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林缃绮即便没能通过考验,他也愿意帮她。
因为,林缃绮的悲苦和滔天恨怨他也曾经历过。
因为,杜威也是他的仇人!
西宁国君贪生怕死懦弱无能却又多疑好忌,国君之位当年本是身为嫡皇长子的林肃的,林肃为娶苏蔓作正妻且唯一的妻子,被西宁老王幽禁两年仍不改初衷,其后更是公开宣布叛离皇室放弃皇位,皇位才落到西宁王头上。
林肃娶妻后不问政事,只与夫人恩爱一家子和乐美满,西宁国君却因自己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总怕林肃篡位,此次找不到人挂帅无奈派了林肃,却又怕他手里有兵自立,粮草兵器供应不足,林肃守戎城时不只没有给杜威的远威军致命打击,反倒是总在被动挨打。
杜威使了离间计兵不血刃破了西宁,一般战争中,对降国的俘虏都是比较优待的,比如这次,远威军在西宁虽说不上对百姓和官员秋毫不犯,却也很仁慈了,只收礼没有到各府扫荡搜刮,西宁皇族和朝廷高官的女儿,也没有带回来一个。
南昭军在林肃那里并没吃到亏,杜威却对林家人如此残忍,苻卿书觉得,那不是简单的因林肃是主帅的原因,他派人详查了林肃苏蔓和杜家的一切,发现了一件陈年旧事。
这件事,苻卿书从林缃绮的言行中看出来,她并不知情。
林缃绮的母亲苏蔓是杜威母亲白氏的表妹,名是表妹,实则与亲姐妹无异,苏蔓自糼爹娘双亡,在白家长大的,白氏大了苏蔓十岁,自小很疼她。
林肃性情潇洒好游山玩水,对南昭的名寺古刹很向往,有一年他以平民身份到南昭游玩,偶遇了苏蔓。
两人互生情意,林肃等不及回国禀报,也许他情知禀报君父得不到同意,于是想先斩后奏,他在南昭买宅第和苏蔓成了亲。
成亲后林肃独自回国想说服君父同意后他迎苏蔓回西宁,西宁王听说他要娶南昭一平民女子为正妃,大怒,不同意,把他幽禁起来。
苏蔓在他走后日夜苦等相思成疾,后来又发现害喜了,白氏心疼她,把她接到杜家照料,未料竟给自己招了祸。
见过苏蔓的人曾赞道:“笔墨难描其风流,只那一抹背影,便胜过人间美景无数。”
这样一个美人,每日含愁带怨,像烟水里的月影如梦如幻,杜威之父杜崇爱上她了。
杜崇隐忍着,白氏一无所察,苏蔓生下林缃绮时,两家还为林缃绮和杜威订下亲事。
杜威长了林缃绮六岁,似懂非懂的年龄,对这门亲事是极喜欢的,林缃绮出生后他天天抱着不肯撒手。
苻卿书查到的资料显示,杜崇只是单相思,苏蔓并不喜欢他,甚至没发现他喜欢自己。
第一个发现杜崇喜欢苏蔓的人不是白氏,不是当时已九岁的杜琳,而是杜威。
杜威那一年七岁,他发现杜崇喜欢苏蔓后,不是向母亲告发,而是要去掐死苏蔓。
苏蔓差点被他掐死,事情闹开后,苏蔓才知杜崇喜欢自己,她抱着年仅一岁的林缃绮离开了杜家。
苏蔓抱着女儿离开杜家后,心灰意冷投河自尽被人救了,后来几经辗转,终于与林肃团聚。
杜崇在苏蔓离开后性情大变,每日喝酒赌搏殴打妻子儿女,富贵风光的杜家不到半年便债台高筑,白氏被他多次毒打遍身内伤加上积劳成疾得不到诊治重病身亡,不久,杜崇也因嗜酒过度暴亡。
杜家的惨剧是杜崇一手造成的,与苏蔓无关,杜威却把帐全算在苏蔓头上,他日夜苦练武功,十二岁便冒充成年人参军当兵,心心念念报家门深仇。
