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也不是猫,虽然面容稚嫩,脑袋却比猫要大上许多
这是豹,是只刚断奶的小白豹。
楚予昭怕惊着了它,并没有转身去看,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关窗,用余光注视着晶面里的小豹。
只见小豹抬起右前爪,跟着做出关窗的动作,左前爪动了动,似在插销,看上去憨态可掬,竟然是在模仿他。
楚予昭还注意到它头上顶着个小玉冠,背上也负着一团包袱,心里暗暗吃惊。可转念又想,很多动物喜好亮光闪闪的物件,诸如园丁鸟、乌鸦之类,曾经有宫人的首饰失踪,最后在树梢的鸟窝里找着。这小豹喜模仿人,兴许是见着哪名宫人戴冠,便偷了去自己戴上。
楚予昭关好窗,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将外衫随意丢在椅子上,再脱掉中衣,露出肌肉劲实的上半身。
烛光落在光滑的肌肤上,犹如镀上了一层蜜蜡,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线条变化,现出皮肤下蕴含着的蓬勃力量。只是胸膛有两处早已愈合的旧伤,分别横贯过心口位置,看上去颇为惊心动魄。
他并没有刻意去看房梁上的小豹,却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正抬手要去脱中裤,却发现定定看着他的小豹,突然伸出两只爪子在空中兴奋抓挠,粉红的小舌也吐了出来,一副不胜欢喜的模样。
楚予昭搭在腰上的手一顿,停下了动作,小豹看见他不继续脱衣时,竟然也停下了抓挠。
在那瞬间,楚予昭怀疑自己在那张毛脸上,看到了类似遗憾的表情。但又觉得想多了,那不过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畜生。
楚予昭若无其事地上了床,闭上了眼,看似在睡觉,心里却在思索,这只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寝殿里。
若说是有人不怀好意放进来的,也不会是这样一只乳牙都未掉的幼豹。而且根据白日情形,这豹不但对他没有恶意,还帮他舔舐伤口。
楚予昭脑内念头飞转,觉得这幼豹应该是偶入皇宫,再误打误撞进了乾德殿,对他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闭眼片刻后,他轻轻睁开了眼,果然,那只小豹以为他睡着了,正抱着廊柱往下滑。
楚予昭躺在床上淡定地看着,看那只小豹滑到地面后,还抬爪扶了扶头顶偏移的小玉冠。接着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案,跃上去,一屁股坐下,取下颈子上挂着的一只小瓷罐。
那两只胖胖的爪子就似人手般灵活,抓住罐塞拔掉,再往书案上倾倒着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楚予昭:不过是一只畜生
洛白:你礼貌吗?
第11章 小豹上朝
洛白将罐子里的桑葚全倒了出来,用爪子小心地拨弄成一堆,再将空罐子挂回脖子。
他不舍得就这样离开,回头看了眼大床,见楚予昭闭眼睡得很沉,便滑下书案,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直起身,两只前爪扶着床沿往里面看。
楚予昭的半边脸陷在阴影里,却被烛火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脸部线条。洛白端详了一阵后,又去瞧他手腕,那里白日被铁链磨破过皮,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楚予昭的手臂就搭在被子外,手腕刚好露了出来,好在虽然受过伤,但伤口已经结痂,也没有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
洛白放下心,准备离开,但离开前小豹圆溜溜的眼珠子又转到楚予昭的脸上离开前肯定要吧唧一下啊!
他有些兴奋地舔了舔爪子,再扶着床沿往前挪了两步。挪到枕头边时,他踮起后爪,伸长了脖子,那颗毛茸茸的圆脑袋,慢慢地,慢慢地向楚予昭的脸凑近。
可就在这时,楚予昭毫无预兆地突然睁开了眼,和近在咫尺的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平静无波,漆黑深邃,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这瞬间,洛白整只豹都僵住了,两只耳朵倏的平贴在脑袋上,身上的毛也根根炸起。
坏了,被朕抓住了。
他从小就被娘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让人见到原形,所以他变成豹后,总是会避着人。甚至在心里还有个认识,娘既然这么不想他被人看见,那么他的豹形肯定是很丑,不被人所喜,甚至会吓着人的。
可他现在不但被人看见了,那个人还是漂亮哥哥
楚予昭依旧静静地平躺着,眼睛微眯地看着这只小豹,看它凑到面前的大圆脸慢慢后退,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恐,扶住床栏的两只小毛爪,都在微微发颤。
接着,那小豹就飞快地往后窜,因为速度太快脚下打滑,还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将一条凳子给撞翻。
它迅速翻起身继续跑,一个突刺跃上书案,碰倒了笔筒,毛笔哗啦啦掉落一地。再砰地撞开已经被风合上的窗户,如同箭矢般射.了出去。
窗户撞开后撞上墙壁,被反弹得重新合上,毛笔骨碌碌滚了一阵后停了下来,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楚予昭正准备坐起身,就见窗户动了动,慢慢被拉开一条缝,同时窗下传来两声怪声怪调的猫叫:喵嗷喵喵嗷
砰!
