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军官伸手迎了过来。
您会说中文?童哲赶紧起身。
我之前在中国留学,学过几年中文。我的中文名字叫霍元杰。
军官紧紧握住童哲的手,黑黝黝的面庞下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童哲先前还有些担心自己交流障碍,这下全放心了。
寒暄了几句,童哲开始询问起了项目。
童先生,我可以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需要。我们这个公园有很多保护动物,但是让我们很头痛的的是,很多捕猎的人为了获得象牙和皮毛,杀死了很多动物。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有效阻止他们,主要原因就是园区信号差,有线监控设备成本又高,只能考虑用无线网络了,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们。
没问题,霍先生。
童哲听着霍元杰的描述,心里已经有了底这种需求并不算难,公司的技术实力完全做得到。
童先生,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童哲和熊华章被带到隔壁房间,霍元杰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张盗猎的照片。盗猎者为了获得象牙,割掉了大象半个脑袋,脑浆和血液流了一地。
看到如此惨状,童哲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脑子里浮现出十多年前父亲送自己的象牙雕帆船,纹路里还残留着血丝。记忆里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此刻顿时找到了答案。
希望你们能帮助这些动物。霍元杰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伤感。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抱歉,我先接电话。
没关系,您先忙。
霍元杰压低声音,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整个晌午,童哲每次想跟霍元杰谈项目细节时,总会有电话打断,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类似的客户见面场景,童哲遇到过无数次,可是这次却让童哲浑身不自在,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自在。
好不容易到午休时间,童哲找了个空档,快速跟霍元杰过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和成功案例。可是不到十分钟,霍元杰又匆匆离开。
华章,怎么我觉得这个客户需求不是那么清晰啊。
可能是预算没批下来吧。客户总是这样。
熊华章手里握着方向盘,听到童哲的话,心一下提了起来。
哦。那后面看得紧一点。这项目要是做成了,年底给大家升级加薪。
童总,咱们可是好久没开锅了,就等着这只大猎物呢。
回程又是几个小时的颠簸。童哲用手机发了几封邮件,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天际已经有些泛黄。
还有多久?童哲环视四周,道路两边是连绵的山林。
快到了,三四公里吧,晚饭前肯定能到。
砰砰
两声沉闷的声音,车居然停了下来。
妈的,点儿背,这儿抛锚。
还好,没在半路上抛锚就不错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童哲趁机下车透透气。会修车吗?
没问题。这车趴窝好多次了,都是我修好的。
你在这儿,我去那边看看。
那儿?童总,你不怕那林子里有什么野兽啊?万一我车修好了,我找不到你人怎么办?熊华章满脸油污,混着汗珠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也就几公里的路,我走回去也没啥。放心吧。童哲说着,颠颠地跑没影了。
天已经擦黑。童哲此刻居然感到无比的畅快。这片原始树林不大,可是童哲身行其间,仿佛是到了世外桃源,一切都那么新奇,连日来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走了约莫半小时,树林也愈加密集,不知何处诡异的叫声不断传来,童哲心里有点毛毛的。
操,什么鬼地方,居然没有网络信号。
童哲看了看手机,暗暗骂道。可是销售的职业思维告诉他,这里才是有巨大市场潜力的地方。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了。再往前走指不定会蹦出个什么玩意出来。童哲低着头,开始后悔没听熊华章的话。
童哲又走了十来分钟,心里越走越虚得慌。
不对啊,刚才这儿不是来过了么?那块长得跟□□似的石头,怎么又碰到了。
童哲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三岔路耸着一块红黑色的石头。
操,难道是鬼打墙?!
童哲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凉意沿着脊背升到脑壳顶。
Hey
谁?
童哲听到远处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绊倒。
谁?
童哲紧紧地靠着那块耸立的石头,四下张望,声音开始有些发抖。
小心啊
妈了个逼的你谁啊?是人是鬼出来!
童哲半蹲下来,一手摸到一根枯树枝,死死握着。
小心啊声音越来越清晰。
小心你妹啊小心
童哲朝着石头猛踢了一脚,只觉得小腿都震麻了。可是这一脚还真有用,童哲恢复了些理智。
是人,而且还是中国人!
