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不开回了秦家,那么她也许就会像秦秋意一样,遇事只能朝别人摇尾乞怜。
她可不承认她和秦秋意是亲姐妹,也绝不认可自己身体里流着秦家那贫穷肮脏的血液。她生来就是城里人,是人上人。
“怎么这么不小心?”李文静语气不太好,多少有些埋怨秦秋意,“既然你自己准备的衣服不能穿了,就从我带来的厂里的几件备用衣服中挑两件穿吧。”
第一纺织厂制作的的衣服基本都是一些肥大的传统款式,颜色是席卷七八十年代的蓝绿灰经典三色,穿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改革开放以来,衣服的销量是一年比一年差。厂里的领导想做出一些变革,因此才有了时装表演队的试建。
为了这次表演的观赏性,李文静让表演队的成员自己带些衣服来,而她们为了给领导留个好印象,自然高兴地答应了。
八四年内陆刚刚流行起牛仔裤、喇叭裤和长裙,秦秋意观察了一圈,发现几乎所有的女队成员都选择了及膝的长袖长裙,还有个别的穿着的确良衬衣和喇叭裤,说实话,有点土土的。
当然,秦秋意知道对于这个年代来说,她们已经是很“潮”的一类人了。
“秦秋意,你是女生组第五个上场的,快点来挑衣服,耽误表演的话你就给我离开表演队!”说完,李文静又对其她人交代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后台,去观众席陪领导。
唐曼料定秦秋意翻不出什么风浪,扭过头不再关注她,而是挨着杜爱芳坐下,对着镜子做最后的补妆。
拿出粉饼,时不时的和杜爱芳聊两句天,中间穿插着几声娇笑,简直刺耳极了。
张蕾气得跺了跺脚,拉住秦秋意纤细的手腕,“你看看她,还是你的亲姐姐呢,就这么对待你?”
她知道唐家抱错孩子的事,也清楚秦秋意和唐曼的渊源,正因为如此,才对唐曼的冷眼旁观和落井下石越发寒心。
秦秋意用空着的那只手随意翻了翻落地衣架上的几件衣服,声线轻柔地说:“我们可不算姐妹,她姓唐,我姓秦,好了,表演马上开始了,你也去准备准备吧。”
“可是你的裙子……”张蕾面色难看地盯着那几件版型难看的衣服,咬了咬牙,“要不我把我的第二套衣服借给你穿吧,省得你没有一身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秦秋意一脸惊讶地抬头:“你把另一条裙子借给我的话,那你和我一样可能都转不了正了。”
整个时装表演队,只有秦秋意、张蕾和男子组的吴博皓是临时工,其他都是原来纺织厂的正式工。
张蕾和吴博皓正在处对象,两人有多想转正、分一间屋子留给以后结婚用,她是知道的。
正因为如此,秦秋意对张蕾表达出来的善意才更加动容。
“没关系,大不了就是晚些时候再转正嘛,总比让你一个人离开表演队要好多了吧?”张蕾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话里话外都在劝慰她接受她的提议。
伸出白皙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秦秋意桃花眸微弯,声音添了三分温暖,“小蕾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暂时不需要你的裙子,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就等博皓哥走完第一场秀把他的西装上衣借我一下。”
这次演出安排的表演顺序是男子组的8人先出场,然后是女子组的12人,再接着分别是男子组和女子组的第二套衣服展示。
“你要他的西装上衣?你又穿不了那个……”
“你现在去和博皓哥说一声好不好?我稍微把衣服改造一下,重新做个搭配。”
虽然不明白秦秋意到底要做什么,不过身为她的好朋友,张蕾还是走出去敲了敲隔壁的房门,找吴博皓说明情况。
秦秋意前世做为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天天和布料、服装打交道,别说只是衣服开了几道口子的小问题,就是唐曼把衣服剪得七零八碎,她也能完美解决问题。
刚才秦秋意之所以不跟李文静打唐曼的小报告,除了没有证据的原因外,还有就是不想和她们扯皮,她需要利用最后的几分钟时间做出补救。
秦秋意一把扯下头上那朵当配饰的大红花,散下头发,弯腰从化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几剪刀下去直接把那条波点裙的下摆给剪下来,然后捏住下摆一端随手撕了几下,撕出两三条布条和一个宽一些的布块。
布料发出的“哧啦哧啦”声惊动了整个化妆间的人,不过这时门外的男队员已经陆续开始往舞台那边走,报幕员的声音远远传来,演出即将开始。
所有人没有心思再去看秦秋意,而是纷纷起身跟着往外走。
“秋意,我和博皓哥说过了。”
张蕾回到化妆间听着舞台的音乐声不禁紧张起来,这是她们时装表演队第一次登台亮相,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可是越是知道这一场秀的重要性,她越是紧张,到最后甚至手指、手腕和手臂全部微微颤抖着。
秦秋意正在重新编头发,编完后用波点布块充当发带松松地一系,额角两旁用手指一勾,勾出了两绺头发散在两颊,精致的五官霎时平添了几分魅惑。
她从衣架上拿起一件基础款的黑色细纹毛衣,往肩膀后一披,毛衣的袖子搭在胸前简单的微微一系,恰到好处地遮住红裙上肩膀和后背处的裂痕,时尚感十足。
时间太急,秦秋意来不及对衣服大动,只能先凑合一下。
对她来说是凑合,但对张蕾来说可就不是了,“哇,你这样一搭好漂亮啊!”
