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支棱着耳朵边听边分析,他要当国师而非皇帝,主要任务就是在皇帝一定程度的掣肘和打压中保存并壮大国师一脉的实力,而崔家在任何角度上看都是出色的盟友无疑。
大晋国祚能延续八百多年,主要原因便是这个皇帝和国师相互制约相互监督的制度。大宝十分清楚:不管是组织还是国家,如果只有一个声音那就离灭亡不远了。
大宝那平静的小表情和一点都不迷茫的小眼神,落在崔逸和温先生眼里再次令这二位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一院之隔的地方也在进行类似的谈话。崔琰从两个哥哥的病房里出来,叫上乔睿和二侄子来到自家密宅内守卫万全、隔音极佳的“会议”大厅。
看着二侄子水汪汪,荡漾着些许柔情的大眼睛,崔琰抓着他的手,央求道:“换另一个出来,麻烦啦。”
二侄子没有半点不情愿,眼睛一闭,几息之后再睁开眼,眉毛一弯,嘴角微挑,气势神情登时一变。而在乔浈的眼里,侄子的魂魄的颜色由相对清亮的蓝灰色到浓郁的黑紫色,也几乎是瞬间完成的转变。
崔琰捏了捏侄子的手指,“清醒了没?”
乔仲枢摇了摇头,似乎想更清醒些,“好了。”
乔浈闻言,吩咐乔睿道:“开始吧。”
大统领领命,按照时间顺序,仔细介绍这些日子接到的情报。
其实整个事件的脉络相当清晰。
首先,嫌疑人绝不是皇帝。虽然伊夏来犯,皇帝是存了消耗崔家实力的心思,但他也不会干出“自毁长城”这种昏招——想“狡兔死良犬烹”至少也得等伊夏主力损失得差不多再说。
排除了皇帝的主观故意,能让崔家两位公子装成重伤,暂且避其锋芒的人物不需要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其实在国师夫妇到来之前,崔家早已查探出了眉目。泄露大营暗号和崔家两位公子所在之处的人,就是跟随四皇子前来西北的年轻副将。甚至崔家连确凿证据都已掌握,显然是碍于这位副将身份太过棘手,没有轻举妄动,颇有几分国师亲至才能镇得住的味道。
乔睿说到此处,已经偷瞄了主母好几次,惹得崔琰失笑,“你直说就是,绕什么圈子。”
乔睿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人属下得到消息便已经查过,他正是经过苏家这些年重点培养提携,才有今天之位。而前不久,又被苏愈选出来,引荐给了太子。”
崔琰闻言,望着乔浈调侃道:“太子我们可真惹不起,郎君你上!”
乔浈笑了笑,“定让你满意。”又看向乔睿,“接着说。”
“只是徐二公子也与这位青年才俊有旧,这些日子往来颇多。”乔睿特地咳了一声,才又低眉顺眼道,“主母您和您二哥跟徐二似乎不太合得来?”
崔琰不由咋舌,“为了给好兄弟出气,就能勾结伊夏刺客行刺崔家的公子?恕我直言,这若是那副将的真实目的和手段,未免太侮辱大晋官场智商和规则了……”言外之意,乔睿你要是真这么想,我也要怀疑你的脑袋够不够用了。
乔睿还真被主母的直白呛个正着,“属下觉得,那副将兴许是伊夏人……”相较于金台人那明显的异族长相,伊夏人与大晋人单论外表压根没啥区别。
崔琰轻叹,“要真是伊夏人,都能摸到太子的门路了,何苦再因为我小小崔家泄露身份呢。”
乔浈笑道:“乔睿年纪还小,吃亏上当次数也太少。”
崔琰无奈道:“也罢,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就不大可能擅长阴谋诡计,你做得不错。而你太偏向于阳谋,就需要别人搭把手了。”说着,轻轻推了推二侄子,“小仲枢,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分不清夸奖还是贬损,乔睿有些尴尬,公事家事接连不顺,他也颇感信心受挫。这个时候,便能看出乔仲枢道行胜过乔睿不少,二皇子冲着九婶笑了笑,才望着乔睿懒洋洋道:“你想过没?伊夏人最善制毒,刺杀势在必得的人物居然不在武器上做些文章,这哪里说得过去。”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乔睿瞬间了悟。
因为九叔九婶在场,乔仲枢还特地多说了几句,“那副将大约是遇到了让他不得不泄密的强硬命令,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你的暗部任务也能交差了。”
顺便一说,乔睿的工作任务正是乔浈亲自布置的:在一年时间内掌握苏徐两家嫡系公子的把柄,每人至少一个。按说这个任务会者不难,尤其是苏二已死,徐昭的死穴已知的情况下。当然,完成任务过程中牵扯到皇子时,自有英明神武的国师在后压阵。
随后气氛自是轻松不少,又说了会儿话,乔睿精力十足地返回工作岗位,兴致勃勃地继续他的情报分析去了。
乔仲枢等经验不怎么丰富的大统领走得人影都不见,才问,“听说九叔因为他没管住自家老婆,把他奖金给扣了是吗?他之前跟成王叔打赌,不是已经输了一年的俸禄?”
