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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不到他的欲求,就找找他的软肋么。”蕙娘一撇嘴,“虽说杨善桐也不算是什么简单角色,但她的脉门,还是要比桂含沁好捏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早!
    363改变
    既然彼此已有定论,那么蕙娘和权仲白便不再等待许凤佳,而是先行搭船回京,免得京中众人好等。两人久别重逢,又真是经历过了一番生死,自然也很珍惜这难得的逍遥时光。尤其是焦勋去了新大陆以后,两人间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的确是再无心结。若非气氛实在是不合适风花雪月,只怕这一次回京之旅,会更加爱意绵绵了。
    虽说迫在眉睫的危机,因为权仲白的回归缓和了下来,但葭娘和文娘的离去,到底还是给蕙娘等人的行动,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这种事就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一般,没人想得到都还好,万一有人想到了葭娘和文娘,葭娘还好,大不了抱个女娃回来冒充一下,文娘一个大活人,哪里是能随便冒充得了的?因此,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表,但蕙娘还是感到了比以往更为迫切的行动需要:夜长梦多,现在已不是积蓄力量的时候了。随着焦勋的离去,她们多年来累积下的秘密力量,几乎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也就是东北达家那里,还有些不牢靠的助力而已。但没了常年来负责联络的焦勋,这些都不能完全指望得上,而真正握有兵权的许家和桂家,却又不是蕙娘所能牢牢拿捏住的。
    这种根基并不算太深厚的联盟,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有可能会更为松散,一点小事,都很容易激起合作者的疑心。就冲着这个,回京以后也该加快脚步了,不过,变数其实也还有很多。比如说,杨宁妃到底能不能带着儿子,从角逐中干净利索地退下来,还有,在皇帝的生死上,权仲白能否全力配合……
    在政治战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一点城府总还是有的,虽说眼前局势,如同泥沼一般处处都是隐患,但蕙娘也学会了耐心等待——更早学会了及时行乐。时至如今,她也算是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史书上许多当权者千奇百怪的败家举动,对于这些在刀尖上跳舞的人来说,所有的一切,也许都会在转瞬间成为过眼云烟,如不乘着大权在握,花酒当年的时候肆意行乐,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如非过分奢侈,容易招来不必要的注意,蕙娘有时也是蠢蠢欲动,想要做点惊人之举寻找刺激。尤其是在权仲白不见的日子里,她内心深处的焦渴没有一刻能够停息,此时权仲白回来以后,他单单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用讲,蕙娘看着他心里便是一片宁洽,休说惊人之举了,她甚至连不惊人的举动都不想做,现在想到什么蒸汽船、什么票号、什么地丁合一,什么四边局势,心头浮上的再不是雄心壮志,只有无限的厌倦和疲惫。反而觉得这种漂浮在海面上,同权仲白两人闲看日出日落,宁静到几乎有几分无聊的日子,能令她的心灵获得真正的满足。
    这种领悟,并非发生在极戏剧性的一刻,也没有一个戏剧化的顿悟过程,乃是日积月累,渐渐浮现于心中的明悟。这一日两人在船尾闲看鱼潮,蕙娘便对权仲白道,“等这一切了结以后,你和我再撑上几年吧。歪哥今年都九岁了,我预备等他十九岁娶了媳妇,就把里里外外的事儿全都交到他们头上,到那时候,什么天下事,我全不管了。家业他爱怎么败就怎么败,我们谁的事都别搭理,就这样搭着船全国——全宇内乱走吧。你想义诊也由得你,反正你去哪里,我就跟在一边,什么事也不管,就跟着你看看天下的风光,让我的脑子闲上一闲。”
    她的口吻虽然随意,却是如此认真,权仲白歪头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笑,倒是把蕙娘揽进怀里,拍了拍道,“看来,这几年你是真的有点累了。”
    这几年来,她又岂有一天宁日?蕙娘闭上眼没有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了权仲白肩头。权仲白亦是沉默了一时,方才悠然开口道,“其实,这些年来,我独自走南闯北的时候,也时常想起你和我从前吵的那些架。”
    现在想到刚成亲时两人针锋相对的过往,蕙娘简直是脸上发烧,她闭着眼呻.吟道,“想这些做什么,那时候不懂事,快别提了——”
    权仲白唇边也是浮上一丝笑意,他屈起手指,轻轻地拿指节刮了蕙娘的脸颊一下,轻声道,“别这么说,其实现在回头想想,你的很多话都说得是极有道理的。并不是说一个人生做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我到现在都还不是这样想。一个人想做什么事,就该去追求、去奋斗。然而,这种自由,也不是毫无限度的……”
    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人对事,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积习已经是很难改了,蕙娘也没想到权仲白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禁一怔。权仲白温存地抚了抚她,又道。“有时候,当天下间,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的时候,即使……即使再不情愿,这件事其实你也是一定要去做的。逃避它只会令你更为不安,于我,这件事是李晟。于你呢,这件事……便是天下吧。”
    蕙娘愕然道,“天下?什么天下?”
