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气煞,叽叽咕咕的嘀咕道:“罢了,闷葫芦就闷葫芦,我怕什么?哼哼,这里是藏宝贝的地方,看我多挑走几件宝贝,心疼死你才好。”
抱着一个同样不良的念头,江鱼定睛朝着这个巨大无比的石窟四周看了过去,‘哇’的一声,差点一口血喷了出去――这个石窟墙壁上挂着的、墙壁里镶嵌着的、天花板上吊着的、地板上堆着的、石台上供着的,都是江鱼认为最俗气,最没有游侠儿风范,更没有高手风度的――大弓!一把把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或粗或细,或大或小,最大的有三丈高下,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小,品质最华丽的通体透明好似宝石,最粗陋的却是以石头雕刻而成的,总数超过三万柄的,各种各样的大弓!
‘砰’,江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极败坏的咆哮道:“师父,我们门户中,所有的宝贝,全部是大弓么?就没有其他的东西?”
无凡怪眼一翻,怒声道:“怎么会没有其他的东西?你小看师门不成?诺,那边不是挂着两千多个箭壶么?可都是好东西哩!”
江鱼小有成就的真气在体内一阵翻腾,终于一口血小小的喷出了尺许远,他哀嚎道:“师父,本门,就不能练剑么?”
无凡一巴掌拍在了江鱼脑门上,大声喝道:“练剑?那玩意有什么好练的?空空儿、精精儿他们那群海外三岛上的人才练剑,要论起杀伤力,怎比得过我望月一门秘传的箭诀?我望月一门是杀伤力第一,修炼速度第一,境界提升第一,保命本领第一,威摄力第一的名门,什么剑比得了我们的弓?快去选一把和你有缘的大弓,明日开始,师父传授你本门真正的秘法!”
‘哧啦’一声,无凡眼里射出两道凌厉的光芒,好似实质的金光射出了两丈多远,将江鱼一举自那地上震了起来。无凡怒喝道:“你还没见过本门的玄妙,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若是本门执法使者还在,早就拖了你下去打板子了!不过,如今本门人丁稀少,为师就是本门掌门、本门执法使者、本门护法使者、本门授法使者、本门藏功长老、本门巡山使者,诸多职位融为一身,打你的屁股还是做得到的!”
暴力镇压以及武力威胁之下,江鱼收起了那颗被震撼得七零八碎,一时间很有点不知道天上人间今夕是何年的脆弱心灵,大步的走到了这个巨大的石窟正中,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全心全意的敞开了自己的心灵,将自己那自然之心初成后养成了一丝自然灵动的灵识释放了出去。
几乎是江鱼身上泛出淡绿色光芒的同时,整个石窟中所有的长弓同时发出了莹润的光芒,同时发出了轻微的震鸣声。无凡眼里又是两道精光射出,惊诧的看着满洞法宝同时发光的宏大场面,突然潸然泪下:“你们,也寂寞么?”
潮水一样孤寂、洪荒、不甘的思绪从那数万件长弓、箭壶上涌出,汇聚成了一股庞大的精神力量,灌入了江鱼的心灵。以江鱼那点脆弱的修为,被瞬间就攻破了心防,沦入了那孤寂的世界中去。那些长弓在抱怨,在哭泣,在大声的呼喊。它们都是曾经屠杀过无数的强大非人,屠戮过亿万凶兽、生灵,撕裂过天地,震撼过天空的存在,它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它们不甘心在这洞窟中默默的浪费自己的力量,浪费自己的光阴,它们期待着一个新的主人,带着它们纵横九州,纵横天下,将那看似高高在上的,俯瞰众生的神、人、鬼,彻底的粉碎。
