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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
    平平淡淡的话语出口,计母便又闭上了眼,从始至终眼神便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旁若无人般。
    空气似乎一下子恢复了静寂。
    计岩就站在旁边,负手而立,目光凝视着眼前的佛像,观音眉眼低垂,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天悯人。
    他不说话,室内便悄然无声,仿佛落针可闻,一种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的压抑,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直到门外出现一名仆人,唤了计父一声,如此安静而压抑的氛围才被打破。
    离去的脚步声响起,跨过门槛,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观音佛像下,计母缓缓睁开了眼,双目无神,隐约有一丝泪光闪过。
    这边,离去的计岩大步往前走去,跟随在他身侧的仆人忙不迭地汇报着:
    是顾少爷的人,说是要亲自见您。
    来到前厅,甫一进门,便见一身着短打的武士正立在厅堂之内,确实是时常跟在云儿身边的熟悉面孔。
    那名武士见到计岩,当即便说明了来意:这是盟主写给您的信。
    一封信递过来,计岩伸手接了,一边说道:辛苦了,坐下来喝杯热茶吧。
    不了,在下还有要事,告辞。
    武士抱拳说道,未等计岩挽留,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大厅。
    计岩目送对方远去,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向手里的那封信件,心头疑惑云儿为何会捎信过来,难不成是在武林盟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这么想着,他随手拆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宣纸,置于眼下,一行行阅读上面的内容。
    半响,纸张忽然从他手中滑落。
    武林盟中,消失了半个月的顾盟主终于回来了,可喜可贺,亦让清楚其中缘由的几个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但伴随而至的却有一个问题。
    那日,李邢兄弟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那逆贼?
    不过,看顾盟主仿佛若无其事的神情,他们反倒不敢说,也不敢问了,却不知道,顾云内心同样纠结。
    当时从旁溪村离开,不过两个小时计良便醒过来了,醒来时他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撩开布帘,是顾云顾盟主驾车的身影。
    而在他醒来时,顾云便已然有所察觉,所以当他侧头,不知以何种心情面对时,便见大哥微微翘起嘴角,对他说道:
    顾盟主还真是我行我素啊。
    这句含讽带刺的话语顾云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他已然下定决心要带大哥回去,所以只有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般,讪讪一笑。
    实际上,这比他想象中大哥醒来时该有的反应,或雷霆大怒,好得太多了。
    诚然,计良心里也许是暗含怒意,只是怒到极致反而气笑了,如今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又离开了多长时间,再返回旁溪村显然不太现实了,况且顾云会不会阻挠还两说,依他锲而不舍想要带他回去的想法,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或者,从这个人出现在旁溪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便已然注定了现在这一刻。
    身不由己。
    接下来,顾云惊诧于大哥平静的神态,没有逃离,没有说要返回那个小村落的打算,除了刚醒来时那句嘲讽的话,便一路沉默下来,让顾云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约生出一丝不安的预感。
    最终,怕大哥担心那村落里的人,顾云还是说了一句:离开前,我给那少年留了信。
    信中自然是解释了计良的不告而别,当然理由或许不太真实,但也只能这样了,不至于无缘无故的消失,虽然很遗憾旁溪村可能要失去一位尊贵的教书先生了。
    计良面无情绪,只是看着眼前自己亲手煎熬的药汁,或偶尔掀盖搅拌一下。
    是的,想到大哥虚弱的身体,以及回去的几天路程,显然不可能用快马或轻功赶路来缩短时间,所以顾云连药材和熬药的砂锅都随身备上了,便是为了预防现在这种情况。
    不过,大哥不信任他,在他开口说要帮忙时毫不犹豫拒绝了,所以是大哥自己动手煎药,他也只有帮忙拾取些材火。
    一周后,计良眼前逐渐出现了熟悉的景色,乃原身记忆中,曾待了二十几年的地方。
    计家山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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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逆子(八)
    将大哥送回到了计家山庄,顾云心里其实是有些顾虑与担忧的,毕竟大哥死而复生这件事确实太过于震撼。
    不过,见计父面上毫无情绪波动,亦没有发怒发火的神情,顾云忐忑不安之余,却是微微放松了一口气。
    再小心地看了眼计父,确定没有想象中的震怒后,顾云便告辞离开了,虽说他不想那么快走,但毕竟离开武林盟半个月,积累的事物有很多需要他去处理。