    “当然是你的天下了。”权仲白还比她更吃惊,“按我们计划好的步骤,六皇子登位后,天下大事,还不是掌握在我们这几家人,以及将来的盟友手中。歪哥还小,父亲又无法信任,我不擅长这些。事实上,你不就是要和杨七娘、桂明润一起,来分享天下间的大权?若不是为此,杨七娘为什么要支持六皇子,而不是她的亲外甥皇三子呢?”
    这个计划,当然蕙娘是很熟悉的,但她从来也未曾想过,在计划成功之后,自己会和天下有什么关系。她——再怎么说都是女流之辈,不入宫,如何能掌握天下的大权?此时听权仲白一说,才仿佛恍然大悟——是啊,这条路,她当时踏上其实也是身不由己。整个计划,处处都是为了自保,都是为了权家将来能不被当权者翻旧帐,结果在走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其实这条路走到最后,和鸾台会的计划也是异曲同工,她到底还是要通过皇六子却攫取天下的大权。只是和鸾台会独自掌权的计划相比,这个计划里,最后的得益者并不止她一个人,而李家的血统,到底也得到了保证。
    权仲白见她神色有所变化,便徐徐道,“手执天下大权,坐拥敌国的财富。到了这个地步,你能做到的事,天下间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完成了。蒸汽船也好,开海禁也罢,禁鸦片也罢,你不做,谁来做呢?你不做,你会甘心吗?这样巨大的权力让渡出去,接班人若不能善用,生灵涂炭也就是转眼间的事,你不作,你会放心吗?”
    蕙娘一时,竟无言以对,权仲白看了她一眼,唇边牵起淡笑,他握住蕙娘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道,“这就是属于你的道路,属于你的命运。也许你会一时疲惫,也许你会渴望休憩,但终究,你还是会想要回去……以后,我会尽量多在你身边陪着你,让你回到家里以后,能够得到更多的休憩,在这条路上,也能走得更远一些。”
    “可,你——”蕙娘一下坐直了身子,“你不是……”
    “我什么?”权仲白望了蕙娘一眼。
    蕙娘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她曾非常盼望权仲白能放弃他不切实际的梦想,脚踏实地地回到京城的生活中来,可现在,当她听到权仲白如此淡然地谈论着从此后多留在京城,如此自然地放弃了自己远扬天下的大道……她反而又有点不能接受,有点说不出的不忍和不快了。
    “你——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自由自在地遨游宇内……”蕙娘皱着眉头,磕磕绊绊地说,“远离这些勾心斗角……”
    “小隐隐于野。”权仲白笑着叹了口气,惬意地将脚放平了。“大隐隐于朝,只要心境在,何处不是桃花源?”
