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去了另一个世界,现在,汉哥的生活空空荡荡,他只剩下一件事——寻找那条横行的人鱼。
他已经打算好了,替明亮报仇之后,他就放弃乘州的事业,一个人去浪迹天涯。他又将变成一个风流哥儿,去拈惹天下的花草。
明亮没了,他一下就失去了支柱。
为了找到衡彬,首先,汉哥去了省城。
衡彬出狱之后,并没有在省城出现过。汉哥分别询问了那些老同学,一个在证券所工作的女同学告诉他,衡彬就在乘州,他租了一套房子,天天宅在家里炒股,一直赔,靠老爸老妈的救济过日子。汉哥问具体住址,那个女同学并不知道。
接下来,汉哥回到乘州,天天驾车在大街小巷转悠,希望撞见衡彬。他不可能永远不出门,这个垃圾至少要出来倒垃圾。
衡彬就像在人间蒸发了,汉哥一直没见到他的踪影。
这其间,很多女孩纷纷联系汉哥了。她们对汉哥的情况了如指掌,见缝插针,希望得到机会。
汉哥没心思。
他花重金雇了几个人,满城打探衡彬的消息。可是,非常奇怪,一直杳无音讯。
汉哥的眼睛越来越红了。
两个月之后,汉哥接到了证券所那个女同学的电话,她带来了一个令汉哥震惊的消息:衡彬进了精神病院。
衡彬刚刚入狱,老婆就跟他离婚了,不久,她带着儿子嫁给了一个卖建材的男人,那个人丧偶。
新组成的家庭竟然十分和睦。衡彬的儿子顺利成长。
衡彬出狱之后,多次纠缠前妻,他的前妻东躲西藏,苦不堪言。
衡彬狗急跳墙,他威胁他前妻:“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如果你再不带着儿子回到我身边,我就杀了你。”
把明亮害疯之后,他真的要动手了。
一天,衡彬的前妻很晚才下班,她走进楼门,跺了跺脚,发现灯没亮。她忽然闻到了一股酒气,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男人用丝袜蒙着面,正举起锤子朝她脑袋砸下来,她尖叫一声,撒腿就跑,锤子砸在了她的后背上。她冲上二楼,大声呼救,那个人已经追上来,再次举起锤子,她本能地抱住了脑袋,锤子砸在了她的手背上。一户邻居听见楼道里出事了,却没敢出来,只是在里面使劲儿踹门,大声喊道:“哎哎!干什么呢?我们报警了!”
这个男人终于放弃了行凶,快速逃走了。
衡彬的前妻被送进了医院。她后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手骨被砸断了。
她报了警,她肯定这个男人就是衡彬。
警察找衡彬调查情况,根本寻不到人。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就算他狡兔三窟,警察总能找到他。衡彬不一样,他可能住在某个单位的楼顶,他可能住在郊外的桥梁下,他可能住在市中心的下水道。
衡彬一直跟儿子偷偷联系着,询问前妻家的情况。这一天,儿子打来了电话,告诉他,那个卖建材的男人去外地进货了。衡彬觉得机会来了!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口袋里装着一把尖刀,醉醺醺地去了前妻家。
前妻不在,只有儿子在。
衡彬问:“你妈呢?”
