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军团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保留人类的文明,它们从来没有拥有高等生物应该拥有的觉悟,所过之处任何人类都被吃得尸骨无存,所过之处,所有人类赖以骄傲的建筑、古物全都若火后的烟尘,烟消云散。
川泗行省躲在地下城中的人也没能幸免,躲在地下城中的他们甚至没能够比地面上的人类晚灭亡丁点的时间,当一头头巨大的噬魂鼹鼠从地下钻出的时候,整个地下城变成了地狱,狭窄的甬道里除了惨叫,就是死亡后的无声……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灾难,有关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正在被另一个更像是这个世界真正主人的存在,所迅速地抹除,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个世界将不存在人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铺天盖地的怪兽军团兵分为三路,寒霜巨龙的飞禽部队打头阵,从联邦中部进军,飞禽类怪兽的数量总共有五亿只,而梦炎流龙和它的两头幼龙,带领着有足足数万种种类的陆地怪兽军团,从南部挺进,至于北边,便是伏魔尊兽率领着同样种类数万的陆地怪兽。
三位兽皇之下最为强大的存在,率领着近十亿数量的怪兽,由这三点织成了一张网,密不透风的从东边笼罩来,将整个联邦滴水不漏,完全封锁,仿佛是在池塘中大雨的往,一步步逼往联邦西边的一个角落。
最终它们将在秦龙高原聚积,在那里收网,对最后蜷缩在此的人类,展开这场人类一直在畏惧的……最后屠杀。
凝望着桌面上巨大的绿色立体演示图,看着三条猩红的箭头,势不可挡朝着秦龙高原而来,驻军领将赵羚淞似乎看到了几天之后三军抵达秦龙高原的局面,他的手指,不断地被自己掰得啪啪作响。
三头怪兽的任何一头,都足够现在的人类颤栗,何况,三者汇聚,还要外加上如海水一样汪洋的怪兽大军。
指挥室内,所有下属都沉寂无声,一滴滴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们苍白的脸颊不断地下滑。
当联邦政府还有军方最高司令部的众人集体消失之后,原本奉命前来督造秦龙生存圈,同时驻军在此稳定西部混乱局面的赵羚淞,就已经是人类世界最后一位将军,自然也是最高职衔的将军,他上将的军衔,注定要闪烁人类军方历史上最后一次光芒,只是,会是耻辱之光。
因为他将和生存圈最后的人类一起埋葬。
“最早提出火种计划的时候,军部计算过,现在能够制造出来的地龙树林有限,那一千驾地龙用完之后,军方还拥有的地龙所剩无多。军部中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有想过,联邦会不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然后自己逃亡,事实证明没有,火种计划,联邦高层几乎一个都没有走,只走了几位械师,而走的原因,也是为了到新家园帮助家园的建设。
火种计划送走的人里面,都是人类各个行业的精英,带走的物件,也是足够在一个新世界重新创造人类文明的核心,联邦政府没有一个人走的话,我想,是我多虑了,是我从心中亵渎了联邦高层的神圣。作为联邦军方孔雀,而被临时升职的上将,我也想过,就算是政府最终决定抛弃生存圈逃走,我应该也会是那最后一批的地龙乘客之一。”
赵羚淞嘴角挑起讽刺的笑容,摇头道:“可惜的事情是,我还是太自恋,太自以为是了,我早就应该想到,联邦军部把我从中将升级为上将,让我来领军驻守西边,就是随时把我当做弃子的,从那个时候他们所打的算盘里,就是即便是最后弃人类而逃,我也不会是其中一员。”
“但是,这不代表我不想成为其中一员。”
“怕死没什么丢人的,现在这个局面,我想想都觉得可怕,”赵羚淞默默地垂下了脑袋,他还是没有回头去看这位跪在自己面前的少校,只是缓声道:“但是我们现在没有选择,我们只能面对,作为军人,这时候再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羚淞终于转过头,俯瞰着身后这位少校,“杨胜涵,你是我曾经最信任的下属,我一直以为你明白这些道理,可是没想到,你还是不明白。”
名为杨胜涵的将领身材微胖,一张方脸满是坚毅,即便已经被两位军人压制着强行跪倒在地,可倔强地抬起头,面色惨然的他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摇头道:“坚持都是死,翻跃绝壁,才有一线生机。”
“我跟你说过翻跃绝壁没有用,军方已经尝试过,那百人小队没有一个活下来,你却试图怂恿百姓们一起和你鲁莽?况且翻跃绝壁之后呢?满世界都是怪兽,现在人类的力量如何能够抗衡?还好事情闹得不够大,否则,我这些日子来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你,还不知罪?”赵羚淞咬着牙关,面上怒意翻腾。
“我没错。”杨胜涵摇头,“留在这里也是等死,我更愿意去尝试一下不可能的事情。”
赵羚淞默默摇头,他视线凝固在地图上,长久无言。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可治罪?”
