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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赵云平回来了一趟。
    前半夜他们已经把那几户人家都找到了,死了一个老太和小孩儿。那家是老人带着两个孙子,大点的在外头玩儿,小点的刚会走,老太怕他走远了再摔下去,就拿绳子拴在腰上,放出两叁米长,只能在院子里走。地震把房子震垮了,老太是被砸死的,小孩儿却是被倾灌的雨水淹死的。那个大点的孩子都被吓傻了,说不出话来,赵云平把他送去学校了。
    剩下的人一半休息,一半去帮忙修路了,他想起姚而握害怕,特意绕过来看一下情况。结果就看见她蜷缩在走廊下,把头死死埋进手臂里,一动不动。屋里王婶的声音,女人的痛呼,赵云平反应过来,是有个产妇在生孩子。真是不凑巧……
    “怎么不上楼去睡?”他轻轻拍她的肩。
    而握当然没睡着,她额头抵着手臂,微侧过来,“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找到了,死了两个。其他人没事。”
    而握点点头,“多亏你们去了。”
    她疲倦得厉害,却睡不着。
    “怎么就你回来了?”
    “他们去修路了,我回来看一下,你吃饭了吗?”
    她突然抬起头,“说要给你们送饭的!”起身,腿却麻了,撑着赵云平的手臂才勉强站稳,“王婶烙了饼,还炒了两个菜,我去热一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热,热完直接拿过去。换班休息,应该不回来的。”
    而握不肯再待在这里,一定要和他一起过去。赵云平见外头雨小了些,知道她怕那些血腥的场面,也就同意了。
    ——
    毁坏路段口,有好几个用树枝撑着塑料布支的棚子,里面有个倾斜的桌子,两把长凳,桌上有水壶,还有一些碗。是附近的村民拿来的。
    放下手里的竹篮,点上蜡烛,赵云平去喊他们吃饭,而握的困意袭来,趴在瘸脚桌子上就睡着了。
    仿佛刚入睡就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她猛地惊醒,凳子都歪了一下。刚要抬头,眼前落下一只手,“我让他们安静些,睡吧。”
    是胡笠,他们。
    耳边好像多了隔音罩,渐渐安静下来,而握立刻又陷入沉静的梦乡。
    ——
    醒来天光已亮,只是小雨淅沥不断,看不出是什么时间。
    而握扶着酸疼的脖子左右动了动,发现旁边也趴着一个人。
    衣服脏兮兮的,头发有些湿,脸上倒还算干净。深邃的眼闭着,危险度也直线下降。她轻轻拂过他的头发,判断他进来应该还没有一个小时。
    低头瞧瞧这四不平八不稳的条凳,也不敢动,怕把人给惊醒了。
    棚子外,石树问弟弟队长在哪里,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发?
    石林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指指里面,气声道:“休息呢……”
    休息就休息,这么小声做什么?
    他走近一看才惊了,姚二小姐怎么还去摸人家的头脸?
    石林啧啧称赞,“你瞧咱们队长,瞧瞧!头先和大小姐相亲,后脚又把二小姐迷住。看来这女婿是非当上不可了。”
    “别胡说,走。”石树拽着弟弟,“你有精力就去看看山下什么情况,我们今天能不能过去。”
    “不用我去,那个小赵遇到一批出来写生遇到地震被困在山里,迷了路又遇上泥石流的师生,正带着他们上来呢。我们问问就知道了。”
    “泥石流?哪边?”
    “位置不清楚,是小型的。本来他们都找到下山的路了,结果眼睁睁看着泥石流直接冲上那段路,把他们吓够呛,不敢下山了。说想等雨停了再走。”
    说话间那群人就到了,打头的两位老师看见他们都快哭了。后面叁十来个学生顶着画板当雨伞,身上湿了一半,冻得跟瘟鸡似的,好不可怜。
    石树先问有没有受伤的,受伤的先去别墅包扎一下,其他的去学校待着。那里地方大些。
    学生们一听还要走,都哭丧着脸,说走不动了。
    “这里有棚子,就让我们坐这儿吧。”
    “老师我真的走不动了……”
    “我的腿都要断了……手也要断了……”
    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平日娇生惯养的,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容易,老师也没得法子,“能不能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再走?”
    石树没意见,让他们自便,反正要上去就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
    赵云平问而握走了没有,石树说没有。他就要进去,石树拦了一下,“别把人吵醒了。”
    赵云平笑道:“这个点儿,她该吃早饭了。”
    话音刚落,而握就揉着眼睛出来了,“哪来这么多人?”