这样的孤寂,来自于洪荒的孤寂,这样的悲凄,来自于英雄不甘寂寞的悲凄,让江鱼幼小的心灵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而这些长弓、箭壶身上来源于望月一门独有的自然气息,却又护住了江鱼的心神,让他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述说,在那潮水一样用来的精神波动中,一瞬间就是亿万年的,领悟着什么,感悟着什么,体味着什么。一弹指可为三千世界,不过是瞬间的功夫,江鱼的额头上已经绽放出了湛湛神光,他的自然之心,竟然趋于大乘了。
数以万计的望月宗先辈,那凝练在自己随身法器上最为纯粹的一点对于自然的感悟,流水一样洗涤着江鱼的心灵。没有丝毫的副作用,没有改变江鱼的任何东西,可是江鱼的自然之心,的确是趋于大乘了。虽然还很弱小,好似风中的烛火一样的弱小,但是,品质上就是自然之心,甚至比无凡的境界更加纯粹的自然之心。
“祖师显灵了!祖师显灵了!天不亡我望月一门!”无凡已经跪拜在了地上,虔诚的看着满洞里发光的那些长弓。“不愧是资质比我无凡好上百倍的人,我望月一门,中兴有望了。”
一种深沉的,好似祖先的灵魂来自于洪荒世界的召唤在江鱼的心头响起。这一声召唤回荡在洞窟中,满洞发光的长弓顿时暗淡了下去,恢复了原本的品质。江鱼茫然的朝着虚空伸出了自己的手,感受着一种血脉隐隐相连的心脏脉动,在前方的某个地方突然响起。
一具盘膝而坐都比常人高了半个头的魁梧身躯自正前方的洞壁上浮现,那身躯膝盖上放着的一柄粗糙古朴,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木弓沉重的飞起,滑过了百多丈的空间,落入了江鱼那隐隐放着绿色光华的手中。那身躯,顿时又隐没在了那洞壁上,而一侧的无凡,早就朝着那身躯叩拜了不知道多少次,额头上已经是一片的红肿。
那柄木弓一出,整个洞窟中所有的长弓同时发出了一声轻鸣,好似那天下的臣子朝拜自己的君王一般,然后同时陷入了死死的沉寂。无凡的面目却已经转为了狰狞,他跳起来,重重的一巴掌抽打在了江鱼的脑袋上,大声的,口水四溅的咆哮道:“孽徒,从明日起,为师要好好的操练你,原本你可以好好的混过剩下的八年时间,舒舒服服的带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功夫去行走天下。可是,既然这柄弓选择了你,你就等着受罪罢!你死了不要紧,可是你不能侮辱了这柄弓!”
江鱼极其无辜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手上那柄大概六尺长,就是一根破烂的树枝弯成个半月形,树皮好似都没有剥干净,在弓臂上形成了几个古怪扭曲好似符号一般的痕迹,弓弦却是一根不知道什么样的兽筋,还带着一股子骚味的木弓,再一次的喷出了一小口血:“我的妈啊,我若是用了这破烂弓,怕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师父,师父,我能不能换一件?那柄挂在洞顶上的通体黄金打造的长弓,就很不错嘛!”
“破烂弓?嗯?破烂弓?嗯?”无凡气得眼角暴跳,一把将那木弓抢了过来,随手捅进了江鱼的体内:“你这个小王八蛋,你说他是破烂弓?若是他是破烂弓,那师父我身上背着的这把‘流星闪’,又是什么东西?破烂不如的狗屎不成?明日开始,你就等着师父我的折腾罢!”那柄木弓,就在江鱼惊恐呆滞的眼神中,没入了他的身躯,却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
呆滞的抬起头来,江鱼半天说不出话。无凡则是随手从身边的一张石台上抓起一柄通体闪动着丝丝毫光的骨弓,沉声说道:“这是你师祖,我的师父用冰原中挖出的鲲鹏肋骨打造的‘天狼弓’,在你有资格握住祖师的那柄神弓之前,你就勉强用‘天狼弓’练功罢!”无凡的脸色更加的狰狞了,眼角一抽一抽的骂道:“你这小王八蛋,你这小王八蛋!你,真正是个小王八蛋!”
