打了进来,你当如何?”
“妾身是殿下的妻子,是大郢的太子妃,自当与殿下生死与共。”裴朝露给他扣好腰封,方抬起头来。
面上是虚弱又温顺的笑。
“传太医来瞧瞧,愈发瘦了。”李禹揉了揉她脑袋,心满意足地走了。
夕阳如血,将残影拉得狭长。
“太子妃!”云秀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无妨!”裴朝露合了合眼,只道,“去将东西拿来,早些做完就早点脱身。”
第3章 困斗 他罚她的方式,永远是无止境的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裴朝露在烛台下,正执着一截寸长的指甲当作刀刃使用,雕磨着手里的一张玉色皮具。
她的屋内没有半点锋利的器具,更别论刀剑之物。这截指甲还是她借口喜欢李禹送的那套蜜蜡赤金护甲,方被允许留长的。
如今截了下来,当刻刀使用。皮具上头眉骨鼻峰已经十分明显,细看皆是她的尺寸。
这,是一张人/皮/面具。
这张面具,从初时获得皮具到此刻描摹五官,为避开李禹耳目,她足足耗费了数月的时间。
“姑娘,喝点茶吧。”云秀见她时不时咳嗽,捧了水送上来,只压声不解道,“三月前,二公子在朱雀长街伏了人手救您,您如何不走?白白挨了一刀,眼下又被太子这般磋磨!”
裴朝露望了眼云秀,当日从府中带来的贴身侍婢,一共有四名,如今便只剩下这一个了。她就着云秀的手饮了口茶,朝她笑了笑,也没说话,只低头继续画着那张面具。
三月前,朱雀长街的一场遇袭,原也不是汤思瀚的动作。不过是她二哥裴朝清设的一场计谋,欲要带走深陷东宫苦不堪言的胞妹。
这些年,她被李禹隔绝了和外头的联系,父亲长兄心中装着天下百姓,于小节上心思难免粗些。偶尔的节宴上,即便见她微露愁容,总也认为是她思亲之故。
唯有二哥,心细如发,凭着年幼时二人间游戏嬉闹时的一些暗号,觉出了她的异样。只劝她千万忍耐寻求机会,但因在远离长安的郡县任职,机会实在渺茫。
直到汤思瀚叛乱,他们被重新调回潼关,镇守京畿。他便再难等待,于去岁除夕宫宴上传暗号,同她敲定计划。
“我是裴氏女,是当朝太子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裴朝露抚着案上面具,轻声道。
何况,以她对李禹的了解,自己这般不清不楚地消失了,他能掘地三尺寻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去哪!
夜风从窗台缝隙中灌入,案上烛火猛地一跳,然她手中刚拿起的笔却始终端正如一,一点点绘着细枝末叶。
面具容貌逐渐清晰,她苍白面容上的笑意亦慢慢盈入眼角星眸里,唤出一点光彩。
到如今,她所求已极少。
太医院多番诊断她身子,早已虚透,怕是来日无多。
可是哪怕只剩下一天,她也想逃离这个地方,想看一眼外头的日光,闻一闻山野的花香,听一次碧空的鸟叫。
她想得很好,等逃出了宫,便隐姓埋名过简单的日子。
那日为以假乱真,帮自己择干净,二哥手中长刀切入她骨肉,亦留给她满怀生机的一席话。
他说,大隐隐于市,在洛阳明廷山下,屋子、户籍、还有母亲留下的换容粉二哥皆给你置办妥当了。
换张面容,换个身份,我们一样是兄妹,你一样可以给阿爹尽孝。
裴朝露抬眸望向一侧的侍女,招手示意她过来,拉着她的手道,“等出去了,我替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姑娘,眼下兵荒马乱的……”
“不怕,很快就会平息的。”她拍着云秀的手背,带着无限的希冀和笃定,“潼关有阿爹和兄长们带着司徒府的七万精兵镇守,只要不出关迎战,至多再两个月,各地勤王兵甲聚集,汤思瀚必定退兵。”
“可是,若司徒大人出去迎战呢?”
