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戚以为他怕麻烦,上来推他的轮椅:不远,很近。
我的腿废了。在被推动的时候,江彧又说了一遍:你要带我一起去吗?
顾戚这才明白江彧未点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彧现在处于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状态,江家人不要他,江彧又残了,顾戚要接,恐怕就要接他一辈子。
你的腿会好的。顾戚单手推着他,推人到门口的时候又压下身,把半个身子压在轮椅上,探身去推开别墅的门,一边推一边说:我和你保证,你一定会好的,我会一直照顾到你的腿好起来为止。
温热的身体从右肩上压下来,江彧回过头,就看到了顾戚的侧脸。
顾戚长得很好看,他生了一双月牙眼,眉弯鼻挺,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润,是典型的邻家哥哥,皮肤白嫩的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说起话来的时候明明细细柔柔,但是却能让人感知到里面的重量。
心头一被人掐了一下,江彧下意识地想问我要是好不了了怎么办,我如果残废一辈子怎么办,又想问你拿什么跟我保证,一股怨恨自己的戾气在他的骨头间游走,他的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的跳。
可是这些话在嗓子里转了一圈,在对上顾戚覆压过来的侧脸时半句话都说不出。
他怕他一讲出来,顾戚真的丢下他走了。牙齿紧紧地咬住舌尖,像是一颗生锈的心被泡在温水里,江彧觉得自己呼吸间都是铁锈味儿。
多可笑,他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敢说。
少年人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本也是一身傲骨,但这一双废腿,不知道磋磨了他多少锐气。
下一秒,顾戚的手打开了房门,房门一开,夏季温热的风就卷了进来,顾戚刚想用力将轮椅推过门槛,却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手里拿着请帖的顾意杵在门口,趾高气昂的把手里的请帖摔在江彧的膝盖上,大声说:江彧,我来邀请你三天后参加我弟弟顾七的成人礼,可别忘了给我弟弟准备礼物!
说完,顾意转头冷哼着离开。
从头至尾都可以忽略顾戚,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
江彧虽然不知顾戚和顾七因为生日宴的事情闹别扭,但是顾家真假少爷的斗争已经持续很久了,他一直都有听闻,他蹙眉望着腿上的请帖,拿起来,刚想把请帖揉成团扔掉,就听见顾戚在身后问:能不能多待三天?
江彧侧头抬眸,正看见顾戚握着轮椅手把,神色温柔的冲他笑:我想看看,这生日宴该是何等风光。
第4章 我不会走 三只手的狗杂种
第二天一大早,A市就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个早上,但也没挡住来江家送货的快递小哥,毕竟这家客人下了十倍配送费。
既然决定在江家留三天,原先那些东西顾戚还是一一买来了。
食水,冲锋衣,便携刀具,再请来人把江家的墙固定好,把栅栏门换成了大铁门,顺带装上监控器,单听起来就很繁琐的工作被顾戚安排的井井有条。
江彧推着轮椅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顾戚摆弄着手里的一把匕首,纤长的手指像是夹着一根笔一样,灵巧的挽出了几个刀花。
这让江彧想起了他们以前在一起读书的时候,顾戚是成绩最好的那个,也是玩笔玩的最漂亮的一个,那时候他坐在顾戚后面,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顾戚白嫩柔软的耳垂,和他捏着笔的肉乎乎的手指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戚已经从一个白胖胖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人了,时光被偷走了八年,顾戚的变化很大,让他都没办法把顾戚和小时候的小胖墩联系到一起。
醒了?顾戚听到动静,笑着回过头来和他说:要出去转转吗?刚下过雨,天气挺好的。
江彧扫了一眼门外,点头。
顾戚亲手推江彧出门,他们出来的时候空气还很潮湿,风吹到身上有些凉,天上时不时还会掉下来两滴雨水,顾戚硬是在这种天气里推着江彧在外面走了半个多小时。
在上辈子,他们那些第一批变异人推测,真正导致人类变异的就是因为那一场持续了三天的雨因为有人声称在淋了雨之后会浑身酸痛,产生幻听,还有人淋雨过后十分饥饿,想吃新鲜的肉。
只是在上辈子,这种说法都没被人放在心上,那时候的人都习惯了忙碌,不曾为任何事情停下脚步,谁又能想到天上的太阳真的会掉下来呢?