在无故的陷入颠狂状态,有点愤怒、有点悲伤,但是更多的很显然是嫉妒的无凡驱策下,江鱼在这终年暴雪纷飞的昆仑山脉周边,开始了他新的修炼历程。望月一门最精妙的,让望月一门仗以震慑所有知晓他们存在的那些人的法诀。
昆仑山最高峰处,**着身躯的江鱼盘膝坐在那山巅,经受着利刀一样的风暴吹拂。半年后,他告诉无凡,他已经能听懂风的声音。
西藏高原最潮湿多雨的谷底里,江鱼站在一条大江的礁石上,被江水冲刷,被雨水洗刷。一年后,他给无凡说,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水。
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雷阵雨轰然而来的时候,江鱼手持一根铁条,**着身躯在雷云下拼命的蹦跳。一道道的雷霆擦着他的身躯掠过,一道道闪电轰击在了那根铁条上,江鱼的身躯时不时的就变得一阵的透明。两年后,他对无凡说,雷霆是上天的号令,雷电是天刑的利刃。
于是,无凡带着江鱼,来到了昆仑山中一处繁花似锦的所在。江鱼就在那一片的花原里,静坐了两年半。春天的花瓣温柔的粘在了他的身上,夏天的青草亲昵的摩擦着他的身躯,秋天的果实调皮的砸在了他的头上,冬天的黄叶沉稳的覆盖了他的全身。小虫在草丛中鸣叫,虫子的尸骨被蚂蚁轻轻的拖走,蚂蚁却被那穿山甲挖穿了巢穴,穿山甲被黄鼠狼一个臭屁从甲胄中熏了出来。。。
两年半后,原本受过雷霆的洗礼而变得锋芒四射,好似一柄刚出炉利剑的江鱼,变得温柔温和了许多,他对无凡说,他知道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两年的四季演变,让他的心灵,更加的柔嫩敏感。当然,他也很坦白的告诉无凡,他喜欢生,但是喜欢将那枯萎和无力的死,留给别人。因为,他讨厌那黄叶粘在身上带来的腐烂气息。
然后,无凡带着江鱼,再次爬上了昆仑山脉的最高峰,师徒二人静静的坐在那山头上,无凡给江鱼讲解天空的星宿,讲解那星辰的轨迹和变化,让江鱼一个月一个月的躺在山顶上,静静的体悟着那星辰的运转,并且告诉他说,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数星星之后,无凡带着江鱼回到了望月的山门,很是有点羞赧的指着一堆大概有十丈高下,底部直径五丈左右的草药堆板着脸说:“这是你最后的两项功课中比较重要的一项。这里是为师最近几年采集的功候都在数百年左右的灵药,你最后半年,要把这些灵药全部吃下去,然后吸收它的药力,铸炼你的身体,增强你的功力。”
已经比无凡还高了半个头的江鱼居高临下的看着无凡,拼命的将拳头捏得‘嘎嘎’直响,阴沉着脸蛋说道:“师父,我不是牛,也不是羊。我苦修了九年,一口烟火食都没吃过,原本想要大酒大肉的来上一顿的。可是你现在告诉我,我要吃草吃半年?你耍我不是?”
无凡苦着脸,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很无辜的看着江鱼:“当年为师我,花了一年才啃掉了这么大一堆药草。你身体的资质比为师的好太多,自然只要半年就成!难道你不觉得,你的功力太弱了点?你体内的真气,只有相当于普通的先天高手五六十年的真气量,甚至就连大周天循环都没有实力运转么?”
江鱼的脸蛋更加阴沉了,他原本就黝黑的脸蛋变得有点发紫:“可是,师父,你说我们望月一门是修仙的门派,我只听评书先生说,神仙都是吃丹药的,没听说神仙还要啃草罢?”
无凡的眼神更加的无辜了,他温柔的对江鱼说道:“可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们望月一门,别的都好,就是,不会炼丹!而天下最会炼丹的那个门派,我们的历代先祖都将他们得罪苦了,肯定不会给我们炼制丹药的!”
温和的拍了拍江鱼肩膀,无凡劝解道:“为了你‘中原净街虎’的名头,徒儿,你就将这堆灵药都吃掉罢。唔,来,从这根千年黄精吃起,最是补气充元的。”他已经将那黄精,捅进了江鱼的嘴里。
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带着点苦涩的黄精,江鱼有点预感不妙的看着无凡,问他:“那,最后半年,还有一项功课是什么?”
无凡开心的笑起来,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膀笑道:“哦,没什么,无非就是学一点武功招式罢了。嗯,比如说少林寺的棍子啊之类的。”
江鱼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他的脸已经彻底的变成了紫色,他喷吐着口水咆哮道:“可是,师父,你不是说,我们是修仙的人么?还要学武功怎么的?你,你,你糊弄我怎地?”
无奈的耸耸肩膀,无凡深情的看着江鱼笑道:“为师的怎么会糊弄你?你可是为师的唯一一个徒儿嘛。只是呢,你不觉得,在你的箭法大成,在你能够随手发出为师的那样的无形箭气之前,若是被敌人逼近了你的身体,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么?”
他笑道:“比如说,若是你射人不中,那空空儿抓着一柄宝剑冲到了离你只有十几丈的地方,你根本来不及出箭了,你那时候不觉得,有一身武功,手上有一根棍子或者一柄其他的什么兵器,保命的机会,会大很多么?诶,没办法呀,本门的门人越来越少,很多祖师流传下来的神奇功法都失散了,如今剩下的,只有铸炼金刚不坏之躯的法门了,可是也经不起人家拼命砍不是?只能学一点武功嘛!”