童哲这才反应过来,循着声音绕到石头背后。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只见树林里窸窸窣窣飞起一群鸟。
卧槽什么东西啊!
童哲只觉得脚背钻心的疼痛,本以为是被蛇咬了,可是摸过去一股金属的冰凉感。
这时,童哲面前出现一个身影,童哲几乎都快绝望了。
别动。有毒。
借着密林间微弱的光,童哲只觉得眼前的身影似曾相识。可能是毒性发作,童哲脸上一开始还挂着微笑,可是不一会儿就翻起了白眼。
等到童哲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身旁一团篝火噼里啪啦地跳着火星,墙壁上挂着外套。
对面墙上,火焰印照着的侧脸轮廓,就是童哲心心念念的期许。
无数次,童哲在迷思和梦境中演练过与夏冉江再次见面的场景。可是每次回到现实,眼角的泪痕总会提醒他这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直到几个月前得知夏冉江还活着,童哲才慢慢相信自己十年来的心之所想并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纵然有无数种构思,童哲最终没比得过命运的巧手操纵,会以这种令人默然的方式接续这断线的十年。
童哲如同雕塑一般,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侧脸。
岁月沧桑,眼前的夏冉江面容更加瘦削,仿佛变了一个人。透过跳动的火光,夏冉江脸颊深陷下去,唇边的胡渣分外惹眼。青黑色的寸头,发际线依稀可见两处伤疤,似乎已经很久了。半闭着的双眼,面色忧郁,一如十年前最后一面。
你认识我吗?
夏冉江看着童哲的表情,慢慢皱起眉,翕动的嘴唇打破了沉静。
童哲万万没想到是夏冉江先开口,愣了半天,慢慢挪动双腿,这才隐隐感受到脚背的疼痛感。
别动。你被捕兽夹夹伤了,上面有毒。
夏冉江三两步跨了过来,按住童哲的腿。
童哲顿时清醒,一把抓住夏冉江的肩膀抱了过来,任凭夏冉江挣扎就是不松手。
你放开!夏冉江声音似乎在警告。
可是童哲不知哪来的力气,越抱越紧,死死扣住夏冉江的后背,夏冉江几乎喘不过气。
轰隆隆
夏冉江挣脱开来,往洞外跑去。可是就在他踏足的时候,借着闪电,洞口前的空地居然已经积了一个大水坑,幸亏及时收脚,不然踏了进去就麻烦大了。
夏冉江往后退了几步,挨着洞口坐下。童哲慢慢爬了过来,跟夏冉江面对面坐着。两人沉默好久,童哲把手轻轻搭在夏冉江膝盖上。夏冉江慢慢辨出童哲的哽咽,慢慢放松了下来。双手也慢慢抬起,环绕着童哲。可是就在触碰到童哲后背时,夏冉江并没有抱着,而是轻轻拍了拍童哲的脖颈以示安慰,又把手放了下去。
我认识你,我当然认识你。可是为了认识你,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童哲哭得有些声嘶力竭,积攒十年的委屈瞬间决堤。
听到这句话,夏冉江慢慢推开童哲。这次,童哲并没有阻止,那句话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精力,抽魂离魄般瘫坐在地上。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十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童哲的情绪慢慢恢复正常,低声问道。
夏冉江没有回答,安静得拿着木棍挑燃快熄灭的火苗。
为什么你明明活着却不来找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夏冉江唇齿间慢慢吐出五个字,眼神空洞。
你想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也许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情,可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后来经历了什么,现在来看都不重要了。
夏冉江站了起来,捡起布袋,再次往洞口走。
你的伤应该没事了,雨停了你就回去吧。
你给我站住!
