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闻璞似乎十分繁忙,并无意和他多谈,只匆匆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但是沈默从闻璞那里知道了一个让他雀跃的消息,凛暮当真不在光烬殿。
从他送信的那天就已经离开了,那么,给他回信的人一定不是凛暮。
是昆钰吗?
沈默摇了摇头,此刻他正站在占星台边,此时正值白日,空中云朵漂浮,自是看不见什么星象,可沈默因心中焦虑难平,便忍不住来到这里,在占星台边能够让他冷静些许。
一声轻柔的叹息传进沈默耳边,沈默一愣,随即问道:算卦系统?是你吗?
这次那女声并未回避,而是直接说道:沈默,我时日无多,你如今
然而话说一半,沈默脑中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那女声又消失了。
而沈默没有发现,一直挂在他腰间的莹润豪素边缘,裂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不易察觉。
天道下,无人能够泄露天机。
沈默皱眉,问道:什么叫你时日无多?你不是算卦系统吗?
然而女声再次毫无音信。
沈默无事,便又拿了陈珩之的生辰再次推演,六爻皆凶,仍旧是众凶卦不变。
他得想办法去见一见陈珩之,凛暮不在,但每日的早朝依旧在进行,似乎凛暮离开后安排了一个替身,每日假扮他早朝,所以除了他和闻璞几人,这帝宫并无人知道帝君已经不在帝宫,甚至已经不在九重。
次日,沈默早早去了朝堂。
国师不用早朝,但沈默偶尔会去旁边。
今日便是,他要找机会会会陈珩之。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多一个人死亡。
早朝依旧是众官吏的争执之地,但显然陈珩之一家独大,掌控力非凡,他所提的任何策议,都几乎无人敢反驳,而坐在朝堂上的假帝君,也并不出声阻拦。
一直到退朝,沈默才追着陈珩之出去。
沈默站在陈珩之面前,看着他。
陈珩之一身官袍加身,面色不变,问道:不知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沈默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如今处境不妙。
陈珩之微微点头,算是应和,但极为敷衍:是吗?处境不妙?但珩之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大人的卦象,看来并不如传闻中的准确。
沈默仍旧挡在陈珩之面前:你如今利欲熏心,眼前业障过大,自是看不到别的问题,只要你肯改过自新,重新来过,便应当有些转机
大人!陈珩之打断沈默,白面团子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对沈默的感激和敬佩。
他与沈默平时,目光里皆是自负:大人,珩之一开始便找过你,是你亲手将珩之拒之门外。你曾经不为珩之感到高兴,如今却又要来阻拦珩之,这是为何?
难道大人也如同珩之的那些苟且家人一般,看不得珩之好过?
沈默抿了抿唇角,陈珩之固执至此,他是有想过的,他一直话少,如今便是不知该如何再劝诫他。
陈珩之又上前一步,声音压低,竟是开始威胁沈默:大人,我曾想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但是你拒绝了我。如今我如日中天,你又想来阻拦我,虽你曾对我有恩,但我如今的一切,地位、权利、财富皆来之不易,这样的日子太好了,我不想回到从前那般,任人欺辱、责骂,想吃饱饭都要看家里人的眼色,如果你执意阻拦我,我不介意,对你动手。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想要当人上人,就是要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才对。
话落,陈珩之狠狠撞过沈默的肩膀,大步离开。
早在两人悄悄谈话时就暗中观察的官吏们,见两人不欢而散,便各自心中计算起来。
如今大国危难在即,这些深宫中的官吏,却各个只知计算自己眼前的那点私利,沈默只觉得一阵无力,不知一直坐在最上面的凛暮,是不是也曾如此无力过。
他回头看向朝堂内,却发现那个凛暮的替身,站在御座边,并未离开,那人似乎在看他。
见此,沈默便抬步走了回去。
那假帝君带着漆黑的面具,见沈默过来,拄着手杖就转身往书房去。
沈默此时确定,这人刚刚的确在等他。
一直进到帝君书房,关紧房门。
那人才转身,伸手拿下了面具,缩在长袍下的腿伸出来,露出一张颇为书生气的脸来。
闻璞?沈默叫道。
那扮演帝君的人,竟然是闻璞。是了,若说凛暮信任的人中,闻璞算是十分重要的一个。
只见闻璞伸手拿过一封密信递给他,说道:此乃八皇子赵焕的反叛军出现之地,凛暮已经带人赶了过去,凛暮一走,朝堂混乱,我便是万万不能离开,必须在此镇压,但你不同。
沈默一愣,接过那封密信,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前去?
