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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点的平海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向阳大道终于从晚高峰中解脱出来,一些刚刚从酒店食肆喝完第一巡的人们,在酒精的催化下,亢奋的狠狠踩下油门,风驰电掣的赶赴下一场,找寻所谓的娱乐,汽车拖着红色的尾灯,在公路上呼啸而过,仿佛死神烧的火红的镰刀,疾驰着奔向阳寿将尽之人,生怕误了时辰。
    一声轮胎紧急抱死发出的尖叫声响彻夜空,车上跳下一个满身酒气,一脸惊恐的男人跌跌撞撞走到车头,当他看到车头前血泊中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全身颤抖的瘫倒在地,从便道上围拥而来的人群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报警顺便发朋友圈。
    一对老夫妇低声议论道“这不是住前面别墅区的那个老头吗?”
    “没错,好像是姓叶,对,是姓叶,他怎么跑到马路中间了呢?”
    “没看见啊,刚才他在前面走的好好的,难道是从绿化带上跳过来的?”
    “瞎说,绿化带那么高那么宽,别说这么大岁数了,就是年轻小伙子也难蹦过来,况且这眼瞅着就到过街天桥了,什么事至于急成这样?怪了,怪了。”
    人群外围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衣,白色耳机垂在胸前,俨然一副夜跑的打扮,而低垂棒球帽檐虽已遮住了半张脸,却遮挡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他下意识的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右手臂,转身朝便道另一侧的树林中大步走去,旋即消失在了漆黑的树林深处。
    三天后
    “死人啦!”平海市长途汽车站的停车场前,人群中爆发出妇女高亢嘹亮的尖叫,原本缓慢流动的黑色人群此时好似蚁群发现了蜜糖,迅速涌了过去,短短几秒钟就层层叠的筑起了高墙,将本已人满为患的长途车站停车场堵塞的更加混乱不堪,水泄不通。
    穿着“准时达”快递工装的庄易峰皱着眉头站在人群外,他十分厌恶人群聚集时散发出的那股被郑洋称为“人味儿”的味道,这是一种由汗液、体臭以及劣质化妆品混杂在一起的浓烈气息。
    庄易峰的鼻子从父母发生意外的那天起就变得异常灵敏,他在网上查过,好像是和一个叫“创伤后应激反应”的名词有关,起初他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怪病,时间一久,他发现自己除了鼻子灵敏些外,并无其它问题,而且幸运的是,除了讨厌人群聚集的味道外,对其它味道并不反感,他也没有兴趣去细究鼻子的问题,在他眼里自己的鼻子就像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正常亮着就好,何必管它为什么会是红黄绿而不是紫白蓝。
    庄易峰低头看了眼手里这个包裹的严严实实大小好似童鞋鞋盒的快件,拿出手机,按照十分钟前的通话记录打给收件人,电话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一声两声,直到“rry”响起。
    再打,依旧如此,庄易峰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望着面前的越发坚实厚重的人墙,以及空气中更加浓郁的“人味”,他只好将电动三轮向后推了推,此时一阵微风掠过人群,空气中一丝甜腥的味道钻进了庄易峰的鼻腔,“血”?!他立刻停止了动作,踩在三轮车上踮起脚朝人群里瞧,可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外什么都看不见,庄易峰只好坐回三轮车上继续打电话。
    人群中不时传来老式山寨机发出的超大铃声,是前些年风靡大江南北的一首网络歌曲,歌声在庄易峰电话里“rry”传来的同时也戛然而止。
    这种同城限时达的快件尤为头疼,况且就在十分钟前,收件人还在电话另一头用一种火烧眉毛的态度不断催促庄易峰快、快、快,这会怎么突然不接电话了?按照公司规定,同城限时达快件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未能送达,要罚款一百元,如此一来今天白干不说,还得赔个几十块,再加上这是一个到付件,邮费也得自己承担,这样岂不是等于整整两天的工资打了水漂?万般无奈下,庄易峰只好满心期待的继续打电话。
    那个超大铃声的流行歌曲再次响了起来,庄易峰疑惑的望着人群,此时车站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匆匆赶来,当人群被驱赶出一条仅能侧身而行的空隙后,一名五十岁左右,一身民工打扮的老人满头是血的躺在了一辆中巴车的右后轮下,生死不明,老人身边扔着一只前些年流行的金色山寨按键手机,虽然从庄易峰的角度无法看见屏幕,但可以确定铃声就是由它发出的。
    人群突然散开,仿佛打开了一瓶陈年的老酒,被禁锢多时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庄易峰闻着浓重的血腥味,默默的把电话挂掉,网络歌曲也配合的停止,他疑惑的盯着那只散发着诡异光芒的金色手机再次拨通,音乐声猛的从手机中蹿了出来,庄易峰“啊”的叫出了声,急忙挂断了电话。
    此时中巴车司机跟120的医生也同时赶到,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胖男人,满脸的胡茬,头发蓬松,双眼通红,一副刚刚被人叫醒的模样。
    医生蹲在地上,皱着眉头给老人检查了一番,抬起头对身边的警察说了句“死了。”
    中巴司机先是一愣,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黑黢黢的一张脸瞬间变的黑中透红,红中泛白,他语无伦次的对着警察哭喊道“谁他娘能想到停着的车还能撞死人啊,这车都停了小半天了,这咋他娘自己还动了?哎呀,今后谁还敢坐我的车啊,我的娘啊,坑死爹啦…”。
    同样混乱的还有庄易峰,他勉强定了定神,从快递单上找到发件人的电话,目前也只能把快件原路退回了。
    发件人的电话倒是很快被接了起来“喂,你好”,庄易峰一愣,听筒里的声音很年轻,可发件人明明是个戴着白色围巾的老头。
    “喂,喂,哎,您好,我是准时达快递的,您还记得吧。”
    “快递?别打了,人已经死了。”对方一听是快递,瞬间切换成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死了?啊,对,是死了。”庄易峰心想这老头知道的还真快。
    “嗯,你认识死者吗?”