乔浈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你九婶更狠。”
崔琰浅浅一笑,“我还给辽王那边的手弩耗材减了量。辽王世子说了,等冬天战事不忙的时候,再来打点打点,好好赔罪来着。”
乔仲枢眨了眨眼,“天欲取之,必先予之……吗?”顿了顿,他狗牙微露,“结果就是小乔睿被翻来覆去~玩~弄了好几遍,还得感恩戴德地帮九叔九婶数钱吗?九叔九婶,我真是太佩服你们了!”
国师夫妇相视而笑,崔琰又补了一句,“所以也只有你才有资格给大宝当哥哥呀。”
到了该午睡的时间,崔逸亲自把外孙送回,还提醒女儿女婿大宝好仔细培养,将来最少不会坠了自家名头。
送走老爹,乔浈去了净房,大宝瞅准左右无外人的功夫,小声且十分努力地吐清每个字,“锅巴菜。”他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能说几个不大清楚的单字了,而锅巴菜可是当年亲娘最常给他做的一道……早点。
崔琰一愣,她还真没想到儿子会用这个当暗号。她端着儿子笑开了花,“还煎饼果子豆腐脑儿呢,小吃货。”
大宝大喜,眼睛都亮了,果然娘亲也重活了一回!依偎在母亲身前,他眼眶都红了,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字,“娘。”当然,大宝死活不肯承认超过五个字的句子对自己而言还是相当困难的。
崔琰揪了会儿儿子脑顶的头发——手感真不比小猫小狗差到哪儿去,再抹去儿子眼角的泪珠,才慢悠悠道:“前几天我还跟你爹打赌,看你什么时候开口认亲。”
大宝身子一僵,“啊!”你们难道……居然……我刚生下来就知道我是谁了吗?!
崔琰大笑,也很容易便猜到了儿子所想,“你太小瞧你爹啦。魂魄啦转生啦,你爹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国师有什么本事,将来我迟早知道。关键是你们看了我这么久笑话都不提醒我吗?亏我还小心翼翼,生怕老爹有芥蒂,还怕吓到娘亲你!
被母亲笑得脸都憋红了,大宝心中喜忧参半:嫁给国师的母亲活泼开朗,还爱开玩笑,这些都是大宝前世不曾见到的,可是作为“被开玩笑”的对象,他总有种要被坑一辈子的不妙预感……
在大宝琢磨着一会儿也跟亲爹好好解释一下的时候,乔浈拿着个小盒子和小本子大大方方地迈进屋来。他笑道:“听你们母子两个说得热闹,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了。”说着,把小册子递给妻子,“第一页有道题,答对就把盒子里的东西给你看——这可是老祖的要求。”
崔琰接过崭新的小册子,先问道:“这纸张能保存八百年?”
乔浈道:“离京时现拓的。”
崔琰点了点头,翻开第一页,大宝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只见纸上只有简单一行:填空,e=m()。
☆、71发表
崔琰随手便写了个“c^2”上去,又问向笑盈盈的乔浈,“你知道这东西什么意思吗?”