童哲有些气急败坏,扶着墙壁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夏冉江的手。夏冉江用力甩开,童哲手腕上的手串应声脱落,十几颗珠子散在空中,那颗灰色的石珠刚好落在夏冉江手心。
夏冉江怔住了。看到石珠上歪歪扭扭的印刻痕迹,冰封的情绪顿时碎裂,记忆瞬间激活。
夏冉江紧紧握住石珠,默默转过身。
童哲下意识地蹲了下来,焦急地拾起散落的珠子,可是那颗石珠总也找不到。一抬头,发现夏冉江的手伸了过来。摊开的手掌间,那颗石珠上的字母正对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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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哲有些迟疑地站起来,试图取回珠子。这时,居然瞥见夏冉江眼角闪动的泪光。
童哲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四目相对。
小冉,对不起,我把你的存钱罐摔坏了,可是那颗心我还留着。我一直童哲有些尴尬地低头,自言自语。
我恨你。
夏冉江垂目,眼泪沿着嘴角扑簌簌往下掉。刚准备转过头去,双唇又触到那久违的柔软,还有急促的呼吸。
恨我吧。小冉,我爱你。尽管过去了十年,我还是爱着你。
童哲紧紧搂住夏冉江的脖子,把夏冉江的身体抵在墙壁上。
别哭,小冉。我再也不会让你哭的。
童哲小心翼翼地吻去夏冉江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痕,顺势又如蛇行一般游窜到耳根。
啊
夏冉江身体一震,试图推开童哲。可是尝试了几次,慢慢失去了力气,双手自然垂落。
童哲此刻的大脑一片真空,像是中了幻术,只有一片七彩斑斓的颜色如万花筒般幻化出各种无名的形状,只有手指尖和唇齿的触觉是真实的。
不知睡了多久。童哲再次醒来,恍惚间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下张望,墙角的吊瓶架给出了提示。
我怎么在医院?不是在山洞里吗?小冉,小冉童哲心里想着,突然叫出了声。
这时,门开了,是熊华章。
童总,你醒啦?
熊华章手里提溜着塑料袋,沉甸甸地吊着。
童哲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熊华章。
吃点东西吧,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熊华章把床边桌拉了过来,从塑料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纸盒子。
食堂做的,前天带回来的野味。想着你还没吃,让食堂师傅给你留了点,味道还不错。
我怎么在这儿?
那天半路上不是车坏了嘛,你趁我修车的时候非要跑树林去玩,结果我车修好了,你却没回来,手机又没人接。当时又下着大雨,我找了几个兄弟一起进林子里找你
在哪里找到我的?
啊?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中毒这么深么
中毒?
是啊,我们是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你的,当时你靠着墙角昏睡着,脚上还挂着个捕兽夹。这里的猎人喜欢在捕兽夹上蹭点儿毒蘑菇的提取物。不过可能这个捕兽夹长期没人管,也不是特别锋利,所以没伤到筋骨。那场大雨把捕兽夹上的毒素冲掉了不少。不过看样子,这毒好像中得不浅啊
听到这话,童哲心里一阵失落原来那一番干柴烈火竟然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那幻觉那么真实,真实地几乎还能感受到体温的残留。
不对,不对,这一定不是幻觉,我当时肯定看到了夏冉江童哲低头喃喃自语。
呃童总,你说谁来着?
熊华章一脸诧异,慢慢伸出手背,轻轻搭在童哲额头。
靠,这是烧糊涂了。
熊华章顿感不妙,赶紧叫来医生。
童哲挣扎着想下床,可是已经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医生摆布。
童哲呆呆地望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滴注入自己的身体,心里深处长久以来呵护的最后一点希望就像这渐渐放空的药瓶,最后只有一片空白。
童哲努力回想着幻觉中的每个细节。喉结边流下的汗水聚集在锁骨处,喷薄而出截留在指间的滑腻感,腹部紧贴后腰有节律地抖动
想着想着,童哲不禁觉得身体一阵燥热。尽管再次一柱擎天,童哲却没有心思去触碰自己的禁区。
突然,童哲感觉到小腹隐隐的酸胀,还有脚背的肿痛。
如果那是幻觉,为什么残留的感觉那么真实?
这个想法似乎重新燃起了童哲的希望如果片刻的温存可以活现在幻想中,那么只有疼痛才能辨清虚实。
那一晚一定是真的。想到这里,童哲不禁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