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看来,身为女子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身后没有一儿半女可以倚靠。虽然早就知道项望山对徐曼青疼爱甚重,但夫妻感情再好也经不住徐曼青三年五载地蹦不出个蛋来。日后只待徐曼青人老珠黄,被岁月磨去了年轻时的娇美,新人进门旧人黯淡,就算看似风光地活着,可下半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而皇后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不过是己所不欲皆施于人罢了。
她还真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给她一个样,失了依靠没了希望,就这般苟延馋喘地活着。
若不是再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韩皇后还真不愿意仅仅给徐曼青灌这绝子汤便算了——这徐曼青了不起也只不过是生不出孩子罢了,其所受的苦痛程度,哪比得上她苦心孤诣地养了十多年的皇儿一朝暴毙来的厉害?
韩皇后看徐曼青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心下更是痛快。
只见她朝身边的梁公公递了个眼色,那老阉货便立刻心领神会地对下人喊了一嗓子。
“你们这群蠢货还愣着做甚?她不愿意喝,你们就不会给她灌下去?”
那群太监宫娥们一经提醒,便立刻凶神恶煞地朝徐曼青扑将过来。
徐曼青奋力抗争,奈何双拳敌不过六手,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扑棱也难以挣脱半分。
手腕被人狠狠擒住,挣扎之间都脱了好几层皮,没一会儿就浮现出几道明显的血棱子,就连向来爱惜的双手此刻也顾不上了。
那梁公公见状,赶忙让人绑了布条在手上,然后再去擒压徐曼青。
“都给咱家小心着点,若是整出什么明显的痕迹出来落人口实,咱家非剥了你们的皮不可!”
徐曼青被人扣着身子,后槽牙狠得直磨。
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那梁公公和韩皇后早不知被碾成肉泥多少次了。
都说宫内倾轧极其凶残,比起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深宫之中的博弈却讲究一个兵不血刃、粉饰太平。
今日她被韩皇后从偏殿中带出来,就算皇后能买通所有的人,也买不通孔恩霈。只要有孔恩霈在,韩皇后违抗圣命将人带出之事必定会败露。
可更显然的是,韩皇后似乎并不担心为这件事承担责任。
说句不好听的,这琉玉宫里上上下下都是韩皇后的人,若韩皇后硬说她不过是请徐曼青过来叙旧谈天,哪怕她徐曼青喊冤喊破了喉咙,也还是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证明韩皇后给她这个“恩人”痛下毒手,最后不过是落得个百口莫辩罢了。
再说这绝子汤不过是伤害女人的生殖系统,这跟下砒霜下鸩毒不一样,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验出来的。可若等到三五年之后再来追究皇后的责任,这黄花菜早就不知道凉到哪边天去了。
若只单论韩皇后违抗圣命一事,其最多也不过落得个闭门思过的惩罚。毕竟韩皇后也没把徐曼青弄出宫去,更没将她害死。只要她还有命在,皇帝依旧能用她充当牵制项望山的棋子。
只要没有损害到皇帝的目标,一个皇子新丧伤心欲绝的皇后想要将这事轻轻撇过,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韩皇后十分笃定,皇帝不会为了给徐曼青做主,就废了她这正宫皇后。
徐曼青被两个太监从身后狠狠架住,一个与叶嬷嬷岁数相仿的婆子拿了新端上来的血燕,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朝徐曼青靠近。
徐曼青此刻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宫中礼节一类狗屁倒灶的东西,直接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
周围的人被她这气势万钧地一喝,倒是微微有些愣神。
徐曼青借着这空挡赶紧说道:“皇后娘娘,我与你平日无怨夙日无仇,况且之前还替你的皇子修复遗容,这没有功劳也能有份苦劳。这冤有头债有主,害死太子的人并不是我,这你比谁都要清楚,如今又何必苦苦相逼?”
韩皇后被徐曼青质问,倒也不恼。反正在她眼里,徐曼青不过是一只煮熟了的鸭子,今天无论如何也飞不出她的手掌心。
就算这徐曼青有太后撑腰那又如何?如今高太后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能立刻通知高太后,可就凭着高太后从咸安城郊的普陀寺赶回的时间差里,难不成还没法给她灌下这盅绝子血燕去?