所以,顾戚最后也只是在比较大的网站上发布了一些末日来了囤积粮食之类的帖子,至于有没有人信就不知道了。
顾戚带着江彧回江家的时候,还看见门口有几十株漂亮的、拳头大的不知名花朵,迎着雨露和风开的艳丽恣意,但顾戚记得,昨天这些花儿根本没开,甚至连个花骨朵都没有。
植物,比人类更先察觉到世界的变化。
顾戚在门口沉默片刻,继而推着江彧回了家门。
江彧淋了雨之后,当晚就发了高烧。
顾戚在江彧的卧室里照顾他,最开始江彧还有神智,会和他说说话,但过了半个多小时,江彧就烧晕过去了。
顾戚给他量了体温,43,明显不是人类高烧的范畴了,而且如果仔细观察江彧的皮肤,能在他的皮肤下面看见若隐若现的黑色的纹路。
顾戚看的有点暗暗嫉妒,他知道这是进化的征兆。
末世里最先进化的那一批人都是最强的那一批,明明他今天跟江彧一起出去淋雨了,但他到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
怪不得上辈子江彧就算成了感染者,也是最强的那一个。
上辈子顾戚的异能就是很鸡肋的大力异能,一百个异能者里面九十个都是这种异能,除了力气变大以外毫无用处。
而这辈子,他不允许自己再这样了,他一定要觉醒一个强大的异能。
他得出去淋淋雨,顺便再干点活。
他锁好江彧的门窗,换了一身衣服,拎起了一把铲子、趁着夜色出了门。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
顾戚一出去就被浇透了,他拎着一把铲子,走到门口,用力的开始铲江家门口堆积缠绕的花。
这些花比早上的时候更多、更大了,花朵几乎有人的脑袋大,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花瓣,迎着雨直直的竖着,顾戚的铲子一戳下去,地面软软的,根茎硬硬的。
不知道是不是顾戚的错觉,这一铲子戳下去,那些根茎似乎会动,他再戳一下,花朵也跟着动起来了。
顾戚犹豫了几秒钟,看向那朵渐渐低下了头,正对着他脑袋方向的花朵。
顾戚很担心它会在下一秒冲上来,用花瓣裹住他的脑袋,然后吮吸他的脑浆。
虽然大家猜测进化的时间需要三天,但万一这花不按套路出牌呢?
因为见过太多末世里的花式死亡案例,所以顾戚的想象力尤为丰富,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甚至都想扒开这花儿的花瓣儿看看里面是藏着尖牙还是藏着毒馕。
顾戚在想办法的时候,他听见身后有汽车笛声传来,很刺耳的滴滴声,对方的车本来可以在大路上飞驰而过,却偏偏要在他身边经过,地上有堆积的雨水,车轮猛地碾过,地上的积水哗啦一下溅起来,被车轮碾过的水仿佛也带上了车轮的力道,啪的飙升起来,劈头盖脸糊了顾戚一脸。
对方来的太快,让顾戚生出了被攻击的危机感,在末日里锻炼出来的敏锐神经让他下一秒直接反手回砸!
砰的一声巨响,铲子砸在了车窗上,
顾戚听见了一阵惊慌的声音混着引擎轰鸣声逐渐飘远,是顾戚的铲子砸坏了后车的窗户。
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的,当然只有顾家那位嚣张的二少爷,顾意了。
汽车飞驰而过的那一瞬间,顾意从窗外看向顾戚。
出乎意料的,他没从顾戚的脸上看到惊慌失措、愤怒羞恼的表情,反而看到了一张冷漠的脸。
那张脸很白,眉长眸黑,细碎的黑发被雨水打湿,一对镜片下,是泛着冷意的眼眸。
兴许是裹着雨水的风太冷了,有那么一瞬间,顾意竟然觉得脊背凉了一下。
但下一秒,车子已经风驰电掣的冲到了顾家门口,顾意的脚习惯性的踩下刹车,车子嘎吱一声停住,在短暂的几秒钟死寂之后,顾意猛地跳下了车门,在大雨中冲顾戚怒骂:顾戚你有病啊?我这车是新买的跑车!你他妈敢砸?
他冲顾戚冲过去,挥舞着手里的拳头,大概是想打上顾戚的脸来发泄,但是当他冲过来的时候,他却看见顾戚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手里的铲子。
他没由来的想到了顾戚刚才回头砸车的那一瞬间的表情,连脊背都跟着麻了一瞬,脏话堵到喉咙口里,一句都骂不出来。
总觉得顾戚和原来不太一样。
刚才砸车的力道,如果砸在他的头上,会怎么样?
顾意的步伐就这么顿了几秒。
恰好这时候,别墅里冲出了一道身影。
二哥!顾七还穿着睡衣拖鞋,白嫩嫩的手臂费力的向上举着一把伞,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亲手帮他拉开车门,踮着脚凑过来给他挡雨,一边挡一边尖叫:二哥,别跟三哥打架了。
顾意一看到顾七,顿时把刚才的顾戚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心疼的拉着顾七的胳膊匆匆往别墅里面走:下着雨呢,你跑出来干什么?不是说了我去跟朋友喝酒吗,都让你别等我了哎呀我操,这什么玩意儿。
进门时候顾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扭头一看发现是他们家花园里的树长出了长长的树根,都横在到了路上,也不知道那些花匠干什么吃的。
哥哥不回来,我睡不着的。顾七语气轻柔的说:快走吧,妈妈都睡了。
顾意回过神来时,已经跟顾七进了别墅里,那根树根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别墅里亮着几盏灯,将所有的冷雨寒风都挡在外面,一走进来,身体里的战栗都跟着消失了。
二哥刚才怎么又跟三哥吵架啦?进门之后,顾七状似无意的说:我看刚才三哥举着铲子要打二哥呢,好吓人。
顾意刚压下去的火儿顿时又翻腾起来了,粗着嗓门骂道: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刚砸我的车!妈的,大晚上跟个神经病一样出来铲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偷东西呢!
