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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贵人,”李岳打断他,铿锵有力,“军令已下,还请中贵人毋要多言。”
    李元义一双眼怒火喷张,却只能闭嘴,冷哼了声,跟着队伍在黑暗中继续摸索东进。
    风雪实在是太大,可李岳不断催促行军速度,人心惶惶,古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眼下官军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占的,李岳到底哪来的信心?
    李岳平素治军严格,诸将畏惧,走在漆黑的风雪夜里,深一脚,浅一脚,越来越丧气:只怕这一战,是有去无回了!
    几个宦官已经绝望大哭,李岳听到了,当即下令:“给他们衔枚,再出声,按军法处置!”
    听他语气坚硬,哭声骤止。众人索性心一横,抱着必死决心,闷头往前赶了。
    冷雪打脸,脱脱只觉得脸疼,非常疼。
    谢珣带着她和一队精锐自变天就从郾城出发了,那时,天想温雪,谢珣说了句“要下雪”,就下达了命令。果然,半道上落雪,越下越紧,脱脱苦恼极了:
    “黑灯瞎火的,台主到底要干什么?”
    “吃不了这个苦?”谢珣一张嘴,冷风直入,他拂去眉毛上的雪,正凝神借雪色看着前路。
    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走这条路。
    脱脱胡乱揉把脸,嘟囔说:“这算什么,我当然捱的住。”坐骑猛地滑了蹄子,她低呼一声,惊出一身冷汗。
    “我们是去蔡州城吧?”脱脱突然想起前一阵他和自己说过的话,忽的兴奋起来,“陈少阳一定想不到台主居然敢来蔡州城!”
    一瞄跟来的那支队伍,脱脱未免丧气,声音又低下去:“可台主也太冒险啦,带这么少的人……”
    我还不想死呢,脱脱腹诽道,两只眼,直往廓落不清的那张脸上乱瞥,“台主带的人手不够奇袭吧?”
    “奇袭的不是我们,是李岳的西线军。”谢珣下颌一扬,示意她专心看路,“李岳等的就是这天,北线牵制住了淮西大部分防守兵力,西线空虚,陈少阳这个时候应该在蔡州城高枕无忧睡的酣畅。”
    脱脱明白过来,小脸倏地转暗:“你说,李横波会不会已经回了平卢?”
    “不会,不仅她没有回去,当初的整个刺客团都在蔡州城。”谢珣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在说一件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脱脱默然,北风朔雪两相凌,夜色可真黑呀。
    雪可真大,马的长睫上缀满了雪花,蹄子脏的不像话,脱脱紧紧扯着缰绳手冻的几乎失去知觉,脖子冰凉冰凉的,她打起精神,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坍塌的草棚子下歇了一阵。
    脱脱直跺脚,不断搓手,咬着硬邦邦的饼就着已经冷掉的水胡乱吃喝了一通。队伍悄无声息的,唯恐惊动什么,谢珣不让她跺脚,若在平时,她铁定要顶嘴,此刻,不过悄悄把皂靴一脱,换了双更厚干燥的袜子,又麻溜地爬上了马。
    近四更天时,他们依旧没见到李岳的西线军,吉祥难免担忧:
    “台主,马上要到了,李帅会不会……”
    “不会,风雪交加,正是陈少阳最为懈怠的时候,李岳一定会趁这个时机奇袭蔡州城。”谢珣很笃定。
    忽听前头有鸭子大鹅直叫唤,脱脱吓一跳,很快明白过来,兴奋道:
    “台主,前面有个池子呢!我猜,李帅他们就在前头!”
    “你怎么知道的?”
    “你听呀,大鹅跟鸭子都在乱叫呢,我在舆图上看过,蔡州城北有悬瓠池,这儿有水草肯定栖息着不少野鸭子,它们这么叫,肯定被人揍了受惊了,一定是李帅故意的,用来掩盖行军声!”