    他转头看了蕙娘一眼,笑容越发扩大——在这么多年的风霜雪雨以后,那股遮不去的魏晋贵气,似乎终于被消磨去了锋芒,余下的只有一团温润。“再说,你不会以为身为你焦清蕙的夫君,我在这天下间,还能寻觅到真正无忧无虑的桃花源吧?你的身份和权势,如今又有哪里影响不到?”
    话虽如此……但……
    蕙娘不知该如何说起,但却知道自己最好表现出感动。——说来说去这么多理由,似乎个个在理,但其实说到底,权仲白改了志向,还不是为了她?
    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对权仲白露出恬然一笑,慢慢地将头靠到了他的肩上。
    然而心中却到底还有淡淡的怅惘,挥之不去。
    #
    到了京城以后,权仲白自然是入宫去见李晟,蕙娘这里,却也迎来了权世赟——也难为他老人家了,这一阵子来回折腾,这一次回来,是专为了要看权仲白的。不亲眼看看他是否安好,是否还得到皇帝的信任,估计他也委实不能放心。
    蕙娘也是暗道一声来得正好,把权世赟喊来密斟,坐下来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地道,“现在是否到了为皇六子扫平道路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364成熟
    权世赟显然没想到蕙娘居然会如此言语,他微微一怔,谨慎道,“是否朝中出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
    这一问还是问得很有道理的,要知道权仲白才刚回来,对皇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朝中有了变化,蕙娘何必一回广州就这么猴急?在这一点上,蕙娘若拿不出很好的理由,只怕是难以说服权世赟的。
    “之前西北的事,大家因挂心仲白的生死,却是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蕙娘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眉头微微一皱,便侃侃而谈,道,“清辉部的腰牌,有十余枚都落入了官家手中,那一带现在更已经是大秦属地了——达延汗乘着罗春部内讧的时机,已经把原来的失地都给占住了……”
    只是这句话,便说得权世赟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燕云卫已经开始调查清辉部了?”
    清辉部素来都是武功好手,行走江湖,落败身死的有,但全军覆没的情况还真是很少发生。死了一个人,身上带了有腰牌也不算是什么,这东西又不稀奇,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可以私下制造,也都会私下制造。但死了一帮人,死在北地里,而且是死在北戎往关内的路上,身边还没有什么货物的痕迹,这一帮子人不引来燕云卫的注意是不可能的事。就是燕云卫西北分部的干事再无能,再迟钝,等桂含春到京城以后,故事一说腰牌一缴,被封锦甚至是皇上注意到的机会都相当地大。当然,鸾台会也有一些反追踪的手段,但,民不与官斗,从前朝廷那是没捉住清辉部的小尾巴,现在有了一条线索,谁知道燕云卫能查到什么地步?鸾台会在燕云卫内的眼线隶属于香雾部,打探消息可以,但一手遮天地遮盖这个事儿,又或者是指鹿为马地混淆调查结果,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能量。
    “族长叔你也知道,杨七娘和封锦关系密切。”蕙娘蹙眉道,“因昔年仲白也调查过神仙难救,杨七娘本人好像还中过这种毒,所以封锦对我们鸾台会也是特别地注意,一旦有了进展,便在信里给她透露了少许。杨七娘和仲白闲谈时无意间说了几句,她是说者无意,可落在我耳朵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燕云卫暗中调查此事,应该也是有一阵子了。”
    权世赟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终是对权仲白感到少许愤怒,“也是仲白太任性了,闲着无聊,做什么不好,非得要去北戎!这么一摊子事,全是他给惹出来的!”
    “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蕙娘也叹了口气,她疲倦地搓了搓脸,“就是这样,还不好十分责怪他。刚见面的时候,我简直是连生撕了他的心都有了……眼下局势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若要提前发动计划,那便等不到皇帝自己去世了。就算一时半会还查不到咱们头上,但防微杜渐,许多伏笔,现在也可以开始打下去了!”