    计父只平静道:去吧,需要义父帮忙便直言。
    顾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只是在他离去前,经过马车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
    大哥,你好好听义父的话。
    马车内一片寂静。
    虽说早有所预料,但真正等不到回复的顾云眼神还是稍微暗淡了一些,心里有些失落,他轻叹了一声,这才真正的离去了。
    此时,计家山庄外的大门口处,只余下一辆朴素的马车,以及站在马车前的计父计岩。
    空气安静下来。
    周围的几个下人面面相窥,直到,一只手撩开车帘,露出里面之人的面容,那几个下人顿时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对于自小在山庄内长大的大少爷计良,为人温和,待人谦逊,没有哪个下人是不熟悉、不认识的,而正因为此,所以他们才会感到震惊。
    毕竟,任谁见到一个确定已死之人,竟突然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计父亦是如此,本来平静的眼神,在亲眼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了波动。
    然而,计良从马车内出来,却并未第一时间下去,而是抬眼看着前面的计家山庄,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景色。
    一会儿后,他才微微转动视野,看向了这具身体的父亲。
    计岩。
    朴素而静寂的后院,平常经过这儿的下人都会放轻脚步,然而今天,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侯在门外的丫鬟拦住那急匆匆跑进来的仆人,面上闪过不悦,不过在仆人说明来意之后,却是圆睁大了眼睛,甚至顾不得那仆人在场,迅速转身进了房间里面。
    一尊观音佛像,佛像下香炉袅袅青烟,这个安静无声的环境,只有一个跪坐于佛像下的妇人,便是计母苏蓉。
    匆促进来的丫鬟让妇人闭翕的眼眸缓缓睁开。
    说实在,自从嫁给计父后,计母便收敛了性子,不再出现于江湖之中,参合江湖之事,所以即使计良叛逆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却在计母还未来得及知晓之前,便已经尘埃落定了。
    于她而言,抛开一切,只不过是一个骤然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纵然自己的孩子犯了天大的过错。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而她这个身为母亲的,更是应该以身作则,无法姑息才对。
    再且,当计母从丫鬟急促的口中得知计良的回归,快步赶到祠堂,抬起的脚还未踏入,便生生顿住在了半空之中,目之所及,除了一排排列祖列宗的牌位,便是那跪在祠堂中央的,消瘦的身影。
    在计家山庄门口处的时候,计父对计良对视片刻,一言未发,随后便径直带着他,进了山庄,来到这个祭祀祖先的祠堂,让他下跪。
    室内整体昏暗,只有幽幽烛光在安静的燃烧,照映着一个个陈古的牌位,光线从窗户投射进来,倾洒在地面,仿佛与昏暗的环境割离开,泾渭分明。
    计良便站在那投射进来的光线之中,沐浴在阳光下,然他的神情淡漠,屹立不动,光线在他身体另一侧投下大片阴影,空气清幽安静极了。
    计父负手面对着列祖列宗,见此不由转过了身。
    怎么,计少侠傲骨嶙嶙,已经说不得你了?
    计父此时目光锐利,直直投射在屹立不动的身影,背在后面的手指不由地收紧成拳。
    计良安然静默,眼眸是一如既往地沉静,沉静地望着计家历代祖先的牌位。
    直到计父忍不住要再一次开口,好一会儿,他才缓慢跪了下来。
    双膝着地,然腰背笔直如松竹。
    直到,旁边一道身影落下来,伴随着柔和轻缓的温婉嗓音,是计母赶到了。
    娘陪你。
    得知计良的消息便立即从后院赶过来的计母,见到祠堂中跪着的单薄身影,眼眶忽然就热了,甚至不顾计父的阻拦,强行跪在了计良身侧。
    她无法开口让良儿起来,那么,便让她陪着良儿一同受罪吧。
    良久,计父只有叹息一声,无奈地让两人都起来。
    计良被此时此刻热泪盈眶的计母带出祠堂,背后属于计父的视线随着他踏出门槛,消失在祠堂外,久久地也未曾收回。
    计良回到了原身的院落,计母牢牢拉着他的手,是那种想用力有不敢太用力的力道,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
    回来就好。
    计母擦掉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珠,露出笑容,她不问计良发生了什么,也不问是如何死里逃生,更没有追责过错,就只是犹如一位普通的母亲,在回到计良的院子后,当即指挥下人收拾干净整洁。
    直到没有了一丝尘埃。
    良儿,一会儿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眼前计母的笑容从未落下,此时更是眼眸期待地望着他,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计良那始终无波无澜的眼眸微动,终于缓缓开口:
    都可以。
    他注视着似乎重新焕发出鲜明活力的计母离开院子,消失在院外,才转身看了一遍这个属于原身的居所。
    有两个下人正站在一旁,偷偷地看他,在他视线扫过后又慌忙低下头。
    计良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他死而复生之事罢了。
    大约一刻钟后,计母带着丫鬟重新回到院子中,手上拎着一个食盒,然后在桌面上打开,是一碗肉粥和几道菜肴,飘出淡淡的香味。
    并不十分丰盛,却透出丝丝缕缕的温馨。
    计母亲自为计良添碗,嘴角含笑,视线一寸寸拂过自己儿子的脸颊,以及每一寸肌肤
    用完餐后,碗筷撤下去,计母却并没有离开,她看着计良,仿佛怕打碎了什么似的,语气尤其轻缓地说道:
    良儿,娘找了个大夫,咱们看看好不好?