“卑职,无罪。”杨胜涵面不改色。
场间所有军官都汗流浃背,此刻的气氛凝固如冰,他们都感到了彻骨的寒冷,而几秒之后所有军官的身躯同时一抖,赵羚淞不知在何时忽然拔枪转身,啪的一声枪响,一枪射穿了杨胜涵的头颅。
这位少将瞪大眼睛,噗通一声翻倒在地,鲜血,从他炸裂的后脑勺中涌出,在地面绽放出一朵娇艳的玫瑰。
“这是杀鸡儆猴。”赵羚淞目光环视指挥室内的众位军官,“大战在即,我不准任何人,再妄图煽动民心和军心。”
“全军覆没,也要给我有尊严的全军覆没!听到没有?!”
所有军官同时用自己酸涩的喉咙铿锵回答道:“遵命!”
……
最近联邦中西部暴雨连绵,秦龙高原虽然无雨,可是天气也没有放晴,即便是在高原边缘,地势较低的一带,温度也已经降到了十度左右。
高原东部的剑骨岭一带,便是人类最后的八万军人们的驻扎之地,这里耸立着高高低低的建筑工事,而背后就是地势逐渐高涨的高原,在这些军人们后方五十里外,是一个个紧密相接的临时帐篷以及活动板房和汽车,里面居住着一个个狼狈落魄家庭。
这里的生活极度艰辛,可是这里,也已经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地。
还有一个营的兵力守卫在还有三分之一没有竣工的生存圈内,而其余原本守卫在高原内部的军人,大部分都已经调集了出来,纷纷安排在了剑骨岭,这里地势较高,前方开阔,后又有大山依靠,易守难攻。
只是……在怪兽军团面前,易守难攻这四个字,似乎和儿戏一样可笑。
赵羚淞站在防御线上一个炮楼的顶端,手扶着冰凉的砖石围栏,望着这黑暗苍茫的天地,眼神飘忽不定。
他的后方是带着雪的缥缈高原,而前方,就是冻土草原,在这冻土草原的更后方,则是正在步步逼近的怪兽军团。
开阔的冻土草原荒草萋萋,偶尔还有稀稀两两的行人逃亡过来,在军人们的接应下,送往了高原后方。
对公民们来说,这里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而再往后……就是死亡。
所以,作为军人,绝对不能这时候退步。
赵羚淞轻吐寒气,肺腑中滚热的气浪出口之后就是白色的烟雾,随风袅绕。
天气冷,人心更冷,这位从小到大都以勇敢胆大被人乐道的将领,这个时候,心里忽然有了些胆怯。
人在面对死亡时候的感受,和一起面对人类灭绝这个浩劫时候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若是不亲身经历,这位从不知道怕的将领,也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是何等的难受和何等地让人崩溃。
“保守估计,再过两三天怪兽军团就会抵达秦龙高原,飞禽部队应该会等待另外两军汇合之后,再展开总攻,对于盘古来说,这场最终对决,它已经等了很久,曲曲折折了三百年,它会很小心谨慎,也会赋予这个句号,应有的分量。”
“实力悬殊,再加上对方足够的慎重和小心,这对人类来说,就是送死。把孩子老人们送到秦龙生存圈又怎样,别说是没有修建好的生存圈,就算是完整的生存圈,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再晚一点时间死亡罢了。”
“秦龙高原的储备粮食还有多少?秦龙高原住民的粮食已经被大家洗劫一空,公民们自己带的食物又够吃多久?军方自己呢?军方的口粮完全不管百姓们,只供军方,也不过还能供给一年,怪兽军团什么都不敢,只是等待,我们所有人也都将死在这高原!”