    谢珣微微一笑,递了一记赞赏的目光,命吉祥前去,不多时,吉祥策马而归,气喘吁吁道:
    “果然如此,李帅得知台主前来很意外,请台主在此稍安勿躁,等他消息。”
    脱脱眼睛闪烁,笑了声:“李帅怕中书相公抢他军功呢。”
    “你告诉李岳,我会在这等,但蔡州城所有能出口都务必封死了,一个人也不能逃出去。”谢珣扯了扯马缰,“陈少阳最倚重的就是自己的妹夫肖顺质,他人在洄曲,先稳住蔡州城里他的家人,最好能招降。”
    吉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脱脱不觉依偎到谢珣身边,悄声道:“台主,你这个时候来,我知道你不是跟李帅抢军功的,但西线军的将士们会不会这样觉得呀?”
    谢珣道:“无妨,他们会明白的。”
    “李横波他们会不会已经跑了?”她攥了下他的袖子,“她总是那么狡猾,我怕,我们这次又扑空。”
    “不会的,哪怕这次屠城,我也不会再让这些人逃了。”谢珣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冷酷,脱脱怔了怔,“别,别屠城,陈少阳对蔡州城的百姓监管极严,听说,老百姓连在大街上交谈的资格都没有,我想百姓们对陈少阳一定也有怨言。”
    她心口砰砰直跳,两只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谢珣,就差贴到他脸上去了。
    “台主不会轻易屠城,对吧?”
    她眼睛又亮又急。
    谢珣忽而笑了,摸摸她湿透的毡帽:“百姓自然是不会杀的,但其他人,若是不配合,那就只有关门放狗一个不留了。”
    他语气清淡,可身上那股喷薄欲出的杀气奇异地和风雪融合,再无半点文官气质,脱脱打了个寒噤,险些忘记:谢珣到底是御史台出身。
    “肖顺质如果带着大军不降呢?他人还在洄曲防守。”
    “那就想办法把他请到蔡州城来,跟他谈。”
    “谈不拢呢?”
    谢珣嘴角扯了扯:“只要他人进了蔡州城,谈不拢的话,他跟他的兵就只有死在蔡州城了。”
    脱脱慢慢点了点头,目光放远,其实,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唯有风雪漫漶。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梆子声传来,是报平安的,城内人听到梆子声依旧好眠,睡的安稳,而守城的士兵已经在睡梦中人头落地。
    谢珣在仔细辨听,听了片刻,判断道:“李岳应该没杀打更的人,已经占了外城。”
    夜色中,官军先锋一部攀城而入,守城的戍卒被屠戮殆尽,打更的人吓的瑟瑟发抖,被人一把揪住:
    “莫慌,继续报平安,一直给我敲。”
    李横波住在陈少阳的府邸,她素浅眠,朦胧中似乎听到打更声断了一阵,但没多久,声音复起,她倏地起身,撑在床上聆听了半晌。
    梆子一声一声,机械重复,外头除了风声,整个蔡州城还沉浸在夜色的寂静中。
    李横波快速穿上衣物,戴上佩刀,拉开门,雪沫子立刻灌了一脖子。雪已经比半夜十分小了许多,是被风从枝头卷落,到处狂飙。李横波取来一盏羊角灯,搡醒仆从,吩咐道:
    “我要见陈节帅。”
    仆从揉着惺忪的眼,云里雾里,一副完全没有清醒的模样,讷讷问:“女公子说什么?”
    李横波见他不中用,索性绕开,直奔陈少阳居所,在门前被侍卫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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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淮西乱(17)
    “劳烦通传一声, 我有要事回禀节帅。”
    夜寒胜冰,李横波的声音沉稳冷静,侍卫闻言, 狐疑地瞥她两眼:“女公子有什么事,在下可转达。”
    李横波道:“我怀疑官军杀了过来,速去通传。”
    扯什么淡呢, 侍卫腹诽,跺跺在风雪里冻麻的脚,笑道:“女公子是听到什么动静了不成?依在下看, 这么冷的天,怕是洄曲肖将军派人来要冬衣了吧?”
    见对方嬉笑, 李横波彻底冷了脸:“耽误了军情, 你一个脑袋恐怕不够。”
    能周璇强藩之间的女人, 可不简单,侍卫看她变脸忙神色一凛, 麻溜去见陈少阳,回禀说:
    “那位女公子说官军杀到了蔡州城, 要见节帅。”
    陈少阳被人扰了酣梦,一脸的惺忪不快:“谁?”