秦秋意微微一笑,看着暂时忘记紧张的张蕾轻轻眨了眨眼,拿出两条刚才撕好的布条,“我也帮你改造一下。”
张蕾穿的是一条短袖的白色连衣裙,在三月这个天气比较冷的日子,她选择了这么一条裙子,秦秋意真的有点佩服她不怕冻的勇气。
张蕾的腰很细,这条连衣服在腰部的位置有些松垮,显得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加上她的皮肤偏黄,配着纯白色不太好看。
秦秋意将手里的黑白波点布条一条系在张蕾腰部偏上的位置充当腰带,拉高身材比例,一条在她的右手腕上绑了一个蝴蝶结。
简单的两个配饰,瞬间提升了她整体造型的时尚度。
“好了,你跟我一起去舞台边候场吧。”秦秋意拍了拍张蕾的肩膀,“在上台之前闭眼做几个深呼吸可以缓解紧张,如果上台后还是紧张的话,就把台下的人想象成一种你讨厌的蔬菜,无视掉就好。”
紧张感只能由张蕾自己慢慢克服,以后走台步走得多了逐渐会好很多,秦秋意只能稍微安慰她两句,给她提点小建议。
“你们这不是在胡闹吗?咱们的厂子是纺织厂,你们不想着怎么搞生产,非要组织一个什么时装表演队,弄这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
孙同军副厂长拽着时装表演队的负责人也是纺织厂文艺部副主任的钱杨走到观众席后排低声训斥。
孙同军早在一个多月前钱杨提交拟建时装表演队的提案时就明确表示过不同意,同样不同意的还有几个比较古板守旧的人。
不过和他分属于不同派系的厂长葛大川却表示同意钱杨的提议,在会议没讨论出结果后居然给钱杨出主意,让他带着更详细的计划书去找纺织厂的直属上级单位——海云省轻工业部的陈秘书去提这件事。
陈秘书留过两年学,对时装、表演之类的接受良好,在他的帮助下纺织厂火速拉起了一个临时的时装表演队。
对于这个新兴队伍,纺织厂内部会议上没少进行过争论,各派系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表面上看是在争论时装表演队应不应该建,实际上是厂长和副厂长在争夺厂内的话语权。
今天就是领导们一起来验收成果,看看这个表演队有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下去。
第三章
钱杨属于厂长那一派,又是时装表演队的发起人,听到孙同军的话自然十分不乐意,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明面上反驳领导绝对不可以。
思及此,钱杨挠了挠头,憨憨一笑,装傻充愣道:“孙副厂长,表演马上就开始了,您赶紧入座吧,那边几个市里的领导还有陈秘书都在等您呢。”
孙同军满肚子批评的话被钱杨一堵,憋得脑门直抽抽。
四目相对,钱杨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让孙同军看不出他的丝毫真实想法。
孙同军绷着脸,锐利的视线仿佛刀子一样割向钱杨那张假笑的脸,“以后再找你算账。”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往市领导那边走去。
“得意什么,不就是仗着自己在市政厅有人吗?”
钱杨收起笑容,嘴角轻轻勾起,眼底划过一丝讥讽,“还好意思说什么抓紧时间搞生产,也不想想仓库里都积压了多少库存了,再不想办法做出变革,一味守着‘第一纺织厂’过去的荣光,迟早完蛋!”