林缃绮不知,苻卿书却清楚着。杜威小时时便那么狠毒残暴记仇,发现林紫绮被救走,定会掘地三尺也要把林紫绮挖出来的,并且一定会狠狠地击杀胆敢救林紫绮的人。
要扳倒杜威有一个捷径,苻卿书没有告诉林缃绮。
昭帝极爱声乐,顾含章得圣眷,最大原因就是乐器演奏方面极出色。他可以给林缃绮安排一个身份,凭林缃绮的姿容和乐赋,进宫完全能够得宠。
杜琳狠毒奸诈多智,林缃绮也不是省油灯。
扳倒杜琳,再来动杜威事半功倍,赢面胜算极大。
他刚得知林缃绮吹奏乐器极出色后曾动过这个念头,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把林缃绮送进狼穴虎窟一般的皇宫,他连询问林缃绮本人的意见都生怯。
透进纱窗洒落地上的月光越来越淡,沉沉暗暗的房间更显冷凄。
苻卿书轻按了一下眉心,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眸清明冷澈,不见了彷徨。
尽力而为,蠢事一定不能做。
明日,第一件事让人查一下,为何林紫绮的房间会出现剪刀。
林紫绮神智时清醒时糊涂,苻卿书怕她自绝自残,房间里连瓷器都不让留,茶壶茶杯一概打点了用的木头根雕的,以防林紫绮摔了瓷器用碎片自伤,剪刀这样的凶器,当然更不可能留下。
剪刀是兰薰偷偷带去的,林紫绮到教坊司之前疯病很严重,到教坊司后苻卿书命了阆寰阁的冷大夫开药调理,又安排了一个机灵的女子易容成教坊司里的女婢流姝细致照料,林紫绮已经很少发病了,兰薰半路上调包了冷大夫给的宁神药丸,换成了一粒普通药丸。
兰薰在看到苻卿书拥吻着林缃绮时,心中妒火滔天。
她故意打碎托盘汤碗,看到苻卿书下意识的动作是保护林缃绮不让她看清被他吻着的人是林缃绮时,她的心裂成碎片。
阆寰阁人不出卖身体,可进阆寰阁的女子大多在之前便已失身,进阆寰阁后为完成任务也多未能保持清白女儿身,苻卿书竟然连林缃绮名声受毁都不忍,这样无言的体贴呵护,兰薰焉能不恨。
阆寰阁规矩,要托阆寰阁办事却没银子的人,可加入阆寰阁替阆寰阁办事作交换条件,这一规矩,其实也是阆寰阁收人的规矩,阆寰阁收的都是身负血海深仇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
每一个加入阆寰阁的人,都怀着滔天恨怨。
比如阆寰右使窈娘,她的家仇比林缃绮更惨。
窈娘本名苏鸢,父亲是昭国太医院太医,八年前先皇后和敏王中毒事件中无辜成了替罪羊,苏家一门男人皆被处死,女子轮为教坊司官妓。窈娘的母亲进教坊司时已身怀六甲,被十几个汉子轮辱血崩而亡,当时年仅十岁八岁的两个妹妹也避不过轮辱,活活被折磨死了,窈娘在三年前才得以离开教坊司,然如今公开的身份也还不是良民,而是敏王府的一个乐伶。
众人皆因血海深仇加入阆寰阁,兰薰也不例外,不过,她的所谓血海深仇,是她自己导演的,她加入阆寰阁不是为报仇,而是为接近苻卿书。
兰薰偶然间见到苻卿书后,为他的风采折服,爱得成疯成魔。为了能加入阆寰阁呆在苻卿书身边,她一手导演了亲生母亲的死,然后嫁祸给嫡母。
她加入阆寰阁四年,很卖力很拼命地完成各种任务,只为能搏得苻卿书一个赞赏的目光。
兰薰想不明白,论姿色,她远胜林缃绮,论劳苦功高,苻卿书也是看在眼里的,不然不会提升她为阆寰左使。而若论温柔细心体贴,十个林缃绮也顶不上她,为何苻卿书就看不到她的好。
是因为自己进阆寰阁时已不是处子吗?