江鱼的两只手爪已经成了鸡爪形,他疯狂的咆哮道:“师父,你还有什么应该告诉我的?”
无凡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有点迟疑的说道:“那,为师的就给你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好了。以后你去天下行走的时候,不管是帮你大哥李林甫也好,还是你自己去干点什么也罢。如果可能,尽可以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望月一门的人。这个,似乎其他门派,对我们望月一门很有点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江鱼已经从背后掏掏摸摸的摸出了一柄自己打造的匕首来。
“嗯,我们望月一门的高手,可以隔开近百里地以自然之心锁定他们,以暗箭伤人。我们的箭气,又比他们的飞剑快了百倍不止。所以,这个嘛,基本上一发现我们望月一门的人,他们都是群起而攻的。”无凡很小心的退后了一步。
“我操!”江鱼终于歇斯底里的发作了,什么自然之心,早就化为了一张画饼。看着眼前那一堆硕大的草药堆,江鱼很干脆的一匕首就朝着无凡的脸蛋划了过去:“我今天,非给你留点纪念不可!你骗了我上贼船不成?”
望月山门,一阵的鸡飞狗跳,久久没有停息。。。
第四章 回转
第四章 回转
“嘻嘻,哎哟,这位大爷脚下当心,您今天可喝得不少?要不要去交待一碗鱼片粥给您醒酒呀?”
“啊呀,大爷,您这么毛手毛脚的作甚?今晚奴奴就是您的人,您爱怎么的就怎么的,来,先干了这一杯!”
“哎呀呀,大员外,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花院’呀?快里面请,里面请,您身边的这几位贵客,可否告知高姓大名?”
“啊呸,你这厮穷酸,口袋里没有二贯钱,也敢来这里厮混,来啊,给我将这臭书生叉出去!”
。。。 。。。
夜幕深沉,扬州城瘦西湖两岸,灯火通明,青楼妓院的姑娘们,纷纷打扮得花枝招展浑身香气袭人,纷纷挥舞着手帕在那勾栏之上招引狂蜂浪蝶,夜色中有一股淫靡、富贵的气味荡漾。佳人在楼上招手,公子们则是在楼下街道上迈开四方步缓缓行走,偶尔朝着自己熟悉的人打个招呼,几个酸溜溜的书生凑在一起,吟几句应景的诗词,顿时又是一阵的马屁好似潮水般涌出。
除了这些年轻的书生公子,更有大腹便便的豪商巨贾腰缠着金丝钱袋,昂首挺胸的长驱直入,去那自己熟悉的场所一掷千金,以求那些红阿姑的嫣然一笑。偶尔也有几个认识的巨贾在街上碰面,却是相互间重重的‘哼’了一声,忙不迭的就带着自己的随从保镖冲进了同一间的院子,大呼小叫的呼喊着同一个红阿姑出来陪客。于是,那陪酒的价码又一次节节上涨,只让那青楼的老鸨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
扬州最大的帮派白龙帮的帮主贾玉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铁青的带着十几个打手从‘花院’走了出来。他们撞飞了七八个行人,打翻了三五个路边的小摊,挥手扯碎了一两个青楼门口的红灯笼,气恼的朝着城区贾玉的私宅行去。所过之处,那青楼里的姑娘、老鸨看到贾玉那阴沉的面孔,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巧嘴,只是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贾玉,不知道又是哪路神仙冒犯了这扬州城的土皇帝,想必又要有一阵的腥风血雨了。
“那杀千刀的李林甫!”一行人走到瘦西湖一侧最阴暗的道路上时,贾玉突然大声的咒骂了一声:“那厮好造化,怎么领了御史中丞的官职?就他那草包,也能做御史中丞?天,他领吏部、刑部侍郎,岂不是要害苦了我?他那兄弟江鱼失踪,可和我白龙帮有何干系?”
