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河惊怒之余, 又不免悲从中来。
想他辛辛苦苦,筹谋半生,一腔雄心壮志。不但没能留下子嗣,居然还自己中风了?
早年他也见过中风的人。
或是当场死亡,或口歪眼斜、体不能动。
即便有人侥幸能慢慢恢复一些,那也是在调养三五年之后,且并不能完全康复。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哪有三五年的时间给他调养?
姬河试图下床。然而他半边身体无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后,也没能成功。
旁边伺候的内监匆忙上前帮忙,被他左手大力甩开。
他想怒骂两声,却支支吾吾骂不清楚,反倒从口边流出一些涎水。
又急又气,又悲又浓,同时还伴随着浓浓的凄凉和绝望。
多年不曾掉泪的皇帝,竟隐隐湿了眼眶。
侄子既然提到了去年四月的那次行刺,也不知道会怎样报复。
他不由遍体生寒。
不过姬暄此时并没有报复皇叔的意思。
他询问过太医,知道皇叔余生都只能躺着度过,对他并无威胁。
那么他这做侄子的,完全没必要把事情做绝。留着性命、悉心照顾,对他并无坏处。
若是真做的太过了,反倒损他名声。
不管怎么说,皇叔都曾经处理政务十余年。
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太子监国不足一个月,就有朝臣建议其登基。
高祖皇帝威望极高,皇帝姬河无子又中风了。如今太子监国主事,以后登基可以说板上钉钉。
早点上书建议也能在新君面前卖个好。
依照旧例,太子婉拒了。
三请三拒之后,朝臣再次上书。皇后下旨,皇帝默许,姬暄无法再推辞,在四月下旬,登基为帝。
姬暄继位后,尊皇叔夫妇为太上皇帝后,立妻子韩氏为后。
其余人等,皆有封赏。
新帝尊重太上皇,因其身体需要静养,就命人将其迁到了西苑。
西苑环境极好,也很安静。
但太上皇帝并不开心。
姬河的病情渐渐稳定了一些,但体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毛病算是落下了。
从皇帝变成太上皇帝,姬河脾气变坏了不少。
不管是用膳还是服药,都不肯配合。
他时常大叫,发出一些不知所谓的声响。有时也动手打人。有时还会垂泪。
在跟前伺候的人无不心内暗暗叫苦。
姬河患病之初,他的结发妻子,以前的罗皇后即现在的罗太后近前伺候。
被他打了几次后,罗太后耐心渐渐告罄。
何况她也有其他事情要忙。
罗太后先前致力于和下一任君主交好。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新帝对她颇为尊重客气。
罗太后感觉,做太后比做皇后时,可要舒心多了。
至少她不用再担心皇帝突然的发难,也不必忍受后宫那些莺莺燕燕。
皇后韩氏有孕在身,后宫的事情,罗太后时常会帮忙打理一下。
数月前赠送美人被退回后,罗太后就十分聪明地不再提起此事。
反正她不是正经婆婆,也不用管太多。
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吗?
韩听雪也感觉现在很好,好得有些不可思议。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为如何摆脱不该有的婚约而发愁,还想着可能会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嫁了个极好的丈夫,怀了他们的孩子,还成了皇后。
这是去年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新帝登基,最高兴的除了高祖皇帝旧臣,就是平江伯府了。
皇后虽不是出自周家,却曾在周家住了三年,且还是从周家进宫的,这是何等的荣耀。
平江伯近几天走路都带风。
唯有大小姐周宝瑜惊愕异常,直到新帝登基的消息传遍京城,她都还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呢?
先前皇帝生病,太子理政,她还想着或许很快皇上的病就好了。
但现在新帝登基了,韩表姐成了皇后。她彻底懵了。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了的缘故?
是不是因为她重生后,设计了表姐的落水,因此才有了后面的种种?
周宝瑜一颗心浮浮沉沉,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方氏很高兴,表小姐做了皇后,宝瑜在婚事上就又多了不少选择。
她兴冲冲地和女儿分享好消息。却见女儿神情怪异,脸色很不正常。
方氏轻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周宝瑜抬头看向母亲:“娘,你说会不会被废……”
“什么被废?”方氏以为女儿问的是穗穗。愣怔一瞬后,神情严肃,“呸呸呸,不准胡说!谁不知道皇上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而且皇后还有了身孕,肯定不会废。你多盼着你表姐点好吧。她中宫稳固,对咱们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不是说她!”周宝瑜皱眉,她当然知道世祖皇帝对韩表姐的情意。
方氏不解:“那你说谁?”
“我说的是……”周宝瑜没再说下去。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前世太子被废时是储君,现在已登基为帝。以他的手段和威望,又哪会轻易被废?
而且听说皇帝得了中风,难再痊愈。
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周宝瑜神情迷茫,心里乱糟糟的。
这一年里,变化太多了。
其实这样挺好,韩表姐大概不会死。有个表小姐做皇后,周家也能跟着沾光。
但一想到韩表姐今后很有可能幸福美满,她心里就有些酸涩。
她想,她再也不可能像曾经那样,真心实意地和表姐做姐妹了。
韩听雪有孕在身,姬暄怜惜她,怕她烦闷,特意请平江伯府女眷进宫陪她说话。
不过来的只有老太太和之前服侍的两个丫鬟。
看见外祖母,韩听雪心情甚好。
老太太要行礼,被她拦下。
韩听雪半撒娇半埋怨:“外祖母这是做什么?这样让我怎么见你啊?”
老太太笑笑:“这是礼数嘛。”
韩听雪令宫人内监退下,留外祖母说话。
老太太才感慨:“现在不能叫穗穗了,得叫娘娘了。”
“做了娘娘也还是外祖母的穗穗啊。”
“这孩子。”老太太笑了笑,拉起外孙女的手,“你两个舅母忙,你表妹又怕宫里规矩多。所以只有我过来看你。现在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韩听雪低头轻抚腹部,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一切都好。”韩听雪自有孕之后,就一直很小心,严格遵循医嘱。
老太太点一点头:“这就好。”
继而又细细叮嘱一番,末了感叹:“唉,可惜你娘走得早,看不到你现在这模样。”
提到亡母,韩听雪眼眶微湿。
老太太见状,自悔失言,匆忙将话题转到了孙女宝瑜身上。
“表妹和张家……”
“张家倒是有结亲的心思,但你大舅母找人算了一卦,说这两人命中相克,不宜成婚,正张罗着给你表妹再找人家。”
韩听雪微愣:“表妹呢?表妹也同意?”
她记得表妹对张逊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