韩皇后道:“哼!若不是看在你帮本宫的皇儿修容有功的份上,你觉得你今日进得这琉玉宫来,还有命活着出去?!”
徐曼青闻言有些错愕,看来这韩皇后也并不是糊涂到家的人,这是非黑白,亦没有完全颠倒。
这样看来,韩皇后今日要这般整治自己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因为这皇后始终觉得她徐曼青是翼王一党,因受高太后的指示借着修容有功顺势在皇帝面前替翼王脱罪罢了。
韩皇后此刻也没了耐性,唯恐夜长梦多,便直接发号施令道:“少跟她废话,赶紧给本宫动手!”
“慢着!!!”
徐曼青突地大喝一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主位上的韩皇后道:“哼!既然你决意要对我如此,也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徐曼青此言一出,果然让韩皇后心生顾忌,赶紧抬了抬手,挥停了正欲上前灌药的嬷嬷。
徐曼青冷笑道:“皇后娘娘,想必你在整治臣妇之前,早已对我的生平做了一番调查。”
“不过,只怕你是百密一疏。不知你的探子是否有跟你说过,在数年之前,我因一场大病差点没能活下来,而大难不死之后,便似得了点化一般性情大变,之后不仅精通妆容之术,还将原本破落的项家经营得有声有色?”
徐曼青此番虽未直言自己在垂死之际受过仙人点化一类的玄虚之事,但古人向来对鬼神之事有颇多敬畏,而韩皇后身居高位想必更是对此有所忌惮。
虽说此法依托了鬼神之说多少有些不靠谱,可徐曼青此时就是要和韩皇后打心理战,端是看谁承受能力更好罢了。
徐曼青见韩皇后果然让人止了动作,便赶紧打蛇随棍上地道:“臣妇不才,虽然六亲无靠身无长物,但有一点却是真真的半分参不了假。”
只见徐曼青傲然道:“皇后娘娘,您信不信,臣妇既然有能耐能将太子殿下那被马蹄踏得稀烂的脸面恢复原状,也有能力能将太子殿下的脸再还回原样去?”
“娘娘,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原先的样貌,你今日却对我痛下毒手。你就不怕太子殿下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又被毁了脸面,在阎王殿上被当成孤魂野鬼不得善终?!”
“你敢!!!”
一提到死去的太子,韩皇后果然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瞬时都给炸起来了。
只见她被徐曼青的一番威胁之语气得瑟瑟发抖,一只青葱玉指直指徐曼青的鼻尖道:“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快快给本宫从实招来!”
徐曼青冷哼一声道:“臣妇何时说过自己是妖孽?只不过要论起这人心险恶来,臣妇是远远比不上娘娘你的恩将仇报、蛇蝎心肠哪!”
“放肆!!!”
韩皇后被徐曼青的一番话气得从座上蹦跶起来,一个耳光就径直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下去,徐曼青原本如羊脂白玉般光滑的皮肤立刻浮出了一抹鲜红的掌印,就连徐曼青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来。
徐曼青的皮肤原本就白,如今被这样重力一刮,半边脸就高高肿起,想不留痕迹都难。如此这般,要硬说徐曼青在这琉玉宫没有遭受虐待是鬼都不会相信的了。
一直在一旁的梁公公见状大惊,赶紧上前用身体隔开了韩皇后。
“娘娘息怒,切莫中了这毒妇的诡计。她不过是想用花言巧语激怒娘娘,好留下一些对她有利的证据。娘娘可千万别中了她的圈套才是!”
徐曼青盯着那梁公公冷笑道:“说到花言巧语诡计多端,臣妇区区一介女子又如何既得过梁公公您?”