贾玉身后的一干兄弟不敢吱声,一个个好似受寒的雏鸟一样,身体都有点哆嗦起来。十年前城门一役,白龙帮大败亏输,被一群野狗打得威风扫地。但是那一战后,李林甫和江鱼兄弟俩在扬州城内的一点人脉和势力被扫得干干净净,在如今的都督府参军胡德乾的帮助下,白龙帮在十年中发展成了一个规模很大、组织严密的犯罪集团,掌握了扬州吃喝嫖赌等偏门行当的六七成生意,日进斗金啊。
正当贾玉意气风发,想要大展拳脚,将白龙帮向着扬州城的周边地区辐射开去的时候,突然一个惊天噩耗传了过来――这十年中,因为江鱼的失踪而时不时给白龙帮暗地里使绊子的李林甫,居然升了御史中丞!以前的李林甫,官儿不过是太子东宫谕德、国子司业等好听却没有实权的官位,能奈白龙帮何?可是这御史中丞,尤其是同时兼管吏部、刑部侍郎的御史中丞,可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利害人物,收拾他一个小小的白龙帮,还不就是嘴皮子一抖动的功夫么?
“老天不开眼啊!那李林甫就一草包,认识的字比我贾玉还少,他怎么就能当御史中丞?”贾玉的脸色阴沉不定,低头盘算道,为了让李林甫撇开江鱼的那件无头案件,自己是否要割点肉、放点血?到底一个御史中丞,要多少贯钱,才能收买下来,让他心平气和的放过白龙帮呢?
正思忖着,白龙帮的一干人等已经走进了一条宽不过丈许的小巷,眼看前面已经出现了街坊中的灯光,突然一声雷霆自天空传来,初夏 季节气候百变,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就在那雷霆响的同时,贾玉似乎听到了一声怪声怪气的口哨,但是侧耳倾听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贾玉皱了下眉头,大声叫道:“一群蠢货,下大雨了,还傻呆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十几个人冲出了小巷,来到了前面的大街上,此时大街空空荡荡的,除了两个打更的值夜人缩在路边屋檐下看着贾玉等人,整个大街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就这时候,无数愤怒的狗吠声从大街的两头传了过来,数百条狗影好似幽灵一样在雨帘中出没,极快的朝着贾玉他们冲去。‘汪、汪、汪汪汪’的狗叫声震得人耳朵发麻,贾玉惊恐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奇景,已经将这一幕和十年前的某件事情重合在了一起。
身后的十几个爪牙都是扬州市面上最凶残好斗的狠角色,可就是这批人,连身上的铁链、铁尺都来不及拿出,就已经被那蜂拥而来的野狗扑翻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被撕扯得血糊淋当,惨叫声吓得大街两边的民宅纷纷灭去了灯火,有婴儿夜啼声飘了过来。
贾玉浑身哆嗦着,也不知道是气愤的还是害怕的,他看着那十几个在野狗群中挣扎扭动,拼命惨叫的爪牙,嘴里发出了惊恐没有任何含义的咆哮声。歇斯底里的吼叫了好一阵子,贾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叫嚷些什么,突然那群野狗乖乖的夹着尾巴,从大道两头跑开了,很快就不见了它们的影子。与此同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很慢很慢的,‘啪啪’作响的踏着大街上的雨水,慢慢的朝着贾玉行了过来。
嘴唇发白,脸色发青,眼珠子发绿,嘴角还有绿色的口水滴答滴答落下的江鱼挥动着一根手腕粗细,八尺长短的白蜡杆子,带着一脸的不怀好意的恶毒笑容,慢慢的走到了贾玉的身边。“老甲鱼,贾大帮主,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罢?十年了,十年了啊!我鱼爷一直挂念着你们这帮好兄弟哩!看,我这刚回扬州城,不就来向你问安了么?”
旁边一个爪牙指着江鱼怒骂道:“你这杂种,敢这样和我们帮主说话?”
江鱼操起那根白蜡杆子,劈头盖脸的朝着那爪牙就是一通乱砸。十几棍砸在那爪牙身上,那爪牙吭了一声就晕了过去。江鱼却提着他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就好似砸草包一样左右乱抖了一阵,砸得那爪牙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发出了几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疼得那爪牙从昏迷中又苏醒了过来,江鱼才重重的将他丢在了地上,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
“爽啊!有多久没这么爽过了?总算是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江鱼长长的喘了一声,白蜡杆子已经对准了面色惨白的贾玉,很干脆的说道:“打劫!身上所有的钱给我拿出来,我还要你们白龙帮如今一半的积蓄!打人不打脸,日后好相见。我要去长安投奔我大哥,这扬州城,以后就是你们白龙帮的地盘了,我鱼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会反悔的。”
一半的积蓄!
贾玉的眼角跳动了一下,咬着牙齿哼道:“你以后真的不返回?那你大哥李林甫那边?”
