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我和蔼谦恭,有礼有节地闪到他胳膊外,准备给莺莺燕燕们让出道来,好让她们以人潮的架势扑向这位。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她们个个面赛桃花,眼眸荡漾,只在楼上楼下抛出媚眼,并没有实际行动。
这是说明,这位小燕的魅力不及本官呢,还是他不染尘埃的清风气质胜过本官红尘滚滚的风流气质?
我不愿多想,想多了就会往后者跑偏。
我又多看了他几眼,他随我眼风望了过来,寡淡地笑道:“顾大人有何指教?”
“方才偷袭本官的姑娘是哪个?”我道。
“未曾看清。”他眼梢一笑,眉间的雅致气息顿时流淌出来。
我想也未想,道了声多谢,转身就兴致索然地往楼外走。
“顾大人,还没玩够呢,怎么就要走了?”老鸨秀娘忙着来拦我。
“你们不是有什么大雁小燕么。”我酸酸地道,把袖里的荷包抛给了秀娘。
老鸨也不客气,涎着脸送我出楼,“顾大人改日再来!”
我正要踏出去,那个小燕在背后叫住我。我一脸怏怏地回头,瞧见他依着翠栏,一身春衫,手里握一杯酒,玄奥地道:“三日后,再向顾大人敬酒。”
出了醉仙楼,我脸上怏然的神色霎时换去。夜色正深,幸有明月当空,想必这清朗的月色能照出此时我脸上微冷的笑意吧。
小晏?
偷袭我的姑娘,那只不安分的手在我身上滑来滑去,停留最多的地方,哼哼。
是在试探么?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平坦的胸部,在夜色的掩盖下,松了松束胸的布,顿时舒坦多了。当初参与科考,都未能有人识破我的女儿身。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年纪尚小,装扮起来简单,再加上我丰厚的贿赂,这一路都极为顺畅。不过,我对着月亮发誓,我头榜状元的名次可是实打实的。昆仑山上,在师父的监督下苦学十年,若还赢不过大曜迂腐的读书人,只怕师父他老人家会将我毁尸灭迹不承认有我这么丢脸的弟子吧。
月色下,我路过平康坊,从一些敞开的窗户里瞧见自己的画像被挂在墙上,正受着像前铜炉里的香火。我掏出折扇,虚扇了几下,看来,本官快要赶得上狻猊了。
我对月叹息了一声,磨磨蹭蹭踏着月色,终于还是回到了府上。
宣旨的太监坐在院子里的日晷上,瞧见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眼含热泪,“顾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奴等得都快睡着了!”
“叶公公辛苦了,您何必这么呆板,圣旨交给我家总管不就成了。”我大喇喇往屋里走。
叶老太监一把扯住我,抹了把眼泪,“大人说哪里话!老奴项上的脑袋还想多保几日呢!”
我从他手里扯过圣旨,“好了好了,本官接旨了,叶公公也回宫睡觉吧!”
“这这……”老太监一脸为难,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这圣旨都宣了五年了,你我早就烂熟于心了,还念个毛球啊!”我一步踏入屋内,瘫倒在太师椅中。
梅念远适时赶来,将老太监劝出了府,似乎还拿了一锭银子塞入死太监的袖子里。
我在太师椅里翻了个身,“总管,快拿水来!”
梅念远忙忙送来茶水。
“痰盂。”
梅念远又立即捧来。
我含了满满一口茶水,再吐到痰盂里,再含水,再吐。一直漱了六杯水的口,才又瘫入椅中。
“大人吃什么了?”梅念远满脸好奇。
“吃了口水。”一语出,我胃里顿时翻腾,被自己给恶心到了,又连连要水,继续漱口,漱到后来几乎都要吐了。
总管面似怜悯地递来茶水,可我从他眼里总感觉出一丝怪异,那怜悯十分的不真诚,我也不跟他计较。最后他扶我回房歇息,我脚步踉跄,被门槛给绊了一下,他伸手将我当胸一拦。我即将前倾的身体自空中折回,但还是擦过了他手臂。
他三舅舅诶,我竟忘了,布被我给松开了。
梅念远表情稳定,未有异样。
我可以解释为自己腰板力道未在酒肉美色中荒废,那个当空折回的动作很是及时。
可是,怎么解释顾浅墨瘦弱娇小的身子骨能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又怎么解释那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总管手臂僵硬的刹那?