“皇后娘娘,恕臣妇直言,以我之愚见,梁公公可不是什么誓死为主的忠奴。”
“如今娘娘你痛失爱子,且膝下已无其他皇子可继东宫之位,后宫之主的地位也因此而岌岌可危,迟早躲不过被人取而代之的命运。”
“而梁公公明知娘娘你犯了皇上的忌讳从偏殿中将臣妇弄来琉玉宫治罪,不仅不加劝阻,反而火上浇油水里添冰,恨不得把这事跟自己的身家性命关联起来一般。比起那之前就因劝谏而被娘娘打了板子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的忠心嬷嬷,其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徐曼青看向韩皇后道:“娘娘,方才臣妇在入得这琉玉宫之前,听这位梁公公说,他早已攀上了下一根高枝。臣妇之前因一些小事得罪了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太监总管张公公,只要梁公公借娘娘之手帮张公公出了口恶气,还怕在娘娘垮台之后分不到油水之地去么?”
韩皇后一听,果然目眦尽裂地反手指向梁公公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哎哟!”
那梁公公谁想到这徐曼青竟然会如此冰雪聪明,仅仅从方才他说的只言片语中便抓住了要害,全凭猜测就将他和那太监总管暗地里勾结一事给抖搂了出来。
他自信吃里扒外这件事做得是天衣无缝,就连一向心机极重的韩皇后都无法察觉。故而方才在面对徐曼青的时候才有些得意忘形掉以轻心,将那天大的秘密说漏了嘴去。
想不到这徐曼青抓住了端倪,还真就煞有其事地将这件事儿给说了出来,且前前后后逻辑顺当听起来似是而非,这顿时就让梁公公慌了手脚,满头冷汗地跪下磕头道:“皇后娘娘,奴才着实冤枉哪!”
只是那梁公公是宫中服侍多年的老资格,早就看惯了脸色练成了人精。虽说方才被徐曼青一说说中了心虚之事,但脑瓜子转念一想,只要徐曼青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来,就光靠这两片嘴皮子一磨,难不成就能定了他的罪?
只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娘娘,奴才真是天大的冤枉哪!”
“且不说奴才在这琉玉宫悉心服侍了主子这么多年,就是太子殿下老奴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要论起对娘娘的忠心来,老奴若是居了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梁公公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徐曼青道:“娘娘您切莫听信了奸人的挑拨离间之言,对老奴心生疑虑。若是这般,定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呀娘娘!”
第162章
待梁公公这么一哭一嚎的,韩皇后的情绪显然恢复了不少。她身为六宫之首统率后宫多年,若都这样听风便是雨的话,也不可能熬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无论徐曼青所说是真是假,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韩皇后是断然不会拿梁公公来开刀的。毕竟这阉货怎么说也是服侍了她十数年的老人,若就凭徐曼青一个外人的几句挑拨之言就办了他,难免会让她身边的人对她寒心。
但现下不办却不代表她不会去彻查此事,现下太子已死,这琉玉宫还颇有点树倒猢狲散的感觉,外加皇帝对她的态度越发不明朗,手下的人为自己的前程另谋出路的也必有人在。只是韩皇后没有想到,这多年来一直受到自己重用的心腹梁公公竟然也在此列之中。
因徐曼青的一席话,韩皇后虽然没有即刻发作,但也因此在心底种下了疑根,在她彻底倒台之前,梁公公也没能再走出琉玉宫,另谋高枝的事儿自然也没干成,端的是应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的古话。不过,此乃后话。
韩皇后压下了情绪之后,神色稍有颓然,虽未出言斥责梁公公,但对这被宫人扣着的徐曼青却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还应不应该下那毒手。
但俗语皆云一不做二不休,如今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不做个彻底实难消心头之恨。可方才徐曼青的一席话却让她投鼠忌器——若这女人真受过仙人点化或是被妖孽附体的话,她若真要将太子的亡灵拖下水给自己垫背,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韩皇后为此纠结了许久,只是坐在主位上用阴狠的眼神一遍遍地上下打量着徐曼青,恨不得立刻长了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好把这女人从外到内看个透彻。
那跪在韩皇后前边的梁公公虽然暂时逃过一劫,却知道韩皇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韩皇后失势,但她身后的母族实力雄厚,想要查清楚他吃里扒外的事儿总是有办法抓到些蛛丝马迹的。
现下的韩皇后已经是草木皆兵,失了儿子之后心性大变疑神疑鬼,更是无法容忍亲近之人的背叛。
如此看来,这梁公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此番在劫难逃,更是对将他拖下水的徐曼青狠得透透的。
如今见韩皇后对灌药一事心生犹豫,梁公公咬了咬牙,宁可豁出了性命去,也要想法子让韩皇后把这绝子血燕给徐曼青灌进去。
只见梁公公膝行至韩皇后跟前,响头磕得嘣嘣直响,不一会就皮开肉绽地见了血。
“娘娘,你莫要听那毒妇的花言巧语,她是恨不得娘娘将身边的人都拖下水给她垫背。如今娘娘疑了老奴不打紧,老奴的忠心可昭日月,此番老奴就算豁出了命去也要直说——这项氏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妖孽,若她真有手眼通天的妖法,怎可能被我们这般压制也不施法逃脱?”