江鱼高高的抬起头来,冷笑道:“当我们有那空闲功夫和你们计较么?老甲鱼,如今我们不是同一个档次的对手了!废话少说,拿钱来,给我备一辆马车,准备一桌酒席,炖得稀烂的猪蹄膀先来三个,我鱼爷吃饱喝足了就动身!”江鱼擦了擦嘴角草绿色的口水沫儿,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叽咕道:“老天,从昆仑山一直到扬州,我啃了半年的草叶子,今天总算是可以开荤了。”
半年,半年前无凡就将江鱼丢下了山,着他对着一堆的武功秘笈照葫芦画瓢的练武功,并且告诫了他在他啃完那堆草药,吸收完里面所有的药力之前,严禁他服食任何的烟火食。交待好了一切,无凡就背着长弓,飘然西去,说是要去西方游历。
江鱼还记得清楚,无凡那看着西方的憧憬眼神:“中原如今物欲横流,出了你这么一个怪胎,已经不会再有适合本门心法的人物出现了。那西方,却还是蛮荒之地,百姓还在和天斗,和地斗,和猛兽斗,也许会有那种能够拥有自然之心的人存在。本门法门,不拘一格,为师的就去西方一行,也许,会给本门增添几个弟子。”他拍了拍江鱼的肩膀,笑道:“若干年后,也许那极西之国中,有擅长使用为师这种一人高长弓的人出现,那就是我望月一门在西方留下的香火,徒儿你可要好好关照才是。”
无凡那背着长弓飘然西行的高大背影,带走了江鱼十年的师徒之情,带走了江鱼心头最温暖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类人的感情。当无凡从江鱼的视野中消失时,十年的时间大部分都在荒野之中和那自然洪荒交流的江鱼,开始了他第一次的蜕变。那扬州城中的‘净街虎’又回来了,而且变得更加的野蛮,更加的不讲道理,更加的桀骜不逊,更加的――自然!
半年,足足半年的时间,从昆仑到扬州,江鱼将那小山一样的药草都啃了下去,让他体内的真气都化为了水银一般的液体,流动之间迅疾无比。而江鱼自觉得,他的每一个毛孔中冒出来的,就是那苦涩的草根味道。故而,一到扬州城,他立刻找上了白龙帮的贾玉打秋风,顺便狠狠的报复了一下当年城门之战,白龙帮数十人围攻他一个小孩的‘血海深仇’。
吃饱喝足,满脸油光的江鱼一抹嘴,哈出了一口酒气大声笑道:“美,美极了。老甲鱼,你放心,我带了钱去长安找我大哥,自然会给你说好话。我大哥也是一个讲江湖规矩的人,我这个弟弟都回来了,他还报复你们做什么?哈,哈哈!放心罢!”嘴唇的白色,脸上的青色,眼珠子里面的绿色如今都消失无踪,总算有了点人间烟火气的江鱼志得意满的摆动着双手,大笑着跳上了白龙帮总舵门口的那架大马车,‘吁’的一声赶着那马车朝着城门方向行了过去。贾玉,却是早就派人偷偷的叫开了城门,送江鱼出城的了。
一名白龙帮的大头目压低了声音在贾玉耳边问道:“帮主,这小子喝醉了,要不要兄弟们赶上去,把他给?”他比划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贾玉一耳光抽在了这大头目的脸上,怒声骂道:“蠢货!你当我干什么送出本帮一半的积蓄?这是买平安,送瘟神!那江鱼当年年纪虽然小,却也是守信诺的。他去了长安,李林甫也就没有了对付我们的念头,我们这是买平安哩!舍小钱换大钱,你明白么?蠢货!”
马车上,江鱼看着那三箱大概有个一万五千两左右的银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白龙帮厮混得也不怎么的,十年,这么大一个帮派也不过是三万贯的积蓄,至于么?他可别糊弄了我。”摇摇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布褡裢,将那三口箱子都塞进了褡裢里,随手将那褡裢搭在了肩膀上,手上马鞭一挥,大声叫道:“马儿,马儿,我们兵发长安去者!”