闻璞点头:你虽身无武艺,但我会派一人跟着你,如今朝堂混乱,你呆在帝宫,反而不见得多安全虽此去许是万般凶险,但好过你留在帝宫胡思乱想的好当然,我不强迫你。凛暮从不与你提这些,也是不愿你涉险。
这是闻璞与沈默相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
沈默紧紧捏着手里的密信,轻声说道:我自是要跟随凛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新不到3k字,没有小红花,抽噎
第63章
说着, 沈默看向闻璞,想了想, 说道:闻璞, 你注意一下陈珩之,我之前为他卜了卦, 是众凶卦他命不久矣。
闻璞抬眸看他,眸中情绪复杂, 沈默看不懂, 知道了。
沈默没有多留,立刻回窥极殿带了些钱财细软就出了帝宫。
宫门口,是闻璞为他准备的马车, 一个相貌普通的黑衣侍卫正在等他。
侍卫话不多, 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待沈默上了马车, 就快速驾车向城外而去。
此去战天国与昆国的交界处, 自然不会像榆溪城那么近, 一路车厢摇晃,很是颠簸。
为了快速赶路, 沈默并不敢多留, 几乎日日在马车上, 无事可做, 他便寻找秦烨的生辰再次入神。
自从上次入神被反噬后,他似乎是打破了什么桎梏,如今入神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画面摇晃, 从边缘开始荡起丝丝涟漪,眼前一转,正是幼年时的凛暮,赵焕。
秦烨正抓着赵焕的手,不依不饶的问着赵焕,焕哥哥,你的字到底是什么呀?你就偷偷告诉烨儿吧,烨儿保证不会乱说!
赵焕几番拒绝,最终被秦烨缠的不行,于是偷偷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去告诉娘亲,娘亲要是知道我说了出去,定会生气。
秦烨使劲的点了点小脑袋,一脸严肃。
我名赵焕,字凛暮。
秦烨跟着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凛暮、凛暮
沈默也在心里一遍一遍跟着重复着,只觉得这两个字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天生就该刻在他的记忆里,刻在他的心里一般。
赵焕话风一转,说道:其实你的字已经取好了,是我取的。
秦烨瞪大眼睛,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赵焕的手臂,焕哥哥你告诉烨儿好不好?烨儿想知道自己的字!等到及冠太久了,烨儿等不及烨儿想知道焕哥哥给烨儿起了什么样的字!
赵焕爱怜的伸手点在秦烨的鼻尖,你记住了,你的字为炎辰。
小秦烨自小聪慧,稍稍咀嚼念叨两遍便明白了,炎辰凛暮是一对呀!
赵焕笑了,你是上天送我的礼物,我们合该是一对的,永远都是。
炎辰凛暮
咀嚼着这两个字,沈默只觉得他心中一片酸涩,第一次,他开始嫉妒这个孩子,这个在八岁就死于非命的孩子。
沈默甚至开始想,如果没有他,现在赵焕,现在的凛暮,不会残疾,不会冷心冷情,他该是多么的风华绝代、震慑世人
而不是如今这般的骂名遍世的冷漠残暴的帝君战。
就在沈默马上要赶到战天国与昆国交界处时,马车停了下来。
沈默掀开车帘,疑惑的向外看去,只见那黑衣侍卫已经下了马车,抽出腰间宽刀戒备。
看到沈默出来,他不带情绪的说道:大人,前方右边,请您速速撤离,小人怕是无法护送你到达终点了。
沈默一愣,不待说话,便听到前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远远看去,只见十几个晃荡歪斜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沈默站在车辕上看着,只见那十几个人穿着破烂,身体也破破烂烂,有些肢体残缺,走路却并不缓慢,正快速的向这边靠近。
那模样,让沈默立刻想到了榆溪城发疯的百姓,但前方的十几个人明显已经死了的,死了还被人控制着,是尧族!是那恶毒的黑衣人!
沈默稍作犹豫,便跳下了马车,看了眼黑衣侍卫,你保重!
