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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家在遂州境内经营茶园,到岑老爷这一代已近百年。梁朝重文不抑商,岑家年年按例交茶给官府,因着经营有方,在遂州也勉强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岑老爷发妻元娘祖上在汴梁为官,后因故分家南迁于鄠州经商,近些年也是小有名气的南商。元娘自幼习文,生得端方匀停。一年,元娘随胞兄来遂州探望舅母,冬季困难时,元娘也随舅母在遂州城内布摊施州,这才遇上了岑老爷。
    两人成亲后夫妻和睦,不多时就有了一个女儿,正是岑疏雨。  女儿随元娘,素净可爱,被养得娇憨烂漫,会说第一个字就是不,因此得了个乳名叫阿弗。只可惜元娘自生下女儿后身体就一直不爽利,女儿叁岁这年,遂州大雪,元娘走在了深冬暮寒里。岑老爷痛哭八日不止,写了十几首悼亡诗,可惜没点笔墨,写不出点生死两茫茫来。
    也是这一年,岑老爷虽感怀亡妻,但不是顾家之人,想到家中除乳母嬷嬷外无人照顾幼女。他算盘一打,虽然丈人前年刚刚仙逝,但想到此前丈人岳母十分疼爱阿弗,出生时就曾予一副双福捧寿鼎形长命玉锁。于是书信一封给丈母,望她可怜阿弗年幼丧母,能将阿弗接去鄠州照拂,鄠州商市兴旺,阿弗也好好长长见识。
    丈母早思念孙女已久,当即派了车马拨了丫鬟来接孙女。自此后,岑疏雨就在外祖家里待了四年,外祖母亲善和煦,将孙女细心养着,请了闺塾师启蒙学字。
    岑疏雨四岁这年,父亲寄来的家书里写道她有了小妹,名岑闻,为她父亲在母亲去后不久新娶的侧室周姨娘所出,信中多夸道周姨娘为人爽朗大方,也一直念着远在鄠州的疏雨,想让父亲接回她,两姊妹在一处一起教养。父亲知道外祖母请了闺塾师,问她可愿意年底回家,族中也请了一位老师,她们能和兄弟姊妹们一块蒙学。
    外祖母权衡左右还是替她回绝了,一是舍不得孙女,才回来在身边没住多久就要走。二是又生怕岑府庶母刚诞下女儿,无心照顾阿弗,决心留阿弗到七岁,待那边二小姐也到启蒙的年纪,再送回去。
    一转眼岑疏雨就到了七岁,正是爱玩的年纪,不知是幼年丧母还是天性如此,较其他女孩比起来要沉静些。这些年外祖母细心疼爱,将她养得粉面秀目,今日外祖母还亲自给她辫发上绑了掐金丝发带,看着端像是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下了学,她也不到处跑,只用了晚膳便在在后院里和小丫鬟雁桥玩双陆。
    小丫鬟身兼数职,又要陪姑娘下棋,又要给姑娘打扇,正是六月酷暑,虽然已至傍晚,但暑气也只是稍稍褪去,姑娘又苦夏,一到夏天就不愿动,只乐意呆在房里看书下棋玩翻绳。论玩这些,十个自己也不够输的。
    今天眼看着自己要输了,丫头雁乔哀声叹道:“又要输了,姑娘,我都输了半日了。”岑疏雨摇了色子,下完了一步,见雁乔羞了脸低着头,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哄道:“这院子里你除了我也不输给其他人,再说了,你蹴鞠不就很厉害,院里谁能比得过你。“  丫鬟听了咧开了嘴,笑着说:“那是,老夫人就总说姑娘聪明得紧,那我也不算太笨。”赶忙又给岑疏雨打起了扇子。
    这厢一局刚毕,岑疏雨指挥着雁乔收拾着棋局,门口外祖母的贴身侍女就来请她去老夫人院里说话。
    岑疏雨看到侍女身影嘴角就浮上了笑意,外祖母待她最是亲厚,也只有在外祖母面前,她才活像一个会绕膝撒娇乖囡。于是她赶忙放下色子,回了话就拉着雁乔跟着去外祖母院里。