    如果要等到燕云卫正式开始查鸾台会了,这才开始计划着干掉几个皇子,那鸾台会的篡位计划基本也等于是一场白日梦了。权世赟的脸色阴沉异常,但到底还是果断地点了点头,道,“虽然现在朝局已经是够乱了,但形格势禁,亦不得不如此行事。我看,就依原计划,先除五皇子,借此挑拨三皇子失宠,四皇子身子孱弱,随时夭折都不会有人猜疑。如此行事,虽说又要激起一番腥风血雨,但却是最为事半功倍的。”
    蕙娘没想到权世赟原来私底下早有了腹案,一张口就是一个很完整的计划,就事论事地说,还算得上是极为实用。她不禁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疼,脑中急速酝酿着对策 ,面上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权世赟见了,便奇道,“怎么,这一计我也是酝酿良久,可算是一举多得了。一旦皇三子出局,以两族的亲戚关系来说,杨阁老倾向于皇六子的可能势将大增,有他力保,皇六子登上皇位的可能,岂不是又高了不少?”
    的确也还说得上在理……
    蕙娘思忖了片刻,终究叹道,“话虽如此,但赟叔你怕是漏算了一点。四子孱弱,六子年小,五子若又去了,聪颖伶俐的三子又怎会轻易失宠?即使我们可以栽赃到宁妃身上,并做得天衣无缝,但皇帝仍是大有可能弃用宁妃,保住皇三子这根独苗。要知道昭明年间,太子身边还有个鲁王在呢,一样是正当盛年,一样是能力卓越。皇上和太子之间且还有心结未解,就是这样,也没有轻易地将太子废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皇帝身子越发不好,恐怕激起动乱。”
    这番话也是在情在理,权世赟不由陷入沉思,蕙娘更是趁热打铁,“更何况,皇五子一旦出事,则宁妃、杨家便有现成的把柄落在皇帝手上,如为长久计。杨阁老有可能壮士断腕,牺牲自己仕途来了结此事……若是如此,则我们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这却不能这样说,”权世赟倒是摆了摆手。“皇六子争取不到杨阁老,还可以争取争取王阁老么。但你倒是说得对,也不知是谁如此大胆,竟算计了皇五子的性命,如此一来,皇三子倒成了皇帝的心肝宝贝了……”
    皇三子身子健壮,早都出去自己住了,又没什么疾病的。如果皇五子去世,基本上作为唯一硕果仅存年纪比较长大的皇子,肯定会被当作准继承人保护起来,到了那时候,鸾台会也就没有能力毒杀他了。其实就是现在,鸾台会估计也有点力有未逮,倒是皇五子因为生母已经出宫了,究竟有点爹不疼娘不爱的意思,年纪又还小,防卫心也不强,鸾台会在后宫宫人中也还有些内线未用,若是用得巧了,还能有机会把他给弄死。两人商议了一番,均未达成统一意见,权世赟有点泄气了,“说是要扫清道路,但皇三子弄不死,皇五子没法弄,这样搞,怎么扫平道路?”
    蕙娘遂乘势道,“不如先从皇四子下手也好,一则他身子孱弱,夭折也不令人吃惊;二来,我等还可借此机会放出谣言,也算是故布疑阵,为将来留下地步。”
    权世赟如今对蕙娘也算是深信不疑了——这些年相处下来,鸾台会几次难关,错非蕙娘又哪有那样容易度过?现在她身为鸾台会龙首,本人毫不恋权,事事先请问自己,儿子也是常年放在京城,权仲白去了边境,她还亲自快马要把他追回来。种种表现,均可证明蕙娘非是那种登得高位便燃起异心的人,听蕙娘说话,便很能入耳,因皱眉问道,“此话怎说?”