儿子说:“她去看电影了。”
衡彬说:“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说:“快了吧。”
接着,儿子去给他倒了一杯水:“爸,你喝点水。”
衡彬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在沙发上躺下来,说:“儿子,你睡觉吧,我等她回来跟她谈点事儿。”
儿子说:“嗯。”
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衡彬盯着墙上的钟,眼睛越来越迷蒙,终于睡着了。
衡彬的前妻并没有去看电影,她去蛋糕店取蛋糕了。今天是儿子的生日。
等父亲睡着之后,儿子轻轻走出来,在父亲旁边坐下了。他含着眼泪看了父亲一眼,盘腿打坐,闭上了双眼……
他的口袋里装着一沓纸,那上面的剧情比弗林医院恐怖一百倍。
尾声
汉哥在乘州精神病院见到了衡彬。
太阳很好,衡彬坐在花坛上望天,纹丝不动,如果不是他嘴里喷出白色的哈气,几乎看不出那是个活人。花草干枯,上面斑驳有积雪。一只脏兮兮的灰老鼠出现了,它试探着从草丛中探出脑袋,看到衡彬没反应,胆子大了些,慢慢走出来,衡彬还是没反应,老鼠彻底放松,溜到他身旁,开始吃他的衣角,衡彬还是没反应……
汉哥慢慢走过来。
老鼠一下钻进草丛,不见了。
汉哥走近衡彬,叫了声:“衡彬。”
衡彬看了看他,没搭理,继续望天。
汉哥说:“我是你的老同学,汉哥。”
衡彬还在望天。
汉哥说:“我们搞过一次老同学聚会,热闹极了。”
衡彬还在望天。
汉哥说:“就缺你一个。”
衡彬突然把脸转向他,怪怪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去了。”
从精神病院出来,汉哥去花店买了一捧红玫瑰,驾车去了东郊墓地。
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除了汉哥,墓地没有一个人,松柏上的鸟在叽叽喳喳鸣叫,它们在歌唱永恒。
汉哥把鲜花摆在明亮的墓前,蹲下来,注视着墓碑上明亮的照片,轻轻地说:“明亮,我多希望爱人之间也有一条通道,让你能听见我,我也能听见你……”
明亮无言。
汉哥说:“我要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知道这话很傻,但是你爱听,是吗?”
明亮无言。
汉哥说:“你去了一个我去不到的地方,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过。我也要离开了,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定方向,但那一定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不过,我会回来的。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是吗?”
汉哥转头看了看旁边自己那块墓碑,用手指了指“1973—”后面的空白处,说:“这上面该刻什么日期我就在什么日期回来,你等着我……”
背后有人踩着积雪走过来。
汉哥回头看了看,愣住了,竟然是碎花小鳄!她穿着绿色羽绒服,很厚,显得她更加瘦小了。
她走到墓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慢慢站起来。
汉哥说:“你怎么来了?”
碎花小鳄说:“我来告诉她,衡彬去了弗林医院。”
汉哥一愣:“你……干的?”
碎花小鳄说:“我干的。”
汉哥说:“你怎么做到的?”
碎花小鳄说:“很简单,我找到了他的儿子,给他讲了第七感。”
汉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罪有应得。”
一阵冷风吹过来,碎花小鳄抖了一下。
汉哥说:“你还回佳木斯那个农场吗?”
碎花小鳄说:“我留在乘州了。”
汉哥说:“继续读书?”
碎花小鳄说:“不。”
汉哥说:“找工作?”
碎花小鳄说:“以后再说吧,目前我只想……歇一歇。”
汉哥说:“我要走了。”
碎花小鳄说:“去哪儿?”
汉哥说:“不一定,信马由缰吧。”
碎花小鳄说:“你的6s店呢?”
汉哥说:“不要了。”
碎花小鳄说:“为什么不要了?”
汉哥说:“它会像风筝线一样拽着我,我需要彻底解脱。这样吧,我把它送给你。”
碎花小鳄说:“为什么送给我?”
汉哥说:“我在乘州也没什么亲戚,总不能随便送给一个人。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妻子的亲生女儿,就算是明亮留给你的一份遗产吧。”
碎花小鳄说:“我不会要的。你把那辆两轮轿车留给我就好了。”
汉哥说:“没问题。”
碎花小鳄说:“谢谢。”
又一阵冷风吹过来。
汉哥说:“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碎花小鳄说:“我很累……我一直在撑着,其实我已经站不住了……我能扶扶你吗?”
汉哥的心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了胳膊。
碎花小鳄一下抓住他,接着就瘫软在了地上。汉哥感觉到,她的身体那么轻,就像风中的一根羽毛。
汉哥把她扶起来,说:“走,我们回家。”
碎花小鳄非常虚弱地说了句:“嗯,回家。”
墓碑上的明亮静静地望着汉哥和碎花小鳄的背影,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