我躺在卧房的床上,左右翻滚,我这脑袋是怎么了怎么了,五年都未出纰漏,岂可毁在一旦!
我还没滚完,窗外梅念远去而复返,“大人!”
“做甚?”我警觉地屏息。
“今夜送来的六十人,安顿在西苑了。”
“你妥当安排就是,以后不必跟我汇报。”我在暗夜里紧紧盯着窗外的人影。
“如歌和千澜已让他们收拾好了,明日就可遣往田庄。大人房内缺丫鬟,可要唤哪个过来服侍?”
“今夜罢了,明日再说。”
“好。大人好生歇息吧,明日早朝不要误了。”
“嗯,知道了。”
听着他脚步声远离,我才重重舒了口气,倒回榻上。想到千澜和如歌,心里又微微不痛快。肚内思量着,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
月色清凉,有人背着窗棂的月光,一步步踏碎床头支离的月影。奇香袅袅,伴着月光浸透在一室的幽暗里。
衣衫从身上滑落的动作,如同一个幻化的镜像。一只光洁的手从月色里伸来,掀了我身上的被子,发烫的手掌摩挲到我肩胛,妄图从我领口内探入,同时整个身体向我压来,俯身寻我双唇。
我伸出一指压到他嘴上,掀开眼皮,“阁下哪位?”
他身体绷得紧,“我、我……大人……你……你怎么没睡着?”
“本官在等你呀。”我撑着眼皮,打量还压在我身上的某个人,同时收回手指,在床头某处突起的地方按了下去。
月色下,他脸上泛着潮红,眼里闪动着光芒,含情凝视于本官,“大人原来……这么善解人意,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按住了往我领口继续探入的火热手掌。
“以为大人过度操劳国事,无暇体会这人间妙趣。”他媚眼如丝,一只手被我制住,另一只手则继续求索,愈求愈不是地方。
“呼”的一声,烛台被燃起,一室的黑暗都驱尽。火光乍起,我和压着我的不速之客纷纷抬手遮住眼睛。适应了一阵,我才勉强挪开手掌,在煌煌灯火下再细细打量身体上方的某人,此人媚态万千,也不失为一个美男。
见我在打量他,他也继续脉脉含情地回视我。
“梅总管,莫非在等本官将他踢下床?”我曼曼道。
尚未来得及看清美男脸上的错愕,三尺外火烛旁的梅念远已出手将美男拖下了床榻。
“放肆!大人未传唤,竟敢私爬大人的床!”梅念远挽起袖子,将美男按得跪倒在地。
“大人……大人饶过小的吧!”美男跪在地上,还不忘向我抛媚眼。
我熬了大半夜,实是困得很,极不想动弹,但此际也只得慢悠悠爬起床,整了整身上的深衣,将腿搁下地,坐在床沿上打了个哈欠,“我房里的媚香是你点的吧?这点下三滥的手段就想放倒本官,你初来本府,也该向另几个院子的前辈打听打听,哪些手段是早已淘汰的,哪些是可以尝试的。”
美男跪在地上,一副受教了的表情,眼睛却紧紧黏在我身上。莫非还要本官继续讲讲潜规则?我又打了个哈欠,准备多说几句。
“咳!”梅念远假咳了一声,一脚踹在美男的屁股上,美男嗷了一声。梅念远拿目光示意我,“大人。”
“嗯?”我半撑着眼皮,顺着他的目光走,最后将视线落在我衣不蔽体的大腿上。我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一拂手,将衣料匀了些遮住白花花的腿肉。
正捂着被踹疼了的屁股的美男一脸扼腕的神情,幽怨地回瞪梅念远。
“关去柴房饿三天。”我一挥袖子。
“大人饶命啊!”美男爬过来,扯住我衣摆,“嗤”的一声,我半截衣料都被撕了去。
三双眼睛,都聚到了我光溜溜的腿上。
☆惨遭弹劾,甚为心酸
美男被拖了出去,夜里还传来凄惨的哀嚎。
“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关我六天,我要饿死了,呜……”
这一夜,我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寅时初刻便起了床,我打着哈欠流着泪,窸窸窣窣摸衣服。