乔浈答得干脆,“不知道。但老祖写得清楚,如果不是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代,这道题就没法儿答对。”
崔琰一个劲儿地点头,显得十分认同:开国国师绝非常人,她已经对这位穿越前辈肃然起敬过很多次了。
面对未知,大宝有些不安,他坐在母亲腿上,又用小手去抓他父亲的手指,“爹。”
乔浈揉着大宝的脑袋,“儿子,不要急,你不想知道你怎么来的吗?”
大宝一愣,崔琰扑哧一笑,“我只想知道我怎么没的。”说完,便翻开下一页看了起来——原因无他,整本小册子都以英文书写,足见开国国师行事之谨慎。
“想想咱们一家三口吧。”乔浈不知老婆只是按照小品随口接了一句,劝了下才又道,“老祖说这册子里说了他当年做过什么。”
通篇只有几个词不认识,并不影响理解主要内容。崔琰迅速看完,笑道:“老祖是位物理学博士。来到这儿之后,发觉壳子换了,但随身的物品居然还有‘幸免’于难的……后来他大致研究出了自己能到来是种偶然中的必然。嗯,他一生都在寻找同类,发誓男的就收下做小弟,女的就睡下当老婆。”
乔浈默然片刻,终于感慨道:“时隔八百年,完成了老祖的愿望,我该骄傲一下吗?”
夫妻俩相视一笑,随后便相拥亲吻。
而大宝彻底呆住了:英明神武的开国国师似乎来自他界,母亲跟他也是……同乡?
以大宝的科学素养,当然无法理解其他宇宙、星球、穿越以及虫洞,甚至连自己为何死而复生又投胎到母亲腹中都没法按照国师一脉的观念来解释清楚,但这些也不是问题,大宝觉得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不要想了吧。
诚然,大宝前世做了二十多年皇帝,但在他拥有靠谱又慈爱父母的现在,他只想先当个乖巧又出色的好儿子。
然而,回应大宝此刻决心的却是父亲乔浈丰满的胸肌……在被老爹挤得有些呼吸困难后,大宝忍耐不住,干嚎了一声,终于中止了爹娘意犹未尽的长吻。
国师夫妇都不觉得当着成年的儿子,秀一下恩爱有什么不对——只是拥抱亲吻而已嘛。
双亲一同笑眯眯地瞧着自己,尤其是心情大好的亲爹还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我忍了!大宝扁了扁嘴,伸手抓了刚才父亲拿来的小盒子递给了母亲。
乔浈笑道:“媳妇,这是老祖唯二随身之物中的一样,没准你用得着。”
崔琰接过来打开一瞧,里面居然是一副框架眼镜……玳瑁框架与玻璃镜片的组合居然经过几百年还保存完好,只可惜度数太高,崔琰戴着极不合适,她无奈地把眼镜又放回盒里。
看见大宝一脸好奇,崔琰还给儿子解说了下眼镜的用途和……原理。发觉儿子眼神略显呆滞,崔琰摸摸他的脑袋,“乖,不懂就去问你仲枢哥。”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乔仲枢也没闲着,找到崔珩,两人又下起棋来。
乔仲枢皱着眉头,捏着粒棋子,“老四送来消息,说是那小子要自尽,结果给救回来了。”
崔珩笑道:“得了,你就别试探我了。大晋几大武勋世家,就我们崔家人数最少。皇族中人除了妹夫和你,我们崔家都不大看好。”
乔浈身为国师,他的立场不允许坐视皇帝政令军令出自一门,像如今一味消耗镇守边关的崔家实力,乔浈真心看不过去,因此多次偏向崔家,可不单纯是因为老婆姓崔的缘故。
乔仲枢更是皇族中的奇葩,他大约是唯一一个不把族人死活放在心上的人物。
至于崔家与四皇子一直比较亲善,则纯粹是一种~政~治投资……
乔仲枢闻言微微一笑,“都想好了?”
