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石聆走在朱红的宫墙下,同样是进宫,这一次却和上次不同。
领路的是她所熟悉的景仁帝身边的秦公公,周围也没有太子的人,他们一路安安静静地绕过了大殿,进入了御花园。
看出石聆的犹疑,秦公公回过头,含笑抚慰道:姑娘莫惊慌,陛下尚在病中,此刻在寝宫修养,由陈贵妃在跟前侍疾,陛下特意嘱咐了,就带姑娘直接去辉夜殿。
石聆颔首道了声是,静静跟随。
辉夜殿前,石聆果然见到了平日里眼熟的面孔,这些都是景仁帝的近侍,不可能被太子收买,那么这一次召见他的,当真是景仁帝本人了?
辉夜殿前有一间小书房,是景仁帝年少时习字看书的地方,被在这里召见过的臣子,开朝以来,屈指个数,但无一不代表着帝王最大的信任。石聆有些受宠若惊,又想到景仁帝尚在病中,在书房见她总比卧室见她好,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书房取名写梦斋,帝王乃真龙天子,连梦境都意味着天兆天启,但抛开这一层身份,少时的景仁帝也只是个有点文艺的青年罢了,这样想来倒也浪漫。
石聆跟着秦公公来到书房门口,秦公公通报后,门由内打开。
石聆却是怔住。
开门的人她认识,只是上次见面时并不知道那些前尘往事,只做寻常人待之,如今看来,莫名波动。
门内的女子明眸皓齿,挽着高高的飞天髻,顾盼间光彩夺目,艳丽无双。
石聆当下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陈贵妃和蔼一笑,道:你是个好孩子,难怪六儿始终挂念着你,快进来吧,陛下等你多时了。
屋内并没有其他侍从,否则也不会由陈贵妃亲自来开门,连秦公公也退留门外,并未随入,态度十分慎重。
陛下,石女官来了。
石聆绕过屏风,见龙案前空无一人,再一转头,见软塌之上,景仁帝面容消瘦,疲倦地依靠着明黄色的软垫,看向石聆的目光依旧如常。
户部石琮秀,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无声,石聆不由有些紧张,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头顶传来叹息声。
罢了,起来吧。景仁帝开口,声音虚弱几分,但不失帝王威严,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石聆看着景仁帝的病容,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这是个勤奋的皇帝,不然也不会刚过四十就染了一身的过劳病,景仁帝治理的明珠朝,虽算不上盛世,但他的许多理念都是十分先进和开明的,从他破格录取自己这个女儿身为官便能看出,他是一位心系国家的皇帝。只是治理国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他的子孙后代能将他这些好的品质继承下去,盛世不远矣。
可惜,上辈子赵征不知道珍惜,这辈子的太子又是个庸才,明珠朝的命运着实多舛。
陛下,臣不委屈,臣只盼陛下早日康复,有陛下龙威在朝,妖魔鬼怪自会退散,天佑我明珠。
妖魔鬼怪是谁?不言而喻。
景仁帝听闻,面色稍许缓和。
今日之事,朕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朕已经下旨,命太子将他的功德券原价回收,至于补偿总要有一些,但是现今国库吃紧,怕是只能开些空头许诺了,你且和蔡徵商量一下,那老家伙在户部待了一辈子,最会玩弄这些条款。
石聆惊讶。
他没想到景仁帝醒来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动静。
二期功德券不设门槛,卖出去的可不是小数目,如今趁着钱还没被太子挪用,原价回收,的确是最好的办法,虽然信誉会受损,好过之后民心动荡,有损国本。这对老百姓来说,固然有些无赖,但出了如今的乱子,钱还能回到手里,他们也不会再有怨言。
只是,这真是一巴掌狠狠地打了太子的脸。
太子的信誉在民间怕也荡然无存了。她本以为,景仁帝召见她,应该是要她收回白日对外所说的话,一人把功德券的罪名担起来,以保全太子。如今景仁帝这样,是彻底放弃太子了吗?
陛下,您这样
不要说了。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景仁帝长长的叹息,这样的太子,朕若还托以江山社稷,朕愧对列祖列宗。
石聆表面镇静,内心却已波涛惊涌。
景仁帝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
后面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只有一事,朕今日想问问你的意思。景仁帝看过来,他像是刻意收起了威压,不再以帝王身份,反而好似一个亲近的长辈,我看六儿这孩子很喜欢你,你呢?
石聆一怔。
我什么?
连自称臣都忘了。
景仁帝显然没想到石聆会是这般反应,一时怔忪,倒是陈贵妃掩口噗嗤一声笑了。
陛下是问石女官,可愿意做皇家人。
怎么做?
关键时刻,石聆总算把住嘴门,没有把这个蠢问题问出来。
赵六是凤子龙孙,嫁给他,自然就是皇家儿媳,不就是皇家人了么。可是这话题也太跳跃了,他们是怎么从国家大事突然谈到儿女私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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