作为朝廷命官,每日例行上朝是免不了的事,像我这样的正三品官员,就更是风雨无阻。
我起床时,天幕上还挂着尚未落下去的圆滚滚的月亮。丫鬟们伺候我用了些早点,就有小厮备了轿子,挑了灯笼。我坐进轿子前,对已经忙里忙外的梅念远招了招手。
“大人有吩咐?”他将手里的账册往袖子里一拢,疾步到我面前。
“如歌和千澜,把卖身契给他们,他们要愿意去田庄也行,不愿意也随他们意思。”末了,我还叹了口气。
梅念远拿眼角瞟了瞟我,“大人说的是真心话?”
“万分真心,一分不假。”我侧身挑起轿帘,忽然有些神伤,心里冒了个酸泡,掏出折扇,抬头看了看圆滚滚的月亮,张了张嘴。
“大人再吟诗可要耽误上朝的时辰了。”梅念远低眉顺眼道。
我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酸诗咽下肚,觉得分外可惜。
一路晃悠悠,我在轿子里睡得东倒西歪,半个时辰后入了大明宫,小厮将我唤醒。我正了正帽子,整了整紫袍朝服,顺了顺腰间的金鱼袋,这才深吸一口气,弯身一步跨到轿外。
御道上,冠盖云集,车轮滚滚,都在下马桥前止步。
“顾大人早!”
我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朝服,听到有人跟我打招呼,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漆雕大人早!”我向来人微笑。
大理寺少卿漆雕白是满朝文武中少有的几个愿意同我来往的官员之一,虽然他是从五官,我是正三品,却毫不妨碍我们臭味相投把酒逛青楼的情谊。
说起我们的交情,那可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三年前,我官居五品,漆雕白刚从边陲小县的九品小官调任京师,他踏足京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寻觅风流渊薮醉仙楼。而彼时,本官正在醉仙楼拥着美人品最新到的金丝酿。
那时那刻,又正逢我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常老儿来醉仙楼品茶。得到消息的一瞬间,我从美人怀里滑到了床底下。片刻后,我发现这床底下还藏着一人,这人便是漆雕白。
醉仙楼是京师贵族寻乐的场所,已是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儿,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尽量避免在楼里碰面。要是不巧,官员甲不小心与官员乙打了个照面,更不巧的是,二人都跟同一个美人度过**,试想朝堂上冠冕相见的两位君子,此时却被对方识破自己的龌龊事,其别扭可想而知。
漆雕白便是为了避开我而钻进床底下的,我则是为了避开常老儿而滚进床下的。我俩初识,却一见如故。大概更多的原因是彼时我们都不得不敛声屏气,躲过常老儿不为人所知的风骚劲。常老儿已年过六旬,其修为却着实令床底下的我和漆雕白咋舌。
常老儿走后,我和漆雕白便在青楼里喝起了酒,我给他讲解醉仙楼的种种趣闻,他给我描述边陲的风物。后来,我们便有了等同于拜把子的交情。
再后来,我名声一日比一日差,朝中同僚个个恨不得将我踹出京师,不屑与我为伍。令我感动的是,漆雕白从未唾弃过我,得了闲,我们还会一同逛逛窑子吟吟酸诗。
如今,我是门下侍郎,漆雕白是大理寺少卿,政务上来往不多,交情却是一层层垒了起来。
譬如现在,朝官们一个个视若无睹地打我跟前路过,只有漆雕白上来跟我道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