    庄易峰心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发的件还能不知道寄给谁?可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怯懦的回道“那个,啊,对,对不起,我不认识,您也不清楚吗?而且,由于收件人发生意外无法收件,按照公司规定来回两次的快递费需要您那边支付一下。”
    “快递费?什么快递费?我这边是城南派出所,如果你有关于死者身份的任何信息,请及时与我们联系”接着电话里传来警笛的声音,电话也随之被挂断了。
    “城南?”庄易峰蒙了,这车站明明在城北,怎么跑到城南派出所了?他对照着快递单看着通话记录,一头雾水的嘀咕着“号码没错啊?”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手机接到一条微信,郑洋发来了一张图片,图片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一片玻璃碎渣中,郑洋拍摄的时候应该站的很远,照片不是很清楚,但依稀能看到男人身旁散落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围巾。
    “白围巾”?庄易峰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打通了郑洋的电话“你给我发的那张图片是哪的?”
    郑洋被庄易峰劈头盖脸的一句话问懵了,反应了一秒才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腔调说“就咱们城南这个片区,世贸大厦,一老头被大厦落下的一块大玻璃拍死了,嚯,那叫一惨烈,这老头也够倒霉的,每天少说也有成千上万人从这过怎么偏偏就砸着他了,哎,你知道那玻璃多大吗?哗啦一下就…”
    “那老头长什么样?”庄易峰脑袋里嗡嗡直响,他少有的打断了郑洋。
    “我哪知道长啥样?我又不能把人翻过来看,嗯…有个长长的白围巾,还有个墨镜,你说这大阴天的戴什么墨镜?是不是瞎…”
    “你,你,你确定他死了?”庄易峰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看来快递费是赔定了。
    “死了,那还能不死,120来了就看了一眼,当场宣布死亡,真是人在街上走,祸从天上来…”
    庄易峰没定郑洋说完就挂上了电话,心事重重的骑着电三轮慢慢朝公司驶去,按照规定,这种无主的快件都会交到公司,再由公司统一处理,但像今天这种“无主”如此彻底的还是头一次遇见,早知这样,路上就该骑快点,那样的话,起码在收件人死之前,就能将快件送出去,也就能收到快递费了,说不准阴差阳错,收件人就不会站在那个位置,人也就不会死。
    庄易峰对死亡有着极大的畏惧,他清楚记得父母下葬那天的凄凉和悲怆,尽管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却依然在出殡当天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他像个受了惊吓的小白猫,瞪大了惊恐的双眼,看着周遭的一切,而现在,两个“客户”相差不到两小时竟然同时发生了意外,这让他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超越了恐惧的不祥之感。
    平常四十分钟的路程,足足骑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即将到达公司时,郑洋突然打来电话“你那还有几个件?”
    庄易峰沮丧的看了看脚边的包裹,有气无力的回道“一个”。
    “限时达吗?”