    蕙娘便说出一番话来,权世赟听了,倒是有些意动,因沉吟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正好你公公也将班师回朝了,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我也正好回东北一趟,这一阵子会内也是有点乱了方寸,人手调动频繁,有些日常事务亦是耽搁不浅,我不回去,局面也真是乱套了。”
    他又若无其事地和蕙娘提起,“是了,你大伯这一阵子身子不好,已经决定回凤楼谷休养了。你公公远在边境,我们通信不畅,见了面你代我提一句也就是了。”
    权仲白这边才失踪,那边就把国公府放在东北最得力的支脉给软禁回凤楼谷去了,现在更是毫无放他出来的意思。权世赟该信她的时候没少信,该防范的时候也的确是毫不手软。蕙娘越发肯定了国公府在鸾台会跟前的孱弱——之前的多年运营,不过是人家懒得理你而已。现在要开始实施计划了,立刻就把德妃名义上的父亲给掌握在自己手里,等成功以后,国公府就是想攫取胜利果实,也得找得到国丈爷才行。东北是崔家的地盘不假,可权族的事,怕还轮不到崔家过问。一旦族里要动真格的了,崔家的威慑,很多时候终究也就只是威慑而已……
    蕙娘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面上却做出迷惑神色,道,“实不相瞒,赟叔,我过门以后从未见到大伯父,公爹也很少和我说他们家的事……”
    权世赟哈哈一笑,亦是点头道,“我晓得,这都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了,和你们小辈无关,你也别多管。只是做个传声筒罢了,是了,这一阵子,你不在京城时,京里自然也发生了许多事,待我一件件说给你听……”
    #
    过得几天,送走了权世赟,蕙娘打听得杨七娘已经进宫去见过宁妃了,便知她也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若是宁妃不肯携皇三子退出角逐,那么她们母子也就只能成为被扳倒的对象了,虽说蕙娘也颇喜欢宁妃的容貌,但政治斗争就是如此残酷,尤其生在天家者,实力稍弱的,一辈子都只能做他人手中的棋子。譬如和她都没见过一面的四皇子,也许就难免沦为斗争中的炮灰,蕙娘自问对其亦不怀有什么反感,然而莫可奈何之下,亦不能不如此安排。
    说句实话,她也是不大看好杨七娘能说服宁妃,概因皇三子已然长大,天分才情显露无遗,现在又是事实上的长子,就是要退出漩涡,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即使宁妃被说服了,她又该如何去影响自己的儿子?三皇子现在已经分宫出去住了,可不像是从前,宁妃想要动点手脚,还比较简单。——但不论如何,既然应承了杨七娘,这点时间,也还是要给的。
    回京以后,一家人难免相聚天伦,歪哥果不其然,一见到父亲回归,之前的埋怨,也就丢到爪哇国去了。倒是乖哥真如权仲白估计一般,十分生他的气,连着几天,对爹都是爱理不理的。惹得蕙娘直笑,权仲白急得很,却偏偏如老鼠拉龟,不知如何下手去讨好次子。蕙娘便给他出谋划策道,“你不妨去和歪哥谈谈买卖,言说可把许家三柔、桂家大妞中的一个邀来做客,让他来选一个,条件便是为你把弟弟给劝服了。”
    “哪有你这样不厚道的。”权仲白是个厚道人。“明明是想探问儿子的心意,却还要扯我当幌子……他今年到底还小呢,等他长大,估计整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再提亲事也还不迟,现在谈这个,还早了点。”
    “那也不是这样说。”蕙娘倒是挺认真的,“大妞的年纪也快到了,若是儿子对她毫无好感,那也罢了,若是有些欢喜,自然要和杨善桐打个招呼。看看该如何处置,不然,大妞可不会就这样干等着他长大。”
    说着,便施展女人的十八般武艺,又是掐又是捏的,到底把权仲白赶去了和歪哥谈买卖,结果歪哥还很有觉悟,权仲白回来时一脸古怪,“他说他听你的安排……”
    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精了,已到了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层次,自从上回影影绰绰地知道了一点家里的秘密以后,表面言笑如常,其实心底在想什么,连蕙娘都有点不明白。此时会如此说,已是看破了父母的用意,蕙娘叹了口气,自己去找歪哥,“逗你玩呢,别想那么多了,本来都约好了,要请她们两家人轮流上园子里来玩的。谁先谁后,只看她们家谁先有空罢了……你现在还小呢,几年内,可谈不到别的事。”
    歪哥瞅了母亲几眼,低下头并不说话,蕙娘倒有丝急躁,“做什么,现在对娘都不说心事话了吗?真是白养你一场了。”