崔珩颔首道:“陛下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至于之后我们表现得像个哭闹着要糖吃的孩子,陛下闹心归闹心,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手了。”
乔仲枢赞同道:“也是,唐家看着呢。东平那边蠢蠢欲动,父皇还指望唐家为他分忧呢。”
崔珩叹道:“幸亏金台自顾不暇,伊夏只想着捞上一笔,不然大晋再次三面皆敌,可苦了百姓啊……”
乔仲枢咬着后槽牙道:“父皇总比皇祖父要强。”
“陛下扣住谭燕父子可是明智之举,”崔珩落下一子,“否则还不知道会弄出多大动静呢。”谭燕深恨先帝,世家中又有几个不知道的?
谭燕若是只报复皇帝顺便捎上的太子的话,乔仲枢可是十分乐见其成的,可惜完美地控制住报复对象和范围,即使是道行深厚如谭燕也难以做到。所以谭燕与国师一系彼此敌对绝对是种必然了。
从别院出来,崔琰便带着老公和儿子,跟着老爹以及两个哥哥回到内城的国公府。
母亲和两位嫂子比较上一回见面都瘦了稍许,但好在精神不错,一家人也不分地位尊卑,围坐一桌,开开心心地吃了顿团圆饭。
隔天,四皇子带着年轻的副将一同来到长安城国公府。自知无幸的副将自缚来到乔浈面前,直接跪伏于地,坦白交代,只为不要连累家族。
因为两位极为出色弟弟的一同威胁,太子有感于自己在兵事上影响力太弱,而大肆招揽年轻将官,颇有“千金买骨”的风范。
这位年轻副将经由苏家引荐,很得太子赏识,一来二去私信频繁,他泄露大营主帐位置和暗号其实是为算计四皇子做些准备,谁知这些绝密消息竟引来了意图杀伤崔家公子的刺客……
这副将确实是位青年才俊,思路清晰言语犀利:崔家镇守大晋西北国门,不容有失。太子的意思也是拉拢为上,轻易不要得罪,所以他觉得此事太子纵然目的不纯,但也是为人利用,而能偷得太子案前机密的幕后黑手又怎容小觑?
乔浈当然知道这位“幕后黑手”姓甚名谁——除了京城里悠然摇扇自成一派的谭大能不做第二人想。他一摆手,自有心腹带了副将下去,又冲着乔睿做了个手势:年轻副将的光棍儿和识时务,赢得了乔浈和乔睿的些许好感,至少这个年轻人在暗部控制下不必担心遭受酷刑招待了。
贴身伺候以及传递消息的心腹亲信……一众“闲杂人等”来了又去,乔浈始终靠在椅背上默然沉思,
作为当事人和当事人亲密家属的崔珩、崔琰一直在座陪听,眼见国师静坐老半天,崔珩轻轻戳了妹妹一下,还撇了下嘴,“劝劝他呗——他显然心事太重了。”
崔琰眉角一挑,轻声道:“二哥这话好没道理,小浈浈若是心事不重,连埋地里的机会都未必有。”
崔珩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伤感道:“妹大不由哥啊。”
崔琰在二哥的好胳膊上轻捏了一把,才起身走到乔浈跟前,“愁什么呢?”
乔浈这回是真的忧虑上了:虽然在来西北的路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眼下整个事态进展也不出他所料,但二舅哥一只左臂算是废了一半,他必须有所表示。
可是要命的是,那年轻副将泄露机密的对象是……太子。如果是其他的皇子,毫无疑问,这副将定罪容易死得干脆,但涉及太子这位国之储贰,整个事情处置起来就微妙得很了。
面对妻子的问话,乔浈不得不答,“发愁我该怎么办。”
也不避讳亲哥,崔琰搂着丈夫的脖子,没心没肺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为了转移他注意力还特别说道,“哎,刚才那青年才俊手腕上那银光熠熠的手铐,我瞧着真不错,光琢磨戴在你手上是什么样子,我就很兴奋啦。”
乔浈眼睛一亮,“嗯,想象一下你替我戴上的样子,我也很兴奋……”
崔珩被这一番男女混合双打成功击沉,他迅速起身尿遁了。连带着四角儿站着的丫头们跟着也一溜烟儿地去了外间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