说着便转身钻进了丛林里,不是沈默心狠,他丝毫武功不会,留下不过是平添负担,不如快速离开,让那黑衣侍卫可以毫无负担的对付那十几个活死人。
闻璞手下没有废物,沈默相信那人定能活着脱出困境。
此时,他顺着茂密的丛林穿梭,哪怕高过小腿的草叶划破他的小腿,他也不敢有片刻停留。
只要他不停下来,应当能在黑夜前到达边境,能够看到凛暮。
凛暮
想到凛暮,沈默心中便更加坚定起来。
此处荒芜人烟,丛林茂盛,在日头西沉,光晕渐渐变得昏黄时,沈默终于看到了昆国与战天国边境的城门。此处有一城池,是战天的边防城池,名字简单,就叫边城。
此时边城城门紧闭,城墙上一个侍卫也没有。
这情况看起来并不简单,沈默沉了沉心,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缓缓走到城门下,敲了敲。
半响,无人应门,沈默干脆伸手,使劲推开了城门一角,随后从被推开的缝隙钻了进去。
一进去,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味道让沈默想起来了榆溪城和牟德镇。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沈默看着空空荡荡的街市,心不断下沉。
他不敢在原地多留,疯狂的往前跑去,一路的颠簸再加上之前的逃命已经让他体力透支,他呼吸沉重,两遍空荡的店铺房屋纷纷从他身旁向后略去。
这边城似乎已经成为了第二个榆溪城,沈默既担心看到什么,又担心什么都看不到。
边城荒凉,成狭长环绕的分布形势,沈默顺着街市,一直跑到了通往昆国的另一处城门,随即他停了下来。
他终于知道城内浓重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
只见前方地面已经被鲜血浸透,一缕缕血流缓慢流淌,慢慢汇聚成了滩滩血池。
正前方,断肢残腿到处都是,沈默路过了一个正靠坐在墙边,只剩了半个脑袋的死人,缓缓向前走去。
他的直觉告诉他,凛暮就在前面。
沈默心跳如擂鼓,缓缓推开只关了一半的城门,便看到一人背对着他站立。
那人一身玄袍,长发散开,随风凌乱的飘着,长剑握在手中,剑尖向下,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立刻转身挥剑飞身而来。
沈默看着凛暮脸颊溅血,长剑破风而来,眼也不眨,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剑尖极快,在靠近沈默眼前堪堪停住,剑气划开了沈默眼前的黑纱,黑纱崩断,从沈默脸上滑下,露出一双黑雾弥漫深情不悔的眼眸。
凛暮堪堪收剑,似乎用力极大,正提着剑尖站在沈默面前微微喘气,他目光冰冷,玄袍往下滴着殷红血液,似乎全身都已经被血液浸湿。
沈默又上前一步,靠近凛暮。
凛暮眼角泛红,似乎杀的多了,已经入魔,他目光里只余一片寒光,却并未躲开,静静的看着沈默靠近。
沈默缓缓走向他,伸开双臂,环上了凛暮的腰身,随后手臂收紧,将脸颊靠在了凛暮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凛暮浑身是血,血液沾染了沈默的衣袍脸颊,他并不松手,只安静的听着凛暮的心跳。
直到这一刻,沈默一直浮躁的心,似乎才找到了根,找到了它该扎根的泥土。
凛暮双手垂在身侧,半响,长剑从手中掉落,跌进一滩血液里。
他伸手回抱住沈默,将头埋进沈默颈窝,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漫天的血腥味终于离他远去,这持续了不知几天的杀戮终于可以停了下来,像是不确定般,他缓缓张口,一口咬在了沈默的颈窝。
沈默闷哼一声,并未闪躲。
凛暮咬的极重,直到口中尝到了点点腥涩,他才松口,在一圈牙龈出缓缓舔舐。
半响,他开口,沈默?
沈默:我在。
沈默。
我在。
沈默。
我在。
沈默一手向上,轻轻拍抚着凛暮的后背,这一地的鲜血,飞散的肢体,他知道凛暮一定是中计了,不知杀了多久,才没有命丧于此。
至此,凛暮似乎才终于确定了面前的人是沈默,缓缓松开手,眼角的微红已经消退,神情恢复冷静,他皱眉,问道:为何来此?
沈默见他应该是冷静了,才道:我来找你。
凛暮:你应当待在帝宫里。
沈默摇了摇头,帝宫里也不见得安全,只有你身边才能让我安心。
凛暮沉默了,他回身捡起长剑,拉着沈默的手,道:走,离开这里!
沈默紧跟在他身后,见他步伐微微有些歪斜,便知道凛暮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那条断腿,多日带着假腿,又不停厮杀,想来不会好受。
沈默快速的跟凛暮讲了关于路上碰到围堵的事情,凛暮答道:是从边城跑出去的漏网之鱼。
沈默问道:你一开始来时,边城就已经全是这种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