*
国内八零年代的走秀舞台用的基本都是各个影剧院的舞台,没有专业的“t”字台,时装表演队的队员也被成为“演员”,走秀的时候表演性质居多,走、转和简单的手臂舞蹈动作结合,与后来专业的台步差别比较大。
同时,表演队上台表演时突出的是个人魅力,而不是淡化个人特色,专注于展现服饰魅力。
秦秋意前世在早期创办个人服装品牌时,曾经多次充当过自己品牌的模特,无论是t台走秀还是平面杂志的拍摄,经验十分丰富。
不过,因为舞台的限制,她并不准备走专业的台步,而是按照李文静设计好的一部分表演动作来表演。
即便如此,秦秋意比其他人更加突显的长相和气质、自信优美的步态以及简约的造型和穿搭,一出场依旧让台下的所有人眼前一亮。
原本对前几个表现不太好的队员略有微词的陈秘书也不禁坐直了身体,毫不掩饰他眼中的惊艳和欣赏。
及膝红裙衬着秦秋意的肤色如玉般无瑕,明润的桃花眼微弯,琥珀色的眼波流转,映着舞台不住变幻的灯光愈发动人心魄,像神话故事中下凡到人间的仙女似的。
她的肩背挺直舒展,天鹅颈的弧度优美,台风也很稳,不像其她人穿着高跟鞋走起来时总有些手忙脚乱、束手束脚的样子,她好像就是专为舞台而生的人。
长裙飘飘,腰肢纤细柔韧,瞳孔中仿若盛满了迷人的星光,一颦一笑,都让人沉醉。
就连不看好她们的孙同军,在秦秋意上台后也被震撼到身体微微后倾,悄悄吞了吞口水。
与他隔开两三个座位的钱杨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食指微屈,扣了扣座位扶手,不大的“哒、哒”声吞没在现场的音乐声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秦秋意下台后遇到正在候场区等她的吴博皓,吴博皓把搭在胳膊上的西装外套递给她,寒暄两句后回到男子化妆间换第二套衣服。
秦秋意将衣服打开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几下,然后披在肩上试了试长度,心中有了大致的尺码数据后回到屋里对它重新改造。
她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时间紧任务重。
先简单地给西服后摆贴近她腰线的位置做了捏褶处理,然后缝了几针固定,这样不仅缩短了西装的长度使它不至于过于拖沓,而且增添了几分设计感,把原本偏向硬朗的西装柔和化。
秦秋意换上只剩半截的白色波点裙,从衣架上挑了一条灰度浅一点的阔腿裤,将裙子塞进裤腰里,接着挽起裤腿,露出纤细的脚踝,把裤子变成九分裤。
最后把改良的西装往肩上一披,直接登场。
如果说第一套衣服是三分性感加上三分休闲,那么第二套衣服就是时尚的职场风,把秦秋意衬得格外飒爽干练,却不失女性的优雅美。
尤其是两条比例完美的大长腿,十足□□。
黑色的高跟鞋随着乐点一步一步踩在舞台上,声音被明快的背景音乐盖过,可是台下的众人,分明能听清它们在心尖上踩过的余音。
“刚才那个穿西装的女同志很不错嘛,谁规定了只有男人才能穿西装?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妇女同样能顶起半天边。”
南桥市妇联主任汪娟连连点头称赞,“那位女同志思想觉悟很高嘛,男女平等就应该在各个方面体现出来,服装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全国从前些年开始实施计划生育政策,不但是为了有效控制人口,还是为了将女性从无休止的生育功能中解放出来,用来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女人不应该被困在灶台和孩子之间,而是要到社会、工作中发挥自己的能量,为建设祖国添砖加瓦。
汪娟见多了围着一家人转,辛辛苦苦伺候一家老小却没有话语权,甚至被丈夫和婆婆动辄打骂的女人。
所以她一直强调女性要自强自立、工作赚钱,提升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
秦秋意的职场穿搭和她展现出来的自信独立恰好契合了汪娟的思想,令她忍不住夸奖了好几句。
孙同军低咳了一声,似是为了掩饰刚才见到秦秋意的失态,他眉毛一扬,开口贬低道:“不过是奇装异服加美女,有什么好看的?”
汪娟侧过半张脸,斜斜地剜了孙同军一眼,“孙副厂长这么说就不对了,改革开放是时势所趋,你所说的‘奇装异服’是开放带来必要产物,‘时装表演队’也是。”
“你可不能再守着老一套的思想了,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汪娟了解孙副厂长和葛厂长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没兴趣掺和,今天只是就事论事。
闻言,孙同军皱了皱眉,嘴角下压,被一个女人当众说教让他内心十分恼火,汹涌的怒火像滚烫的火炭一样在胸腔内来回翻滚。
坐在他右手边的周海洋暗中掐了他的大腿一下,示意他冷静下来。
周海洋是南桥市财政部的部长,也是孙同军的姐夫,护短得厉害。
如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孙同军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端起桌子上的搪瓷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凉白开解气。
周海洋上眼皮轻轻一耷,手指在手表的表盘上细细摩挲,不咸不淡地开口:“汪主任的话我不能完全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