长安城内,李林甫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得了宫内权宦高力士的帮助,又捧住了武惠妃的大腿,外面还顺便给侍中斐光庭扣了顶大大的绿帽子,正是人生得意再得意,得意得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此时,他好容易收拢了御史台的大小职司,安抚了所有属下,理顺了自己的权力和职责之后,心胸并不是很宽敞的他,就已经准备着御史台下辖的‘观察使’,去扬州好好的打一个转儿了。
留了一缕美须,皱眉思索的时候一对三角眼额外分明的李林甫端坐在府中大堂上,端着茶杯阴阴的说道:“小鱼自幼跟我长大,爹爹那时每日里在都督府办事,小鱼却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和他感情之深,比那寻常的骨肉兄弟还要深厚百倍。老甲鱼,你敢带人欺负小鱼,弄得他如今生死不知,我李林甫如今若是放过了你,哼哼,我还是李林甫么?”
正在发狠一定要让白龙帮帮散人亡,让贾玉灭门抄斩的时候,李府的管家李老头已经惊惶的跑了进来,在进大堂的时候,一没有看清门槛所在,一脚绊在了门槛上,整个滚进了大堂里。李林甫不快的将茶杯重重的往那茶几上一放,怒声喝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李司,你也是跟随我爹的老人了,怎么如今弄得这么没有规矩的?若是让外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李林甫府上,都是这等轻浮不稳重的人,岂不是丢脸?”
那李司一只右手朝着大堂外指了又指,结结巴巴的说道:“老爷,老爷,那,那府门外面来了一个偌高的汉子,比寻常人怕不是高过了两个头去?他说他是老爷你的兄弟江鱼,却和府里的人冲突了起来,一个人拿着根棍子,把府里的三十几个护卫打得满院子乱窜哩!”
“江,江,江鱼?我那兄弟?”李林甫猛的跳了起来,阴沉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一抹喜色:“他这十年,却是去了哪里?唔,不对,他小小一个娃娃,十年不见踪影,如今却又是怎么找到了这里?他又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好本事?莫非是有人冒充他,想要从我这御史中丞手上得点好处么?人心鬼蜮,不可不觉!”
他拍拍手,李林甫刚来长安的时候,带他游历长安的姜二,如今改名叫做李二被姜皎送给了李林甫,专门负责李府对外事务的总管李二连忙从外面跑了进来,躬身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林甫点点头,淡淡的说道:“赶快着人去宫里面,千牛卫统领和本府交好,请他密派千牛卫好手数十人来外面街上侯着。”一边吩咐,李林甫一边朝前面大院行去,低声骂道:“我那三十几个护卫,也都是军中的好手,被他一个人打得乱窜?那南衙禁军、北衙禁军怕是不顶用的,还得请千牛卫的好手出动才行。噫,若真是小鱼有这等本事?”李林甫眼里猛然一亮,脸上的喜色按捺不住的流了出来。
李府大门内的大院里,十几个护卫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二十几柄上好的陌刀被打成了两截,胡乱的堆在了一起。还有十几个护卫,只有七八个人手上还拎着长刀,一个个目光游离的守在大院通向内宅的走道上,惊恐的看着前面比寻常人高了不少,身材却显得瘦削,手长脚长好似一只大青蛙的江鱼。江鱼挥动着那根白蜡杆子,嘻嘻笑着看着那些护卫,痞子气十足的调侃道:“好一群大胆的奴才,我鱼爷来找自己的大哥,你们还敢对鱼爷我吹鼻子瞪眼的。想我鱼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会是那种来胡乱攀亲的下流货色?”
‘鱼爷’二字刚出口,再看到江鱼那迥异常人的长手长脚,站在那大院尽头的李林甫已经大声惊呼起来:“小鱼,果然是你不成?你这小王八羔子,你这十年跑去哪里了?你,你,你怎地一封书信也都不写回来?没来由让我们担心了十年!”李林甫提起长袍的前摆,匆匆的就朝着江鱼跑了过去,伸出一巴掌,就要去拍江鱼的脑袋。等得他到了江鱼的身边,这才愕然发现,自己伸出手去,也触摸不到江鱼的脑门,不由得呆愣在了那里:“你这小混蛋,吃了什么?怎么长得这般高长?”
江鱼眼里有水光闪动,猛的跪下朝着李林甫磕了三个头,带着点哭音的嚎叫道:“大哥,我总算是回来啦!呜呜,你当日怎么招惹了那卖草药的无凡,着他将我掳了去,逼着我给他做了十年徒弟哩!”