    “其实我早都把心事话说了啊。”歪哥被她一激,竟也说了实话,“桂大妞也好,三柔姐也好,都挺好的,我都成,你们觉得哪个好那就是哪个呗。我们这样人家,谁的亲事不是经过重重考虑,还有谁真是自己做主的?简直笑话。”
    他突发成人语,倒让蕙娘不禁一怔,心头一时涌上的,不是欣慰,而是淡淡的失落——就算她曾经也是如此想的,可现在听到一样的话,从儿子口中说出来时,却令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挫败。
    还要再说什么时,歪哥一扭身,早跑得不见人影了。蕙娘站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回去让绿松给杨善桐下帖子,“也该在她相公进京之前,和她说说话了。”
    她顿了顿,又吩咐道,“这几天,也把王家那两个人证和口供、笔录等物,带到冲粹园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相对早,字数相对多!
    365敬酒
    此时诸女已经十分相熟,见了面亦无需闲话,蕙娘把大妞妞打发下去玩以后,开门见山便问杨善桐,“你相公都和你说了吧?”
    虽说桂含沁人还没到京里,但蕙娘等人都要回京了,京中有事总要有人呼应,因此他也是和蕙娘等人预作交代,一旦有事可以直接联系善桐。可见虽然桂含春等人未必知道他的决定,但杨善桐肯定能通过特别途径和丈夫通信的。此时蕙娘一问,杨善桐果然未露讶色,而是微微一笑,坦然道,“嫂子骗得我们好苦。”
    这一说,自是已明白蕙娘和鸾台会的真正关系了。蕙娘免不得叹道,“若换做你是我,你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也不知为什么,当她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以后,心境反而比从前更平和了。竟隐隐有种空灵之感,从前和人谈判时,总是费尽心思去揣测别人的意思,自己亦是很动情绪,话说出口之前,总要再三考虑。但现在,除了同权世赟谈话时,紧张感依然无法退去以外,对着杨善桐等人,她竟是懒于去矫饰言语、玩弄文字,反而很有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感觉了。蕙娘自己想想,亦觉得讽刺——从前她是多么反感这种算计外的坦然,凡是拥有这种气质的人,如权仲白、杨七娘,她都免不得在心底暗暗地觉得他们有些矫情,名利场中人,何不就算计到底了,又非要表现得这般恬淡,何苦来哉?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这种经历过风霜雪雨以后的淡然,确实是发自内心深处,不是伪装能伪装得来的。
    虽说杨善桐平素不大参与政治,但她也确实拥有这种坦然气质,虽然这坦然里带了几分天真,但她到底是和她相公不同,在她们这些人应有的算计之外,她还算是有点儿特别的人味。听了蕙娘说话,她亦没有敷衍,微微一笑,道,“确实,若我是你,只怕我骗人比你还狠些。”
    两人闲谈了几句京中局势,反正如今京中还是二党相争,不过这相争,也是争得心不在焉的——杨阁老现在风口浪尖,有顾忌不敢争。王阁老现在少了靠山,怕倒台也不敢争。双方倒是维持了微妙的平衡,大体来说,现在朝政的焦点还是集中在北戎和海禁问题上,对于是否重新开海,朝廷内部也是争论不休,到现在皇上也好,内阁也罢,都没能拿出个明确的表态。
    “海禁开不开,在我们来说当然是开好。”杨善桐看了蕙娘一眼,略带试探地道,“就不知我们现在是否还有这个精力关注这件事了。”
    杨七娘回京的速度其实一点都不慢,甚至比早出发的桂含沁还快了很多,只晚于蕙娘等人几天。一回京便火速进宫给宁妃请安,杨善桐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计划已经开始实施,杨七娘要去探宁妃的口风了。这时候还分心朝政,也许是徒然无益的举动,她这一问,问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蕙娘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道。“仲白前回入宫给皇帝把脉,回来告诉我,去岁朝廷动荡不休,又有北戎压境等诸多烦心事。再加上他本人不在宫里,封子绣也离京公干,皇上少人管制,多少有些调养不周。本来渐渐痊愈的身子,现在也是有点不行了。”
    杨善桐面色微微一变,低声呢喃道,“我说,七娘怎么这么急,这不像是她的性子……”
    她遂一整面色,端正望向蕙娘道,“既如此,现在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桂家来做的?”