“怎会?”裴朝露掩口咳了两声,捂上发寒的小腹缓减不适,“阿爹最是懂得兵法,为今之际,自是守为上策,断不可能迎战的。”
一旦迎战,必是九死一生。
她重新垂了眸,认真又细致地雕着那副面具。那是她全部的希望。
烛蜡一点点落下,裴朝露看了眼滴漏,即将亥时三刻。
思及李禹极可能会过来,只小心收起那张还未完工的人 /皮/面具,吩咐宫人备水沐浴。
她洗了小半时辰,发了一身汗,总算觉得身子舒坦了些,方披衣起身。
云秀退了其他侍者,独自给她系带理发。
见她脖颈、胸膛、腰腹全是勒痕和掐痕,篦发时更发现她后脑肿起偌大一个包,不由眼眶发红,只无声擦干了眼泪。
“又不是头一回,且快些替我擦干头发,好不容易发了汗。”裴朝露侧首瞧了她一眼,复又低头拉开妆匣,拿出一个精致的扁盒,挑了里面的青色膏药涂抹在身上,尤其是胸部,她图得格外细致。
膏药的气味冰凉馨甜,淡而弥久。
“姑娘,别用这个了,成吗?”云秀见状,匆忙上前合了盖子,伏在她膝下,“这么些年了,东宫之中除了咱们的小郎君,再无其他子嗣。这药便是在太子身上种下了,我们不是马上就能走了吗?您别再伤自个了!”
“这药靠的便是量,天长日久累积着方有成效。”裴朝露推开云秀的手,“但凡在东宫一日,他随时会来,这是我唯一的反抗了。”
“不能功亏一篑。”话到最后,她漂亮平和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蔑视。
却也转瞬被她敛尽了,外头侍女传话,太子今晚去了荀孺人处,让她早些歇息。
裴朝露闻言,松下一口气。
只是,这一夜,她到底也没睡安稳。
半夜时分她又开始腹痛,头也愈发昏沉,周身冷得厉害,高烧反复。
这样的情境中,她又开始梦到李慕。
他穿着僧袍,手持佛珠,站在她面前。
她有很多话想问一问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辗转反侧间便剩了一句话,到底为何执意丢开她?
如果,他没有娶自己,一开始她嫁的就是李禹,李禹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她二嫁之身,而这般折磨她?
亦或者,他不曾抛弃自己,再多风雨都携手走过,白首终老,虽平淡也是很好一生?
她望着梦中人,心中百转千回,却咬牙不敢吐出一个字。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存着理智,告诉自己是在东宫。
曾有那么一回,她也是病的模模糊糊,梦里哭着质问他。待睁开眼,便见李禹双目灼灼盯着她。
他惩罚她的方式,永远是无止境的发泄。
至此,她便再不敢在梦中说话。
平旦时,她稍稍有了些睡意,然睡熟没多久,便觉有人欺身压下。
“殿下如何这个时辰过来了?”裴朝露拢在被子下的手忍不住发抖,嘴角噙了些笑意缓缓睁开眼来,“荀孺人该伤心了。”
“理她作甚!”李禹自己脱了衣袍,一把掀开被子,捞起榻上的人,“孤,就是想你了。”
裂帛声清脆,伴着一阵寒意,裴朝露后背生出一片细小的颗粒。
她忍过他身上其他女子的气味,忍过从胸部蔓延的皮肉被撕咬的痛,亦忍住大颗盈在眼眶中的泪珠。
“晚间一场加议会,不少人都赞同你阿爹的法子。”
“扶好!”他喘着气,将人推转过去,从后头抱住她。
“他们,都觉得要请六弟回来。”
他伏在她耳畔,声色阴沉,动作却愈发粗鲁。
明明是和风细雨的三月,裴朝露却分明觉得疾风劲雨落下,抽打在她贫瘠又荒凉的身上。
“你呢,是不是……也想他回来?”
“是不是?”
云巅至高处,李禹嘶吼出声,一把扯住她头发,将她贴在自己胸膛。
“我……没有。”裴朝露头皮发紧,仰着头喘息道,“我有夫君,怎会再想旁人……”
“谁是你夫君?”
“是您,太子殿下。”
她以眼角余光分辨他面上神色,感受着他手中扯发的力道,慢慢转过了身子,同他对面而视。片刻,他的手松开,她便捧上他面庞,将他再次埋入自己袒露胸脯上。
“殿下,妾身一直伴着您的,永远、不会离开您。”她拍着他背脊,嘴角含笑,眼中盈泪。
真好,昨夜刚刚才涂抹的膏药,没有一点点浪费。
这一日,没有朝会。
但李禹还是早早出了承恩殿,去了府衙议事。当是潼关军务,刻不容缓。
裴朝露自然得不到更具体的信息,李禹走后,云秀本给她备了水擦洗。她仰躺在榻上,没有起身。
早些年,她还会觉得脏,觉得受了侮辱,泡在浴桶中一遍遍搓揉梳洗。如今,她已经无所谓。
“下去吧,我静一静。”
裴朝露撑起身子倚在床榻上,心跳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