林缃绮若是破身了,想必苻卿书也就不稀罕她了,兰薰阴冷地笑了。
9.皆因无计非不愿
林缃绮又羞又悲失望不已回了房间后,心里想着林紫绮的悲惨境遇,这一晚辗转翻侧生出无数个救紫绮的念头,又被理智一次次推翻。
翌日林缃绮起得有些迟,刚梳洗了用过午膳,苻卿书派人来通知她到议事厅。
兰薰也在厅中,林缃绮有些难堪,不知昨晚她看没看出来那个人是自己。
“缃绮你来啦,听说你完成任务了,真是恭喜你。”兰薰满面笑容,亲热地迎上前挽起林缃绮手臂。
林缃绮见她神色无异,暗暗松了口气,微笑着道:“侥幸罢。”
苻卿书靠在大交椅上,眼睛半阖着,像是没看到林缃绮进来,林缃绮也装真的忘了昨晚那事般,平静地恭声行礼。
“阆寰阁刚接到两个委托,敦王妃要我们派一个人离间敦王和宠姬英儿的感情,最终目的是让敦王爷赐死英儿。另一个是皇商万家的嫡长子万东海的委托,要我们派人潜入他的准妹夫秦子宁府中,把秦子宁的一举一动还有人格品性秦府的人际关系详细告知……”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声音沙哑,隐含着浓浓的疲惫,略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兰薰,敦王妃的委托交给你。林缃绮,调查秦子宁和秦家就由你去办。”
林缃绮认真听着,苻卿书说完后,她应了声是,心中想去倒杯茶给苻卿书喝润一润喉咙,又觉得过于作小伏低且太亲密。
那头兰薰应声好后,已麻利地走到桌前给苻卿书倒茶。
林缃绮不再为难,问得不用领面具,拿了万东海给的资料后便躬身告退。
万东海的委托任务难度不大,不过,表面看起来很简单,实则需要很细致的观察研究。林缃绮回房后,认真地看着资料,试着要从简单的文字信息里找出接近秦子宁并能呆在他身边的方法。
“缃绮你做事真认真。”兰薰手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一把抢过林缃绮手里的资料,笑道:“歇歇,来吃一碗白果炖汤,不要那么累,任务一个接一个,没有完的时候的。”
林缃绮涩涩地笑了,她哪有歇的时间,她恨不得现在就做成很多任务,得苻卿书倚重,然后就可以请求他尽快救两个妹妹。
兰薰轻叹,道:“我昨日见你三妹过得真苦,你此次在相府,没与顾含章套上交情吗?”
交情好像有三两分,不过,却还不到对方冒大不讳帮她的地步,林缃绮苦笑着摇头。
“敦王爷是嫡皇长子,我这次帮你探探路,看能不能求得他帮忙。”兰薰伸手后拍了拍林缃绮的手,轻声安慰她。
林缃绮感激地道谢,忽然眉心一跳,靠人不如自己亲自行事更有效。一个顾含章扳不倒杜威,如果加上敦王爷,胜算是不是就大了许多?
兰薰看到林缃绮眼里露出迫不及待之色,急匆匆吃着白果汤,在心中暗暗冷笑了好几声,目的达到不再逗留,微笑着告辞离开。
白果汤香甜软滑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白果遇上与阆寰阁惩治阁中犯规之人的穿心丸里的香蔻,会有催情作用,能使人陷入极致的渴求中。
阆寰阁阁规第三条,宗主拥有至高无上的决策权,布置下的任务不容下面的人置喙,违者赐穿心丸痛不欲生十二个时辰,若能熬过十二个时辰,则宗主答应要求更换任务,熬不过请求解药的,还得照常执行任务。
“你要与兰薰换任务?”苻卿书听了林缃绮的请求后,半阖的眼睛突地睁开,森冷锐利的目光射向林缃绮。“宫规没忘吧?”