    无论是计良那苍白的面容,瘦削的身形,还是触之手指不正常的冰凉,计母又怎会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一直在忍着罢了。
    只不过,思及良儿向来高傲的心性,如今武功尽失内力全无,怕是心里也是非常不好受的,山庄内的流言蜚语她尚能压制下来,但良儿自己呢?
    计母内心一片酸涩,恨不得替她的良儿承受这些痛楚。
    此时,表面上,计母满目的心疼之色溢于表面,又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品般,那般小心翼翼,计良看在了眼里,内心对自己这副槽糕身体的情况,该说早就已经习惯了。
    既然计母知道了,想必计父也是清楚的,依那顾云的性子,应该什么都告诉他了。
    接下来,跟随着大夫一同出现他院子里的计父的身影,更是证实了这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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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逆子(九)
    计良一直待在原身的庭院之中,好些天,他明白这是被计岩给禁足了,只是除了回来那天被罚跪祠堂外,倒再也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估计是计母在背后做了什么吧。
    不过于他而言,如此安静的氛围,倒也不错,就不知道,这算不算的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那天,在大夫给计良诊治一番,室内一片静寂,良久,沉默的大夫只是摇头叹息。
    对于这个结果,计良并不意外,这副身体,已经彻底的废了,纵然有神医盖世也无法,何况是一个普通的大夫。
    而最受打击的,便是计母,从计父口中得知计良武功尽失时,便已然受不了,如今再一听大夫说以后都不能够再习武,甚至,连身体也日渐衰弱,无法逆转。
    一个又一个大夫被领进计良的院子,又一个个摇头离去。
    计母满脸愁容,连面对计良强撑起来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即使是计父计岩,也忍不住眉头深深隆起。
    之前比计良被顾云带回来更早,顾云的回信中便提及了计良失去武功内力的事,却并没有详说,计岩只以为这是一时之说,没想到情况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了。
    计岩闭了闭眼,好半响才平息下内心的波澜,然后从院门口望着窗户里面,计良一如既往平淡的身影,他应该是看见他了,却目光平静地只注视着院内的景色。
    计岩叹息了一声,转身稍无声息地离去了。
    山庄内,一片压抑的静寂。
    而最终打破这一片寂静的,是终于忙完前段时间积累的事物,绕有空闲想起了被他送回计家山庄的计良的顾云顾盟主。
    彼时,顾云带着董大夫,再次来到了计家山庄。
    虽说此刻的心情不是近乡者怯,但站在计家山庄的大门外,顾云还是不由地有些胆怯。
    其实在武林盟中忙碌之余,他一直有关注着大哥的事,听见大哥被义父罚跪祠堂,心也跟着揪起,后所幸义母赶到,不然依他对义父的了解,只怕不跪个三天,都不能够起来的。
    而且大哥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还是两说。
    同行的董大夫,已经是花甲之年的高龄了,两鬓白发如霜,下巴续着半长不短的白胡子。
    他跟随新任的顾盟主来到计家山庄,以为是盟主认下的义父出了什么事故,直到见到真正需要他诊治的那个人,即使看淡如董大夫,也忍不住惊讶地微微睁大了一双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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