“嗯?无凡?逼着你做徒弟?”刚想要好好教训江鱼一番的李林甫脑子里顿时陷入了一阵的混乱。无凡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他怎么会去掳掠了江鱼呢?强行收他做徒弟?那难怪江鱼有了这一身好本领。只是,那无凡到底是谁呢?“啊呀!是那个在大慈恩寺后门卖草药的汉子!难怪那时候他向我打听那些话。”李林甫面色顿时一变,从严厉好似严父的寒冷,变成了和蔼可亲兄长的笑容,他一手拉起了江鱼,长叹道:“罢了,这也是,难怪他说后会无期,若是现在见了他,大哥我非调动兵马将他拿下,抽他的板子不可。”
轻轻松松的,江鱼倒打一耙,将自己这十年间的事情抹了过去。李林甫初时的混乱之后,对着无凡狠狠的问候了几句,心里却明白过来,自己的这兄弟言语中有很多不尽不实的隐瞒,但是,当着这么多的护卫和家丁的面,心机深沉的李林甫,并不想多问什么。
随手将那白蜡杆子丢在了一旁,江鱼从腰间掏出了几锭银子丢给了那些目瞪口呆的护卫,大笑道:“诸位兄弟,不好意思啦,一时手痒,一时手痒。加上诸位兄弟刚才说话也有点,哈哈哈哈!这点银子,请诸位兄弟去喝酒罢。”
李林甫只是微笑不语,朝着那几个被打翻的护卫点点头,拉着江鱼就进了内院。兄弟重逢自然是有一番计较,且说李林甫带着江鱼叩拜了自己的父亲和大母、二娘之后,又见过了李林甫的妻妾以及这几年生下来的那几个儿女。他的亲眷,却是自己发迹后,早就接来了长安的。忙碌了一阵,李林甫叫人收拾了一桌子酒席,和江鱼对饮起来。酒过三巡后,李林甫笑眯眯的看着江鱼道:“兄弟你出去了十年,大长进了。当初你从我手上讨一个铜板做零用都是极难的,如今出手打赏,都是花的银子了。”
怪笑了几声,李林甫不无讥嘲的说道:“看看哥哥我,堂堂御史中丞,正四品下的大官,这年俸、月俸,都还拿得是铜钱哩。这银子嘛,还真是少见。”他指着江鱼笑道:“老实说,你这钱是怎么来的?可不要你有了一身本事,就胡作非为,哥哥我可是不依的。”
江鱼大笑,扯下一只烧鸡翅膀啃了几口放声笑道:“大哥你看我是那样的人么?再说了,不要说你做了御史中丞,就老将那贞节牌坊挂在脸上成不?你瞒得过我这兄弟么?当初踹人家寡妇门的勾当,你可没少作。”
李林甫的老脸极其难得的红了一下,立刻转为正常:“那,你的银子从哪里来的?刚才那几锭银子,怕不是有二十几两?你知道现在长安一斗米才要多少钱?一匹绢才要几个钱?你可知道,大哥我这御史中丞,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贯钱?折合成多少银子?”
手指头一弹,将那鸡腿骨头丢在了地上,江鱼乐道:“又不是我的钱,不心疼。这次我先回了扬州一趟,从老甲鱼手上敲诈了一万五千多两白银,是他白龙帮这十年来所有积蓄的一半了。这三口箱子还搁在马车上,哥哥你叫人收进库房里就是。”
面色猛的一变,李林甫跳起来,将那李二叫了进来,着他赶紧将江鱼那马车上的箱子仔细的收拾去了自己的书房里面,李林甫这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猛的喝了三杯老酒下去,一边思忖一边说道:“兄弟你可好本事,那老甲鱼乐意出这么大价钱,想必是你答应他,我们以后不找他们麻烦的了。也好,这事情就扯开了去,有了这本钱,哥哥我的事情就好办了。”
“什么事情呢?”江鱼随口问了一句,旋风一样的扫过了桌上的酒菜,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笑道:“十年不进烟火食,这一路上却是吃得爽快。大哥,我这次回来了,你可要给我安排个好官位当当。我可是想过了,当年我们兄弟二人带着一票兄弟号称‘扬州净街虎’,以后这招牌打出去,可是要变成‘中原净街虎’就好。”
李林甫面色猛的一滞,嘻笑骂道:“闭嘴,胡说八道什么?这‘中原净街虎’几个字,以后在长安可千万不要出口了。这里王亲贵眷极多,除了当今的那位,谁敢用这样的名头啊?给你安排官职不难,哥哥我如今在长安,怎么说也是有这么点局面了。只是,你诗书上的本领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