    祖母年事渐高,房里放不得太多冰,所以只有外厅有一盏冰鉴,侍女给她打了帘,她小跑到内间,看见外祖母坐在方凳前收拾,眉头结着愁,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站在原处,没再往前。
    屋内点着烛灯,然而那光好似延不到祖母身上,只照着了半张愁容。外祖母皱着眉头,面前放着些装衣物用度的盒子,还呈着几匹布料,正疑惑着听到通传了,怎么还没见到外孙女身影,就看到疏雨一直站着不前。祖母不由好笑:“阿弗,怎么站着不过来呢?“
    岑疏雨细细地看了一圈祖母面前的东西,往常有新布,都会让丫头送到自己院里选了裁衣,今天桌上铺着的,眼看都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料子,眼前才是夏天,料子上却还摆着冬天头上的卧兔儿。她抬起眼,迟疑地问祖母:“祖母是要送阿弗回家了吗?“
    外祖母听了愕然道:“你这精怪丫头。“  半晌才叹口气,看着阿弗舒展开眉头,向她招手,说道:”快过来吧,站在那里干嘛呢。”
    听着祖母嗔怪的口吻,岑疏雨已憋上了些眼泪,她快步上前坐在外祖母身边,外祖母轻轻揽过她,扶着她鬓角,笑着说:“要回家了,是好事,哭什么呢?”
    岑疏雨抬头,下巴轻轻戳在外祖母臂弯上:“外祖母疼我,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走。”
    老夫人眼角也沁出了泪,欣慰却又无奈地搂紧了孙女说道:“再舍不得,哪就能不让你走呢。那是你爹,你的家,该是有你这姑娘的位置的。”
    歇了口气,祖母又说道:“祖母就在这鄠州,若是你想这儿,就多给祖母来信。若是受了委屈。“
    说到这里,外祖母顿了一下,想到孙女才七岁,从小养在自己身边,此次回遂州,恐怕多又不适,再有年幼庶妹,也不知可还会有人这么疼这个惹人怜的乖囡。祖母轻轻晃着她,安慰有笃定地接着说:“也别怕,我们阿弗最是精怪,受了委屈,就告诉祖母,你就算是在琼州,祖母都能给你接回来。”
    听到这,疏雨破涕为笑,鼻头红红地,她从祖母怀里起来说:“孙女知道,有祖母在,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祖母笑着点头,拉着疏雨看桌上。“祖母给你备了些路上用的东西,还有些新衣料,你快过来看看。回到遂州你要是一时穿不惯府里的衣服,便叫雁乔差人去给你裁新衣去…”
    ……
    离开的那天,暑气蒸腾,疏雨的脸叫这热气蒸的微红,她在堂前拜别了祖母,雁乔手持一个包袱走在她旁边,包袱大人小,还恭恭敬敬地陪在疏雨身侧,看了不由的叫人笑出声来。雁乔是祖母给她选的丫鬟,此次也是要陪她一道回家。两人走过门槛,祖母不忍看别过了头,疏雨却突然捏住了袖边,身子顿了一下,猛地折返回去抱住祖母,她埋头在祖母怀里,撒了这一年夏天最后一次娇。
    祖母也再忍不住,泪掉了下来,抚弄着她的头哽咽无声。没多会儿,疏雨把眼泪一擦,挤出一个笑,说:“疏雨没有父母在身边照拂,但幸得祖母垂怜,让疏雨在您膝下教养了四年。祖母放心,鄠州来时的路并不远,疏雨念着您,定常回来看您。”
    祖母红着眼,整理好孙女的衣袍,含泪点头说好。
    等再别完祖母,转过身去。疏雨这词就真的要离开鄠州了,她在雁乔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内清凉,有提神的草木香。是祖母怕路上蚊虫叮扰,特地嘱咐人用艾草,菖蒲熏过了车内。疏雨回了头,最后看了眼门府和鄠州城的八街九陌,百般不舍地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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