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女声里带着娇滴又拘谨,像是鼓起全部勇气,伸手覆上身旁之人的衣领。
季淮猛地站了起来, 神色间也紧张慌乱, 眼神都无处安放。
杜湘的手被拍开, 身子顿时僵住, 脸色也跟着煞白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这副柔弱的样子, 当真惹人心疼。
“表妹你先好好休息,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他急急说,尾音未落,转身匆忙离去,步伐凌乱,有些落荒而逃。
杜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垂落下来的手,紧紧握住,指尖狠狠嵌入稚嫩的掌心,死咬下唇,情绪难以克制。
“姑娘,侯爷他……”丫鬟小香走进来,望着坐在床边的杜湘。
杜湘望着她,眼底的水光慢慢隐忍回去,挤出一抹牵强的笑:“表哥来关心关心我,他还有事儿,就走了。”
小香欲言又止,看向她的眼底布满同情。
书房内。
季淮负手而立,烦躁地来回踱步,他剑眉紧蹙,脸上皆是忧愁。
这一世,他是平昌侯府的小侯爷,自小才华横溢,八岁知音韵,十岁能作诗,十二岁能写一手好文章,能弹琴擅写曲,是个文雅之人。
后来连中三元,入职翰林院,颇受皇上器重。
赵贵嫔诞下皇子后很是受宠,有意在皇上面前撮合他和赵二爷的小女赵清月,他母亲喜欢赵清月爽朗直率的性子,两人自幼相识,也算彼此有意,也就成了亲。
赵二爷是武将出身,季家也是武将出身,季二叔死在了边关,他的胞弟季青安如今还在边关军营中,已经三年不曾归家。
两家又是世交,这一门亲事两家人喜闻乐见。
赵清月在家受宠,上头有两个哥哥,又有和她关系甚好的赵贵嫔,性子张扬傲慢,活泼灵动。
他是文人,有文人的傲骨儒雅,和她性格相反,但敬重她,对她喜闹的性子也觉得有趣儿,新婚燕尔,感情不错。
不过这两年侯府不太平,他父母相继离世,季小姑早些年嫁了个寒门进士,对方卷入纷争遭人暗黑,季小姑改了嫁,留下一女杜湘。
老夫人疼爱小女,看不过眼,又怕还有余孽会残害杜湘,就接来侯府中。
侯府本就人丁单薄,他和赵清月这两年也无所出,见杜湘能把老夫人哄高兴,心里还挺欣慰,还想着给她谋个好郎君。
谁能想到,杜湘对他有觊觎,老夫人见她身体娇弱,有意留在身边。
他对男女之事并不过多在意,心中自然没有这个想法,老夫人暗示过几次,他也没当一回事,但又对弱不禁风的杜湘上了点心。
杜湘就时常在他途经的地方弹琴作画,总是与他“偶遇”。她父亲也算有几分才学,而她体质差,从小就只能在闺房读书作画、弹琴绣花,看起来温婉恬静,配上弱弱诺诺的气质,男人看了的确能心疼上几分。
月末那日,她和他一起在亭子里对诗赏花,她无意提及想念母亲,他就说了好些季小姑的事儿,一不小心聊久了,回去后她就染了风寒,倒是让他愧疚不已,老夫人在耳边念叨,他就去看望了她几次,让库房给她拿了不少补品。
他洁身自好,心系江山社稷,对男女之事反应迟钝,也就与赵清月暗生过情愫,她入侯府后,他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对于这事,情窦初开就喜欢他的赵清月格外沉不住气,老夫人又暗示她主动开口收下杜湘,她一气之下就去与杜湘对峙。
他撞个正着,和她发生了婚后第一次争吵。
