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沈擎有位娇宠的妾室,如花似玉,很得沈擎的宠爱,莫不是她?”
“是也好,不是也好。”赵琼仰起脸微微一笑,秋天气燥,一路疾驰之下,她脸上的煤灰剥落了不少,微微露出底下如羊脂白玉般细腻的脸,“要紧的是,这位襄南侯只怕眼下有九张嘴也难解释得清楚了……”
傅宪等人听她娓娓道来,心中不由涌出一股敬佩。方才潜逃之际,他们都有些慌乱,想这位长公主,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地,谁知道竟有这等细致入微的观察功夫,洞若观火。且有气魄,说干就是干,逃难之际还能坑了沈擎一把,这是何等的城府?
傅宪甚至觉得,纵使是皇帝在这儿,也未必能有这份心计。毕竟若是有,今日就不会有这等祸事。
当然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傅宪只是很短暂地想了一想,便被忠君爱国的思想所取代了。
他只是在想,皇帝让他们舍弃平邑长公主去保唯一的皇子,确实是保住了赵氏的血脉,可这位皇子,他也曾悉心教导过,论起心计来,只怕还没有他姐姐这番功力。
众人再无话,徐行了片刻便再度赶起路来,终于赶在两炷香内,天黑之前到了万佛寺。
时下佛教盛行,更兼皇帝信佛,颍朝可谓处处有信徒,无地不佛寺,但万佛寺能居众佛寺之首,自然也不是偶然。
昔年皇帝赵仏因信道教,日服丹药,导致身子亏空,连生下的儿子都因父亲之故,胎里便带了不足之症,日日精心养着,瞧着也仍旧是病弱。
日积月累之下,天佑五年,皇帝年方而立,便吐血晕倒了,这一晕可谓是举国震荡。大皇子当时正在襁褓之际,连平邑长公主都才三岁,这皇帝要是薨了,偌大个江山,交给谁去?
幸得当时玄真法师从西域游历归来,妙手回春,救回了皇帝的命,两人虚席畅谈一夜,第二日皇帝便尊玄真法师为国师,按照他的意愿修建了万佛寺,传播佛理。
这一开了口子,便如黄河之水,浩浩汤汤,席卷了整个颍朝。
佛家兴盛,道室衰微,世人多信佛理。便是叛军造反,遇到佛寺,也不得放肆,只得绕道而行,唯恐惹了百姓不快,失了民心,大业难成。
因而皇帝便指了万佛寺作为赵琼的安身之所。其实这一安排并不高明,叛军里稍一聪明的人都能想到他们会藏在佛寺了,这座安放着玄真法师舍利的佛寺,自然更会是搜查的重中之重。
从抢马车开始,赵琼就已然从一个依靠护龙卫逃生的小可怜变成了这支队伍中隐然的主心骨。众人对她态度的改变,敏锐如赵琼自然能感觉到。
倘若她现在要更换去处,只怕傅宪等人也不会说个不字。可是……赵琼想到她梦里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和那双无悲无喜,犹如神佛看世人的眼,真真是勾得人心痒痒。
于是心痒了十多年,还没能勾引到她那尊佛的平邑长公主毅然决然地来了万佛寺。
万佛寺建于莽山山腰处,甚至还引水造了一个净湖在寺前,正对着万佛寺中万佛所看之处。
赵琼等人刚走到净湖前就看到万佛寺前静静立着的身影,她快步走上前。
立在万佛寺前的僧人穿一袭最普通不过的素纱禅衣,疏疏朗朗地照着清隽的面容,黄昏时暧昧的光柔柔地映在他脸上,给僧人原本略显冷淡的眉目染上一抹温光,似乎连那双无情的眼也变得多情了些。
赵琼一路上压抑着的委屈,一见到他,便再也压不住了。眼圈一红,如乳燕投林一样扑倒了那僧人的怀里,手理直气壮地环上掩盖在蝉衣下的劲瘦腰身,脸紧紧贴着他胸口,泪珠儿不要钱似的往下落,略带着些鼻音的哼唧道:“呜呜呜呜呜呜长空,我死了。”
傅宪脚下一滑,差点没跌个跟头。等等,刚才这个用类似小奶猫声音撒娇的人,是那个娇蛮任性的平邑长公主?是刚才那个推说不用休息的坚韧小姑娘?
赵琼才不管后面那些人心里怎么想,只是抱着自己思慕已久的男人不遗余力地宣泄着自己一路来的痛苦委屈,蹭着他胸口,嗅着他身上十年如一日好闻的檀香,心这才慢慢安定下来,整个人心神一松,便觉得眼睛酸涩,眼皮也变得格外沉重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又把自己往他温暖的怀里挤了挤,安安心心地就这么挂在他脖子上,闭上眼了。
由始至终,这名等在外头的僧人都一言未发。只是在感觉到她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起来之时,略垂了垂眼,却只看到她一头乌黑明亮的秀发。
他温和到近乎无欲的眼落在傅宪身上,傅宪一晃神,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金殿上的佛像,带着藐视众生的漠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那僧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蹲了下,将赵琼打横抱起,这才示意傅宪他们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