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那不是……”
泰兴帝脸上顿时失去笑意,怀疑的目光落在穆怀渊身上,渐渐凝出几分杀意。
穆怀渊丝毫不惧,“是,正是二殿下落水的那一回。我在岸边垂钓,听到湖面传来吵嚷声,躲去林中,看到两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发生争执,个头高挑的那个大叫一声‘待我登基,必不会学父皇妇人之仁,立即要你性命’随即将个矮的推入湖中。小公子不通水性,身上罗衫沁水,在湖面上乱扑腾往轻舟靠近。大公子操起船桨,把小公子拍进水底。没几息的功夫,小公子就不见了踪影。”
“遇上的又是这等龌龊事情,我悄悄褪了遮日头的蓑衣潜入水中,抓着已经昏过去的小公子游到下游。观小公子衣着佩饰,我猜出他出身皇室。我乃罪臣之子,对皇家而言身份可疑,只好将小公子交给一个捕鱼为生的老者,让老者对寻来的人说是他打渔时候捞上来的,不要透露我的存在。”
泰兴帝听了穆怀渊所言,已然面无人色。
他呆坐在原位,半晌不能动弹。
七年前太湖之行,是泰兴帝唯一一次巡幸天下,彰显天威。偏偏在游太湖的时候,长子、次子一同落水,陪着保护的内侍都说忙着寻找大殿下,一转眼的功夫二殿下就不见了踪影,回宫请罪。等到他派兵顺流而下寻找次子,神龙已经被个衣着破烂、神色惊慌的渔民捡到。他额头破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
随圣驾出行的太医用了几天几夜的功夫才把头破后高热不退的次子救回来,却不想神龙把游湖时候发生的一切都忘了,从此灵秀变成了笨拙,心智再没成长过。永远停在八岁那年。
泰兴帝自己经历过被“才德兼备”的弟弟挤兑得无处落脚的窘境,在儿子们年少时,每每看到神龙聪慧非凡,总是分外心疼因此消沉的嫡长子麟德。他对麟德嘉奖恩赐不断,对次子神龙视而不见,以此巩固麟德地位,防止宫中朝堂有人因为迟迟不立太子而慢待的麟德。
宫中任谁身份地位再高,不得圣宠便是原罪。
一切果然如同泰兴帝所愿,嫡长子麟德地位稳固,有没有太子的名号都被人捧在掌心,反而是次子身边寥落,少有人亲近。
但泰兴帝只是不想让神龙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免得他觊觎东宫职位,万万没想过长子竟然会做出谋害同胞弟弟这等丧心病狂的恶事!
“假的、一定是假的!麟德宽厚仁慈,怎么会、会把神龙推下水,还用船桨拍伤了他!太湖水深、暗流湍急,定是神龙自己不小心落水,被水流冲得撞上了湖底巨石!”
泰兴帝惊慌失措的给已经亡故的长子寻找理由,可从他发抖的双手,任谁都看得出泰兴帝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典籍冷声道:“陛下,二殿下落水时穿的是一件红色薄罗长衫,怀渊扯着他衣领把人拉回来的时候撕坏了料子,指缝间带回几根丝线。他回到草庐后对我说了实话,我把那几根丝线收起来,待访友结束,与公主一同回到洛阳面见皇后娘娘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娘娘,也晋上了那几根红罗丝线以做证据。”
这个总是温吞优柔的中年男人终于承受不住真相,掩面大哭。
神龙落水醒来后没多久,崔皇后对向来寄予重望的长子突然态度冷淡,日常也不再围着体弱多病的三子转,而是把关怀更多的给了神龙,时时为二子担忧。
泰兴帝当初看到崔皇后的行为,还以为她因为长子不曾照顾好神龙,以至意外发生而责怪长子,不曾想,其中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段可怕的真相。
“是朕的错吗?上天让神龙受伤痴傻、麟德落马而亡,全是在惩罚朕啊!”
“陛下,不必自责。此事与陛下何干?陛下无错。”典籍看着泰兴帝哭嚎的悲惨样子,低声安慰,主动为泰兴帝纾解心中抑郁,“陛下只想将皇位传给皇后亲子,而二殿下已然落下病根,三殿□□弱恐会影响寿数。除了大殿下,陛下根本毫无选择。皇后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警告我不准将此事透露出去。若非麟德殿下骤亡,陛下不得不推神龙上台,我此生也不会将这个秘密说与陛下知道,否则便是在陛下和麟德殿下父子之间扎下一根刺,离间天下骨肉。”
“但如今……唉,陛下凭着一腔真情选了二殿下,但二殿下比起大殿下定是多有不如的。我怕您对二殿下多有责备,才把真相告诉陛下,请陛下对二殿下多一点耐心和宽容。”
泰兴帝得知多面前的往事,整个人精气神都散了。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三人,缓慢的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们离开,自己失魂落魄的起身,从前殿到后殿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似乎随时能会摔倒。
泰兴帝人刚一消失在大书房,后殿已然传来悲恸的哭声。
“老师真心以为隐瞒真相是当时最好的办法?”穆怀渊问出多年前便藏在心中的疑问。
“我只是随口安慰陛下罢了。禄王欲杀陛下,我认为陛下这些年供着禄王是养虎为患,轮到麟德欲杀幼弟,我一样觉得这种儿子生了不如早早捶死,留着他就是个祸害。若真等他继位,陛下子嗣定然被祸害得十不存一!幸亏苍天有眼,让他去太庙祭祀前在路上跌死了。”典籍不客气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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