赵清月就像带刺的玫瑰,恼了就要扎人,两人冷战多日,杜湘因为自责,又生了场大病,看起来瘦弱不堪,他来她院内次数就多了些,见她躺在面无血色躺在床上,老夫人又在耳边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和赵清月怄气,动了纳杜湘为妾的心思。
老夫人说杜湘这身子得养许久,再不说亲,年纪也大了,去了别府,也不知道如何,还不如就一直住在侯府,也能陪一陪他。
如此,他就默许了。
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杜湘外表虽柔弱,野心不小,却又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小家子气没有大局。他不擅长处理女人之间的事情,只是被她外表所迷惑,心生怜惜,加上她听话,也就没计较。
又见赵清月活得肆意潇洒,对他客客气气,不冷不热,心中总堵着一口气,越发顺从杜湘。
赵清月在杜湘生了第一个儿子时小产过一次,后来再无所出,而杜湘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稳住地位。
他和赵清月两人心生间隙,也渐行渐远,最后到了形同陌路之时,她放权,杜湘争着出风头,让他在朝中被参了几次,升官无望。
本是宰相人选,硬生生混得什么都不是,杜湘养的那几个孩子,险些把侯府的前程都葬送进去,他气得一口血都要喷出来。
赵清月去世后,杜湘更是肆无忌惮,他才彻底看清,柔弱不过是外面,哪怕神色恹恹,眼底的贪婪和野心,也丝毫不减。
但她实在又不是聪明之人,季青安就曾大骂过,说她是京城世家里的笑话,而他是因宠妾灭妻受人耻笑。
而这个时候杜湘已经给他生了五个孩子,赵清月也已经去世,他无力也无心再管。
他对赵清月之间不知道哪一步走错了,从年少欢喜变成这般模样,是他心中一大遗憾。
她小产时,曾怀疑是杜湘的手笔,因为证据不足,加上杜湘产后虚弱,老夫人维护,他以为她是失去孩子心急,劝住了她,让她先不要追究。
之后他也查过,什么都没查出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她大概是心生怨气了,没再让他入房。
他一气之下,接受了杜湘安排的几个通房丫鬟。这口气,一堵就堵了几十年,见她言笑晏晏又端庄大方,实在不舒坦,眼不见心不烦,还指望他去认错不成?
她也蜗居在小院,没事不出来,据说在修身养性,生了重病也不告知他。
等她死了,他那口气就突然散了,随之带来的是一阵茫然和不曾消失的落寞。
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朝中游刃有余,回到家中,竟被这些事情捆住手脚,本应是有抱负的一生,硬生生过成毁掉仕途,家事也一团糟。
所有人都说他宠妾灭妻,当成教训,他从未觉得他对杜湘有过偏宠,他只是不想理会,不想上心,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这女人间的弯弯绕绕,比国家大事还烦,他想破了头,都不知道错出在哪里。
第680章 宠妾灭妻的侯爷(2)
翌日。
天还没亮, 外头就下了细细绵绵的雨,有些微凉。
“秋兰。”赵清月撑着身子起来,朝门外唤了一声。
秋兰很快推门走进, 前来扶她下床, 看着她一脸担忧:“小姐,你面色怎么这般憔悴?是不是染了风寒?”
她说着,又要把手覆在她额头上探一探,想到自己刚碰了凉水, 也就没伸上去。
“没事儿。”赵清月穿了鞋,“现在何时了?”