林缃绮感到利剑出鞘抵上脖颈的寒意,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复又稳稳站住,抬眸看苻卿书,平静地道:“缃绮没忘,请宗主赐穿心丸。”
“很好,你是自阆寰阁开创至今,第一个敢违抗我命令的人,穿心丸还从没有人尝试过,我可以在你身上看看它的噬骨啃心的神奇处了。”
林缃绮眼角滑过闪着精美丝绣暗光的宽袖,苻卿书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长指掠过她浓密的鬓发来到耳朵上,指腹来回轻摩她的耳根。“林缃绮。”他低低叫着,像情人的低语,吐字却是冷酷无情,“你不会以为,昨晚勾引了我一回,我便能任你左右舍不得惩罚你吧?”
他的动作靡丽狎昵,言语却尖利刻薄,林缃绮霎时面泛红潮,又羞又悔又愧又恼,只恨不得昨晚之事没发生过。
苻卿书长指轻轻捻动,耳垂阵阵麻痒,林缃绮不只面红,连耳根脖颈都红了,身体挪动不了分毫。
苻卿书眸色深深逐渐灼热,“林缃绮,我发现你是练媚杀练得最好的,居然连我也觉得你真美。”
自己这时没用媚杀术的,林缃绮张嘴,苻卿书已霎地松开了她。
一粒药丸凑到林缃绮唇边。
这就是穿心丸,林缃绮毫不犹豫张嘴含住吞了下去。
“熬不住可以来向我要解药。”苻卿书转身回座,宽袍大袖款款摆动,行走如风毫无阻滞。
以林缃绮的意志和毅力,苻卿书毫不怀疑她能熬过穿心丸十二个时辰的噬骨钻心痛楚。
兰薰来禀报兰阆阁城里分舵有人挑衅寻事,那边的舵主压不住场时,苻卿书略一犹豫,吩咐兰薰给他备马,下山进城到分舵去了。
***
再惨烈的痛楚,只要能使救出妹妹的时间更短些,林缃绮也愿意承受。
刚开始像烧红的拨火铁棍在心窝皮肉上戳刺炙烤时,林缃绮疼得冷汗涟涟却还没觉得多难忍,后来,钻心的痛楚渐淡,身体却浮起难以自控的干渴。
林缃绮喝光了一壶水,体内的燥热却越来越旺。
眼前渐渐模糊,脑子里闪过残影碎骸,渐渐只留下风月扇上的一个个画面,林缃绮的脑袋渐渐空茫,满心里只有渴望,渴望被勇悍有力地抱住,被劲健的身体恶狠狠压在下面。
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响起男性阳刚的声音。
林缃绮朝房门冲去,两手触上门板后生生顿住。
“林姑娘,你在吗?新鲜的水果每人一份,你没到大厅,兰左使让我帮你送过来。”阁里一个男杀手季坚的声音。
“多谢,我现在有些不便,放在门口好了。”
林缃绮按着门板的手掐得很紧,凝聚所有的意志力才逼着自己不要拉开门对门外的男人投怀送抱。
柔软顺滑的抹胸也把胸前粉红色ru尖擦得挺立起来,身子底下越来越痒也越来越潮湿,林缃绮头脸身体都是汗水,呼吸激颤,周身颤抖难以自制。
这样的刑罚还不如身体的痛楚折磨来得畅快,林缃绮像濒死的困兽,凄惶地与身体的渴求搏斗。
城里分舵的事没有兰薰说的那么严重,苻卿书有些心神不宁,草草交待几句让分舵主自己处理忙赶回。
上山回到阆寰阁时已入夜,朦胧月色里看到林缃绮房门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徘徊走动时,苻卿书不假思索身形一闪奔过去,一个分筋错骨手就要卸了那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