“况且,老奴与敛房的大太监交好,因为太子殿下修容一事事关重大,老奴自然要多加询问。而那大太监也把项氏为殿下修容的整个过程细细道来。其实她也不过是用了水银防腐的法子,然后再搭配一些比较离奇的手法进行修容罢了,用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而整个修容的过程都有宫里的人盯着看着,虽说她的手法是奇特了一些,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妖法。”
“这毒妇如今用那鬼神之事危言耸听,不过是想吓唬娘娘,让您莫要给她灌药罢了,又跟那些神仙妖怪有什么瓜葛?”
韩皇后一听,倒是想起之前敛房的大太监确实有到琉玉宫将修容过程对她做了一番汇报,只不过她当时伤心过甚,听了不大会就泣不成声几欲昏厥,之后便先行回房,才让旁人替了她,而印象中这修容的经过也确实跟梁公公所说的没有多大的出入,不像是使过妖法。
经梁公公这般一提醒,韩皇后又想起那调查徐曼青的人所送来的密报中写有项氏与族叔因宅地纠纷导致毁坏御赐之物一案。这案中虽说最后是定了那项家族叔的大不敬之罪,但她韩皇后不是白混的,这从头到尾,除了这项氏的口供之外,根本就无一人亲眼得见是项家族叔毁坏了御赐之物,其中的猫腻可见一斑。
如此看来,这徐曼青果真是个狡猾之人,这使心计耍手段的能力,可一点都不比她这在内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的人差。方才那一番话说得,更是差点把她都给绕了进去。
那梁公公见韩皇后态度松动,立刻进言道:“娘娘,如今太子殿下早已入土为安,且早已过了头七,若论到要见那十殿阎罗,也早该见过了。这毒妇又有何能耐让太子殿下的脸给变回去?”
韩皇后一想也是,倒是转出了方才的死胡同。
之前的那阵头脑发昏,也不过是因为事关太子的身后事,让她颇有些关己则乱,失了平日的冷静罢了。
韩皇后思忖了半晌,嘴角又诡异地弯了起来。
“你这小妇人果然不一般,这样的心思手段,难怪能让那般难伺候的太后都对你青眼有加。”
“不过,你这种伎俩在本宫处可没什么作用。”
韩皇后语毕用手一指,“捏住她的下巴,给本宫狠狠地灌!!”
韩皇后此话一出,那拿药的嬷嬷果然上前一步,用肥厚粗糙的手指捏住了徐曼青的下巴。
徐曼青被捏得一阵生疼,感觉下颌都快要被捏碎了,此刻话也再说不出来,只能唉唉叫唤。
带着些许腥甜怪味的血燕径直灌了进去,就算徐曼青拼命地用舌头将东西往外吐,喉咙也不愿吞咽,但那些血燕还是不可避免地糊了她一脸。
几番抗争不得,徐曼青逼不得已之下吞下了几口带着毒的燕窝。
徐曼青双手被人擒着,那嬷嬷死了劲地要将那虎狼之药给她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