    “李横波,她要见节帅, 说官军已经杀到城下了!”
    陈少阳翻个身,眼皮都没抬:“这个女人是不是想立功想疯了?让她回去。”
    侍卫倒乖觉,出来后, 见到李横波委婉劝了一番:“官军有几十年不敢来蔡州城,这冰天雪地的,更不会来,女公子勿要……”
    话没说完, 只见李横波一身黑衣已经泠然而去,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官军几十载未至蔡州城,全城毫无戒备,李岳轻易占了外城,随后,命令副将带一支精锐,潜入武库,夺了淮西的兵甲器械。风声如涛,小卒擎来已经补好的旌旗,李岳点了点头,再一定睛,见吉祥策马而来,吉祥见了他,抱拳施礼:
    “中书相公为李横波而来,李帅一定知晓文相公之事。”
    李岳有什么不明白的,正色道:“杀贼寇,于公于私对中书相公来说,想必都不能假手他人,相公既然拿定了主意,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竭力配合。但有一点,请中书相公务必要当心。”
    吉祥淡淡一笑,再度抱拳施礼,掉头走人,一气驰到谢珣眼前:
    “台主,李帅调了一拨好手,台主看要不要带上?”
    “不必,蔡州城的西城门年久失修,军防最为薄弱,李横波见势头不对的话,肯定会选择西城门,对付她,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长夜未尽,地上的雪泛着银白色,像一记刀光劈在天际,隐隐透出黎明的意思。官军正潮水般涌向外城,李岳遣兵已经找到了洄曲大将肖顺质的家人,半是利诱,半是威逼,羁押了起来。
    脱脱见谢珣要往西城门去,她忙拦住了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谢珣温柔的眸光透过长睫,他微微笑道:“你留正门等我。”
    脱脱才不肯,跳下马,险些摔了,扯扯他衣角:“我不,我也要去,我不会给台主添乱的,我只想亲眼看你捉住李横波!”她靴子湿透,脚早冻的失去知觉,可胸膛里的鲜血滚烫,她也顾不得周围还有人在,爬上如电,紧紧抱住谢珣,脸贴在他冰冷的后背,“我这次跟你来,早想好的,好了歹了都要跟着台主。”
    谢珣身躯轻轻一震,回身握了握她的手,“你不害怕?”
    脱脱忽然格格笑了,空气冰凉,一笑小脸皱巴巴的:“我不怕,有你在呀,我怕什么?”
    “我怕。”谢珣在她手上呵了呵气,“我本来就有愧于你,亏欠良多,听话,在李帅这里等我。”
    “我就不!”脱脱定定瞧着他,“我春万里这次来就是随中书相公出生入死的,我什么都不怕,你放心,到了西城门我一定很机灵,不会让自己受伤。”
    知道她是这个脾气,硬是勉强,保不定她偷偷溜来,谢珣无奈,只好捏了捏脱脱手心,“好,我带你去,李横波不是常人,你我都领教过,小心。”
    “那是自然,不过,我若是真一不留神英年早逝,台主记得给我置办凶肆时买漂亮的!”
    谢珣不由皱眉:“你少胡说八道两句,很难么?”
    脱脱嘴一咧,无声笑了,浑然不觉谢珣那道复杂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悄然掠过,只听马蹄踏雪,一路迎风往西去了。
    雪色皎白,天光欲亮,隐隐绰绰之间,城墙的轮廓大约有了个形状,李横波登上牙城时,已经知晓官军逼近,再折返回去,陈少阳不见得会信,信了也为时已晚,她心中冷嗤一声,没有知会任何人,豹子一般,飞速朝西城门来。
    防守的人昏昏欲睡,问李横波要出城的关牒,她身上哪里有,走的匆忙,这个时候指不定陈少阳还在梦里。李横波平静一笑:“稍等。”话音落了,手起刀落,滚烫人头在雪地里溅出点点红梅,宛若好图,李横波瞥了眼,猎豹一般闪出城门。
    她突然又顿住了。
    城门外,谢珣一行人已经在等着她。
    李横波心中惊诧难当,但那双清冷的眼,却如刀,冷静从容地望向为首那匹黑色骏马上的谢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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