    赵云平上前讲了,而握愣了几秒,“写生?他们来这里写生?”
    “是啊,他们学校年年安排来写生,为期一个月。说这里风景好,花费少,包车接送,除了住宿不太方便别的都很好。”
    而握的眼睛越听越亮,几乎跳着往里走,“胡笠胡笠,我有个主意!”
    ——
    胡笠支着脑袋听她讲完,“建写生基地?前期投资不小吧?”
    这里的旅游业压根儿没发展起来。就算他没做过生意,也知道这新开的写生基地,光靠来写生的师生们,回本就有得熬呢。这样没有前/钱途的生意,是拉不到投资的。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胡笠这两日听不少村民说起小姚老师,都是她的好话,说给学校,给学生送了多少东西,还给村里的医务室捐药。平日里有人想搭车去县城,他们也不收钱,顺路就送过去。“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姚而握从小就没见过这样的穷地方,苦地方,想帮忙,是人之常情。但是,光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且她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
    刚才被学生们吵醒,他一睁眼就是她茫然的眼睛。“你……”
    她开口道:“你第一次看见死人的时候怕不怕?”
    他坐起来,手心捋一把脸,“不记得了……”
    他看见的第一个死人,是他亲生父亲。等他和母亲赶到的时候,那个冰棺里躺着的人,面容已经很不一样了。他那时还很小,对父亲的印象也不深,所以他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内心的波动其实并不大。
    只是,他敏感地察觉到他人悲伤的氛围,以及需要他悲伤的需要,他便哭得很伤心。
    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他长大后无数次怀疑自己冷血。他需要更忠诚,更无畏,更热血,来证明自己不是个畜生。
    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使的力气够多,感情够充沛,就一定有好结果的。
    而握她,只是还没有受过挫折。尚有一腔赤诚。
    他看一眼她有些失望的脸,说,“路已经能走人了,你可以放心了?”
    她立刻尴尬地摸眉毛。她的确有意拖了一下,想叫他们帮忙把路通了。
    “不是不能叫他们自己弄,只是你也看见了,村里都是老弱妇孺,我也不会……”她越说越心虚,之前答应了不给他们添麻烦的。而握不敢看他,索性出去和赵云平说话,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回来。
    突发奇想的主意不被看好。胡笠的话有道理。慈善是慈善,生意是生意。用生意去做慈善,两头不落好。
    她低着头,丧气道:“我想着靠山吃山,旅游也好,卖山货也好,怎么也能发展起来的呀。要是他们能在家门口找到工作,就不用离家那么远。要是能赚到钱,也不用住山上了。”
    胡笠被逗笑,“了不得,你这是奔着县委书记去做了?”
    而握不免想到那几栋孤零零的别墅,发愁,“想做点实事怎么那么难?想吸引外来人口,就得先吸引资金搞建设,可资金看这里没潜力又不愿意来。真成死循环了。”
    “这些事情自然有该操心的人操心,如果你不想从政。”胡笠提醒她,“你爸爸做的事情就很有意义,希望永远在孩子身上。”
    而握转头望去,瞬间如梦惊醒,灵台清明。
    门口,赵云平不得不打断两人的对视,“石头过来说,刚刚有直升机空投救援物资……”
    “落哪里了?”胡笠起身。
    “学校。”
    ——
    一听说学校那边有干净的水和食物,学生们也能走了。
    乌泱泱走到别墅附近。胡笠让而握先进去等着,等他们回来就走。
    这两天挖出来的遗体,没有条件消毒,也没有裹尸袋,只能用被褥裹起来放在一个空屋子里。现在有了物资,他们需要去处理一下。
    而握知道产妇平安产子,也就不怕了。说等着他们回来吃午饭。
    赵云平欲言又止,还是跟着大部队去学校了。有些村民可能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去处理遗体。
    而握还没进去别墅大门,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好,能给我们一些吃的吗?”
    她回头看到两个男的,个子不高,一个伤了脸,一个微跛。两人皮肤微黑,寸头贴着头皮,长相一看就是本地人,身上的衣服却很不合身。
    脸上有伤的那个解释道:“我们是开货车的,路过这里,地震时刚好转弯,翻了车。我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了很远才看到人,跟着人群过来的。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而握一听赶紧让他们进来,“屋里有伤员,你们跟我去厨房,我给你们热些饼吃。吃完再给你上药。”
    “好,好,多谢您。”他们赶忙鞠躬哈腰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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