顿了顿,顾意又说:我就说他手脚不干净,从小就不干净,狗杂碎,三只手!
顾戚在被拐卖那段时间挨了很久的饿,对食物有一种特殊的渴望,他刚回家的时候,晚上经常会偷偷拿食物回到自己被窝里,要抱着食物才能睡着,有一次拿了顾意给顾七买的棒棒糖,顾七找不到棒棒糖,哭了一早上,最后被顾意从顾戚的被窝里翻出来了。
从那之后,顾意就骂顾戚是个小偷,爱偷东西,顾戚每次都被骂的脸部涨红,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不行,妈的,我明天一定得给他点教训。顾意说着说着,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转头兴冲冲的回了二楼卧室里.
顾七跟在他后面,踩着湿掉的拖鞋,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卧室走。
经过窗户时,他还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外面的花坛,并没有看到顾戚。
这个时候,顾戚已经提着铲子回了江家了。
顾家别墅没有其他人,屋内十分安静,顾戚刚放下沾着土的铲子,就听见一楼卧室里传来了噗通一声响。
一楼卧室里住的是江彧。
顾戚匆匆换下湿透了的拖鞋,赤着脚往卧室里跑,他一推开门,就看见江彧滚在地上,苍白的脸色烧的绯红,伸出手在地上胡乱的抓着,见了他,江彧奋力的向他爬了过来。
顾戚匆匆弯下腰去扶,他伸手一摸,江彧的皮肤烫的他手都一个哆嗦,兴许是因为他身上沾了冷雨,贴上去十分舒服,所以江彧紧紧地抱住了他。
别走。嘶哑的声音从江彧的方向传过来,紧紧地贴着顾戚的耳廓,江彧似乎烧傻了,只会囫囵的重复这两个字。
原来是江彧在中途醒来,以为他走了,所以才翻下床来找他。
雨夜之下,昏暗的卧室里,顾戚下意识地回抱他,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江彧的情绪:我不走,别怕,我守着你,直到你好了为止。
江彧闭着眼,依旧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顾戚只顾着去探他的体温,却没有看到江彧的腰后有什么东西猛地鼓动了两下,然后又慢腾腾的缩了回去。
当晚,顾戚把江彧拖到了浴室里,在浴缸里放上冷水,然后将江彧整个人都丢了进去。
冷水被江彧的体重压的从浴缸里晃出来,将浴室的地面都弄得湿淋淋的,顾戚三两下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摘掉了眼镜,随意在淋浴下冲洗了一下。
顾戚冲洗的时候,江彧安静的躺在浴缸里,宽阔削瘦的脊背顶在浴缸壁上,不动了。
冷水对他的作用不大,但最起码能让他舒服一点,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身体悬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之中,江彧的发丝被打湿,孱弱的双腿无力的在水中漂浮,下巴淹没在水中,唇瓣被浸润的粉红,头发湿淋淋的飘散在水里、贴在脸上,肩颈上还带着被顾戚拖拽的指痕,在水中一泡,格外的红。
像是纵马长安的小王爷被囚困于地牢,满身傲骨上纵着伤痕,桀骜和脆弱纠缠在一起,塑成一副冰肌欲骨。
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模样。
但每次顾戚看到他,都会想到他上辈子堕魔的场景。
普通人变成感染者的过程叫进化失败,进化者变成感染者的过程叫堕魔。
前者基本上都是没什么理智的怪物,就算是有理智,也都很低等,而后者,是真正具备人类智慧的感染者,每一个都很难对付,甚至有的堕魔感染者还会伪装自己,把自己重新伪装成人类。
水珠从顾戚的额头上滚落下来,落到了顾戚的眼睫毛上,顾戚闭了闭眼,再一睁眼,就强迫自己忘掉了那些事。
他开始不断测量江彧的温度,确定温度降下来了,就把人从浴缸里拖了出来,过程不算顺利,江彧个头很高,有一米八,再瘦也不是顾戚能轻松抬动的重量。
顾戚照顾了江彧整整一夜,不断地给江彧贴冷毛巾,擦身,折腾到早上四点,江彧高烧退了,顾戚松了一口气,这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