窗户再次被合上。
洛白慌慌张张地在横梁上小跑着,几次差点踩空掉下去。总算顺利到达殿外,趴在自己最熟悉的那根横梁上休息。
幸好自己会学猫叫,不然就会被朕给认出来是豹了。
洛白有点后怕地回想着刚才那一幕,又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
你好好站着,当差就当差,别东张西望的。
好哥哥,我们换个位置吧,我站在这根横梁下面,背心凉飕飕的。
你怕什么?我刚才不是爬梯子检查过了吗?上面什么都没有。
就是心里不踏实。
横梁下传来细碎的对话声,是两名守在大殿门口当差的小太监。洛白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到心跳平息后,准备离开。
现在天色已晚,他若是还不回宫,元福姨一定会着急,提着灯笼四处寻他。
洛白扶了扶头顶的小玉冠,正起身离开,余光瞥到横梁最前方的那块木牌上。
对了,还没有弄掉木牌呢,赶紧去弄下压压惊。
很注重仪式感的小豹,在离开前又拨了拨那块辟邪牌,在听到那声啪嗒坠地的轻响,还有小太监似乎要哭出来的呻.吟后,才带着将一切都完成的圆满感,满意地返回玉清宫。
楚予昭刚看着小豹关窗离开,寝殿门就被推开,成公公带着两名侍卫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楚予昭坐在床上,回道:朕没事。
成公公端详他的神情,见他果然没事后便松了口气:陛下,老奴刚才听到屋内有动静他目光掠过屋侧的书案,看见上面一片狼藉后,愣了愣,陛下,这是
无妨,我刚才去关窗,结果将笔筒碰掉了。楚予昭平静地道:朕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明天再收拾。
是。
成公公和侍卫都退下后,楚予昭下了床,随随便便披了件外衫,走到书案旁。
刚才那只小豹,捧着陶罐不知倒了些什么出来,他得去看看。
书案上的一沓宣纸被蹬得七零八落,边缘处还染上了紫红色的印迹。他揭开面上的几张后,露出了下方那一小捧桑葚。
因为被挤压过,娇嫩的桑葚有几颗已经压破了,汁液将案面染得红红黑黑。
他垂眸看了片刻,拣了颗完好的,递到眼前左右看,再缓缓喂进嘴,清甜的汁水顿时在口腔绽开。
楚予昭轻嚼着桑葚,心头郁气随着那甜香淡去,眉目间也舒展了不少。
第二天,洛白被元福箍着没准出去,直到晚上等元福睡着后,他才溜去了乾德宫。
他又变成小豹,刚从殿外廊柱爬上飞檐的横梁,就看见后面路上出现了一盏灯笼,还有几道模糊的人影。
这条路通往宫外,晚上基本没人,他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就伏在房梁上往下看。
灯笼渐渐近了,是三名看着眼生的太监,都没有说话,只匆匆往前。其中两名抬着块罩着白布的门板,另一名提着灯笼走在旁边,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他们三人经过洛白下方时,突然一阵风拂过,将盖在门板上的白布撩起了半边,露出一张惨白中透着乌青的脸,空洞的眼睛和横梁上俯身的洛白正好对上。
竟然是个死人。
洛白虽然不怕死人,但冷不丁还是被唬了一跳,差点从横梁上跳起来。
停停,停下。提着灯笼的太监连声道。
抬着木板的人站定,一侧的太监用灯笼杆挑起白布往回遮,嘴里道:等会出宫时小心点,别又让布给揭开了。
是,公公。
那太监用白布将尸首重新盖上,抬头看了眼抬着门板的小太监,见他们脸上又是惊惧又是戚然,便冷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平日里若是不好好伺候主子,别哪一天门板上抬着的就是自个儿。
一名小太监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可是小远,小远也只是给陛下送了汤药,怎么就会被陛下给当场活活打死
闭嘴!大太监一声叱喝,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小太监回过神,也吓得面如土色,连声道:是小的不懂事,公公莫怪,小的再也不敢说了
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以后休得再提,今晚的事也不准说出去。大太监冷声道。
是是,谢谢公公,谢谢公公。小太监感恩戴德。
三人继续往前,灯笼和脚步都逐渐消失在路尽头。洛白坐在横梁上,总觉得躺在门板上那具尸首有些面熟。他仔细想了会儿,突然想起头一天,楚予昭将他自己关在屋子里时,有名小太监送去汤药,又被他一茶杯给砸了出去的事。
这尸首不就是那名送汤药的小太监吗?