    蕙娘摇了摇头,“若是有事,我会等你相公回来再说的。也不差这么几天么——今日请你过来,其实就是想乘你相公不在,告诉你几件事的。”
    见杨善桐挑起一边眉毛,她便平铺直叙,很坦然地道,“我等在广州商议时,桂明润似乎有意把大妞许配给歪哥,当着杨七娘的面对我们提出婚事……当时我想到你多次诉说,大妞的婚事要她自己做主,便没答应下来。你我相交一场,这件事对一般人来说,也许并非什么大事,但我却觉得很有必要让你知道知道。”
    她才说到一半,善桐便已经骤然色变,她站起身几乎失态地道,“不!他不会这么做的!这么做,这么做——”
    这么做,和昔年杨善桐父母将她的婚事拿来当作买卖筹码的做法,有什么区别么?一样是为了别的利益,来牺牲子女的婚姻利益。以杨善桐的经历和性子,此事,必定是触犯了她的逆鳞!
    蕙娘并不说话,待杨善桐渐渐平复了下来,才若无其事地续道,“不瞒你说,桂明润此人精明厉害,心思深沉似海,连我都看不穿他心中的想法,也不觉得我自己能够看穿。然而我也能够看出来一点——此子对于桂家在计划中所处的地位,有几分不满。”
    杨善桐并未说话——她都没见到桂含沁,自然没法就此事多说什么,然而观其神色,蕙娘也隐隐瞧出了几分认可,她便沉声道,“有什么不满呢?桂家在计划中承担的风险应该不是很大。当然,若是事情败露,家破人亡也是转眼间的事,但若不灭了鸾台会,他们一样手握了能让桂家家破人亡的把柄。我觉得他不像是对风险不满……那么,便是对桂家在计划中所得到的利益不满了?”
    杨善桐依旧不言不语,虽说长相并不相似,但说来出奇,此时她戴着的这张冷漠面具,竟和杨七娘惯有的表情有十足的相似。二人都能丝毫不泄漏心中所想,即使旁观者早已知道其心中必定惊涛骇浪,却难以从她们的表情中,钻研出她们的态度。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蕙娘却懒于去揣摩杨善桐的心思,她满不在乎地继续说,“这一计划,对于我们三家来说,既是危机也是机遇,想要在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中占得先手,也不算过分。然而,往上爬,是要付出代价的。任何一宗交易,都是利益的交换……请你过来说这一番话,我也有两重目的,一,我想尽可能地维持联盟的稳定,别让桂含沁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二,我也是想要提醒你,在这么重大的政治活动里,子女亲事,是最普遍的筹码。要拉近两家的关系,再没有比说一门亲事更让人放心的了。”
    这也句句都是实话——也因此,杨善桐在听说桂含沁是当着旁人的面提出婚事时,才会如此失态。在有杨七娘见证的情况下,若是权仲白和蕙娘当场一口应承了婚事,事后桂家势必绝不能反悔。儿女亲事一旦说定,除非有极大的变故,否则是一定要予以履行的。也因此,在政争中,互相拉拢很常见的手段就是结亲,比如说杨首辅,不是娶了秦家的女儿,他在仕途上也不能进步得这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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