“逃跑吧将军!我们这么多人,尝试一下翻跃过绝壁高原,尝试一下这不可能的奇迹,在不可能创造可能,才有活下来的机会,那万丈绝壁哪里有盘古可怕?!”
“我知道,就算我们能够翻跃这怪兽军团都无法翻跃的绝壁,往西边逃亡,生存下来的机会也很渺茫,但是,至少有,不是么?”
赵羚淞身躯挺拔得像是一棵孤松,杨胜涵那痛哭流涕的话语,在他的脑海回荡不休。
他这坚韧的外表下,又何尝不是绝望得如同坚冰,只是,他比杨胜涵认识得更清楚,其实人类做出什么样的尝试,其实都是死而已。
所有地龙都已经离开了生存圈,所有打造地龙的械师也都随火种计划而行,维修地龙以保证路途的顺利,而没有地龙就无法翻跃绝壁,即便翻跃绝壁也不可能在地面生存太久,坚守则是被怪兽消灭……作为人类最后一支军队的总指挥,他做出怎样的决策,唯一不同的,只是人类的死法不同。
既然如此,我只想死得体面一点,我只想所有人,死得体面一点。
就这么简单。
这话他无法告诉军人们,无法告诉百姓们,只能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将军……有人想见您。”
赵羚淞脸上的落寞和绝望之色消失不见,就连低头的动作都改为了威严的抬头,看着正前方,那仿佛一团沸水一样滚动着的铅云,战甲上反射的淡淡天光似乎都耀眼了不少,缓声道:“谁要见我?”
“一位泰斗境求见,是位女性。”这位下属的声音轻颤。
“泰斗境……”赵羚淞的眉头顿时一挑。
……
温暖的军绿色会客厅中,唐欢站在有些老旧的茶叶窗畔,正望着这浅黄色山岭上一字排开的冰冷军蓝色战械,这些战械规模庞大,大多都是曾经作为对手的她很了解的炮械,还有一位位荷枪实弹的军人正在来回奔走,巡逻检查。
八万军人已经是相当巨大的一个规模,当年徐神风才带领军人们抵抗怪兽军团的时候,也不过才四万人,直到后来慢慢壮大,然而唐欢知道,这已经是人类最后的军人数量。
看着这一幕,她情绪有些复杂,复杂的一方面在于,几年前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也这样一种身份和情境站在神风联邦的军营。
“联邦军部的资源不够,枪炮……几乎所有的武器都在昨天分配给了一些体格出众的勇士,还有一些并非军人的武者,但是也只能够分配给几千人而已,总不能让公民们拿拳头上。”
赵羚淞带着胸腔共鸣的浑厚嗓音在门口出现,然后对着唐欢微微颔首,以此为礼。
“神女殿下,听到泰斗境,听到是女性,我猜是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唐欢微微颔首,道:“赵将军客气。”
如水仙般的白琉衣紧接着吸引了赵羚淞的目光,他的眉头忍不住一挑,因为这张脸,他作为军人,在许多材料还有通缉令上都见过,而这张脸,也出现在了很多军人们夜晚思香时候的美梦中。
“我们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唐欢开门见山,转过身来,“或者说,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