她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还早, 奴婢这就去打水。”秋兰扶她坐在梳妆台,快步又往外走。
赵清月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有些出神。
秋兰进来就看到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眼底闪了闪,什么话都没说,默默把水端到一边。
自从小姐和侯爷吵一架后, 侯爷就没来过了,听说是因为宫内事务忙, 老夫人那边不断在撮合侯爷和杜姑娘。
她昨天看到侯爷去杜姑娘院子了, 小姐听说后就一直没说话,默默进了房。
男人纳妾是常事儿, 国公府的几位老爷和少爷也纳了不少妾,只是他们二房没有这种风气, 他们老爷在沙场几次九死一生,回来后对夫人敬重有加,对少爷的教诲也是要尊重妻儿。
那杜姑娘简直是狐媚子,手段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要是侯爷夫人还在,指定是要治一治。
如今府内有老夫人撑腰,对方就越发猖狂了。
赵清月洗漱好后,秋兰又取来斗篷外套:“天气凉,得多穿些,可别着凉了。”
秋兰帮她穿好斗篷,又把油纸伞打开,主仆俩往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去。
途中,秋兰几番挑起话题,想让自家小姐心情好些,却没如愿,她们还晦气遇上了杜湘。
对方依旧一副娇弱的模样,被丫鬟小香扶着,看到赵清月还柔柔唤了声:“表嫂。”
平日里,杜湘总是一副素雅的打扮,眼下却面色红润,看向她的时候,还带了点羞涩和讨好。
赵清月自然知道是为何,放在袖口下的手微微攥紧。
“杜姑娘身子弱,可要注意才好,天这般冷,小心着凉。”秋兰看不过眼,替自家小姐愤愤不平,明面上是关心的话,实际上语气暗讽。
杜湘像是听不懂她言外之意,抿唇轻笑,点了点头,话语绵软,“我身子好些了,日后也会好好养着。路上滑,表嫂也注意些。”
“嗯。”赵清月往前走。
秋兰撑着油纸伞,干脆追上去,她气得发抖,压低声音骂道:“太不知廉耻了,想当初她刚进府,小姐你待她不薄,给了她不少好东西,背地里,她竟如此无耻!”
今日打扮都略带艳丽,配上春光满面的脸,不用想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还说要好好养着身子,这是在嘲讽她家小姐无所出,赶着上去给侯爷生子嗣吗?
赵清月:“秋兰。”
秋兰能想到的,她又何尝不知?心下一阵酸涩难言,心都疼了一宿,眼下又加重。
堂姐常说,男人心是最抓不住的东西,她明知,却又沦陷,大宅院的正妻不好当,疼着疼着,心就硬了,再生几个孩子,如何握住大权才是正事儿。
“前面道路滑,小姐慢些走。”秋兰闭了嘴,有些委屈又替她愤愤不平。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老夫人院子里,嬷嬷让人备了茶:“老夫人今日起晚了,夫人和杜姑娘先用杯茶暖暖身子。”
杜湘朝嬷嬷道了谢,坐在一边等候,她嘴边挂着浅笑,似乎一直在找机会同赵清月搭话,喝了口茶又道:“是姜茶,表嫂也快喝点,好暖身子。”
赵清月点头,也端起了茶。
老夫人被嬷嬷搀扶着出来,杜湘第一时间迎上去,关切问:“天冷了,您的腿有没有不适?”
“老毛病了,没事儿。”老夫人仔细瞧了瞧她,心情也甚好,还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眼底笑意渐浓,“用膳吧。”
“我扶您过去,一会我给您用香草熏一熏,您今晚就好睡些。”杜湘一边扶着她往那头走,一边在她耳边说。
“好好好。”老夫人满口答应。
季二叔死后,二嫂时常带着一对儿女去庄子上住,鲜少回来,也就只有她们几人用膳。
膳食一道道被端上来,老夫人随口问:“侯爷呢?”
话音未落,杜湘就接话:“表哥天未亮就进宫了。”她说完,又暗暗紧咬下唇,气恼自己的冲动。
昨夜季淮分明默许,又临时变了卦,让她一夜未眠,只能多涂几层胭脂水粉掩盖,她心有不甘。
又见赵清月握着勺子的指尖泛白,杜湘又不后悔说了那句让人产生误会的话,低着头默默喝粥,在外人看来,就是娇羞了。
老夫人眉开眼笑,心情颇好,看向赵清月:“今年天冷得早,府内该备的该发的,你也要快些安排。”她说完又说,“湘儿身子弱,给她多备些炭火和衣物被褥,这身子,得好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