    “不算是。”
    “那别回公司,咱直接回家吧,大冷天的,晚上我请客,吃火锅,你来接我一下,我在天街大厦这边。”
    “接你?你三轮呢?没电了?”庄易峰觉察出郑洋有些异样。
    “额,你先过来吧,过来再说”郑洋在刻意掩饰什么。
    “行。”庄易峰对于郑洋的要求,一向尽力满足,这不仅是因为两个人一起长大,一起进城,一起吃,一起住,还因为自从父母走后,郑洋的爸爸始终将庄易峰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十五岁后的每一个大年夜,他都是在郑家过的,就连入职快递公司时的电三轮押金都是郑洋的爸爸出的,庄易峰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有照顾郑洋的义务和责任,这也是回报郑家唯一的方法。
    十平米的城中村天台小屋是庄易峰和郑洋的“家”,两张单人床之间摆着一张折叠小桌,两人坐在马扎上,一边吞着口水一边焦急的瞪着小桌上沸腾的火锅,翻滚的开水将混合着花椒和牛油的底料香气彻底激发出来,连同水气一并充满了整间屋子,在隔绝了室外凛冽北风的同时,让人享受着一番嗅觉的盛宴。
    郑洋举着筷子,待锅里的肉片三起三伏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起来,吹了几下便囫囵塞进嘴里,一边吸凉气一边咀嚼,最后又灌进一大口啤酒,仰着头眯着眼,一副陶醉的样子。
    肉片刚落肚,郑洋就急忙盯着锅里寻找新目标,头也不抬的说“哎,今天那老头死的真冤,不过摊上这事,世贸大厦估计也得赔不少,反正他们有钱,要换成我,别死,哪怕来个重伤,你看我不好好敲他们一笔,至少几百万。”
    庄易峰呷了一口啤酒,低着头问“你把三轮退了?”
    “嗨,这不丹丹上大学了吗?上次回家,人家想买个iad,说什么全宿舍就她没有,我当场就许诺送她一个,今天又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买,我一琢磨干脆把三轮给退了,两千的押金呢,正好我也打算换个活干,快递实在没意思。”郑洋说的举重若轻,手却不由自主的摸向了酒瓶。
    庄易峰低着头没说话,丹丹不光是郑洋的妹妹,他也将丹丹看成是自己的妹妹,他想起丹丹小时候竖着朝天冲的小辫,天天跟在他们哥俩屁股后面乱转的可爱模样,他恨自己没钱,恨那些不知有何用的电子设备凭什么那么贵,更恨自己连郑洋这种说走就走的底气都没有,况且郑洋的突然辞职就意味着下个月的房租成了眼前最大的问题,这一点郑洋可以不想,他不能不想。
    屋里除了火锅沸腾发出的“咕噜”声外一片沉静,两个人盯着锅里不断沉浮的白菜叶各自发呆。
    郑洋抬起头,看了眼庄易峰,发现了他身后柜子上的快件,没话找话的问“这是什么?”
    庄易峰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老实的回了句“不知道”。
    郑洋好奇的站起身,拿起盒子,摇了摇又掂了掂自言自语的说“嚯,还挺沉,我以为是童鞋呢。”
    “是个无主的件”庄易峰小声说。
    “无主的?这不是到付吗?”郑洋指着快递单上黑色记号笔写的“到付”二字问。
    “人都死了。”庄易峰的声音更小了。
    “死了?!”
    “嗯,那个被玻璃砸死的老头就是发件人,这个是收件人。”说着,庄易峰将手机上的本地新闻打开,递给了郑洋。
    “有点意思啊,两人同时出意外,而且都死了,你应该当场去买注彩票,哎,不对,你揽件的时候没验收?”
    “客户不让看,为了这个,人家还答应送到后多给一百块”庄易峰知道这是违规操作,可他不认为一个连路都走不利索的老头能发出什么违禁品。
    “嚯,我们“木桩哥“的脑袋终于开窍了,对嘛,一切向钱看,这你打算怎么处理?”
    “按规定处理明天送公司呗。”庄易峰一想起车站广场前那充满血腥味的死尸以及倒在玻璃碎片中的老头,心里就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那你不得先打开看看,万一是违禁品就麻烦大了,开除不说,没准还得弄到派出所聊一聊,你忘了之前大刘那事了?”
    这话说的庄易峰一机灵对啊,快件送出去还好,可交公司一定会拆开,如果万一真是违禁品就麻烦大了。
    他“噌”的一声从马扎上蹦起来,找出剪刀,小心翼翼的将快递拆开,果然,真是个儿童鞋盒,但依照重量来看,盒子里肯定不会是双童鞋。
    两个人围在鞋盒旁,好似拆弹专家般小心翼翼的将盖子慢慢打开,露出了一层白色珍珠棉,两个人好奇的对视了一眼,郑洋问道“那老头发件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庄易峰挠了挠头回想了一番说“没有,他只说轻拿轻放,里面的东西怕碎,所以我没把它放车厢里。”
    “嚯,难不成是古董?”郑洋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金光,小心翼翼将盒子抱在怀里,轻轻揭去珍珠棉,庄易峰还没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只听郑洋惊呼了一声“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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