可只是被茶杯砸了一下呀,怎么就死了?还说是送汤药时,被朕给当场活活打死的?
这些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洛白坐着生了会儿闷气,这才又溜去了乾德宫。结果将前殿后殿都找了一圈,也没有见着楚予昭的人。
直到听见两名宫女的对话,才知道他是去了几个被水淹过的地方,要视察当地的受灾情况,要过几日才会回宫。
没有漂亮哥哥偷看的夜晚,是不完整的夜晚,也是极度空虚寂寞的夜晚。
无处派遣空虚寂寞的洛白,终于纡尊降贵放下身段,和野猫玩到了一块儿。
一处偏僻的宫墙下,长满了荒芜的野草,不远处有块池塘,因为久无人打理,覆盖了绿色的浮萍。
草坪正中有块大石,一只浑身雪白戴着玉冠的小豹,正襟危坐在大石上。他身后坐着两只虎斑野猫,前爪高高举起,分别都握着一张芭蕉叶,交叉举在小豹身后。
前方聚集着一群花色大小各异的猫,都坐在后腿上,直立身体,前爪抱着一块小木板。
小豹一只爪子在身侧轻轻敲击,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正前方一只发愣的黑猫,抬起另一只爪子,对着旁边意气风发地一指。
你,去一旁泡茶。
那黑猫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到小豹指着的地方站好,继续发愣。
如此装模作样上了会儿朝,天上突然响起一道炸雷,地面似乎都跟着在震颤。
众野猫立即就想跑,但洛白还没有下令,所以也没动,只站在原地咪呜乱叫。洛白学着在朝堂上见过的楚予昭的举动,沉着脸,用爪子握住用树叶卷成的茶杯,往正前方用力一摔:嗷!
正在上朝哪,朝廷不得喧哗!
第12章 背上的黑影
很快开始下雨,洛白有点受不了,匆匆嗷了一声:退朝,就向着玉清宫方向奔去。
野猫将臣们如获大赦,也各自窜向避雨的地方,小小朝堂瞬间便樯倾楫摧,只剩一块大石和一些木板。
小豹奔跑在林子里,雨水从树叶缝隙洒落,濡湿了一层雪白皮毛。洛白抬头看天,被雨水打得半眯着眼,一边匆匆前行,一边想着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漂亮哥哥淋着了没有。
漆黑的官道上,飞驰着十数匹骏马,马蹄飞溅起水花,向着京城方向急速而去。
雨势越来越大,为首那人勒住了马缰,红棕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后停了下来,在雨幕中喷出白雾状的鼻息。
骑在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长长的黑披风迎风扬起,些许微光映出他俊美却锋利的脸部轮廓,正是出宫视察灾情的楚予昭。
他抬手对后方打了个就地休息的手势,接着翻身下马,走向路旁的树林。
身后的一群黑衣人迅速下马,他们腰挎武器,训练有素地扎起两座帐篷,再生火烧水,一切都有条不紊。
楚予昭站在草坪上,眺望着远处漆黑的夜,红四给他撑着伞,见帐篷里已经亮起了烛光,忙道:陛下,您先进营帐避避雨吧。
楚予昭用手背抵住唇,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身便向其中一座帐篷走去,红四急忙跟上。
这是简陋的临时帐篷,楚予昭低头钻进去后,高大的身形将空间挤压得更加窄小。不过地上已经铺了隔水毡和虎皮,架起了小桌,等楚予昭坐下后,刚热好的汤药也送了进来。
你们也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出发。红四看了眼楚予昭,吩咐那名送汤药的黑衣人。
是。
烛光下,楚予昭的脸色比平常更加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衬得眉眼更加深邃漆黑,冷肃锋锐。
红四将从他身上取下的湿披风挂在帐篷口,又倒了碗汤药递上去。
楚予昭垂眸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一言未发地接了过来,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咳咳。碗才离开唇,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惨白的脸上也浮出了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红四接过空碗,语带担忧地道:陛下,您喝了这几副风寒药,龙体也不见好,当地民间的大夫名气再大,那也终究赶不上宫里的御医,回宫后让御医再瞧瞧吧。
无妨。楚予昭摆了摆手,是这几日太累的缘故,等明天回宫,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喝完药便睡觉,虽然是气温偏低的森林雨夜,但毕竟是夏季,帐篷里也很温暖。楚予昭在虎皮上躺下,搭着薄绒毯闭上了眼,红四靠坐在帐篷门口休息,怀里抱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