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七尺高,要是屋子盖地太高,空落处太多,冬天不暖和。
庆脆脆:“寻常的泥瓦房子有地基不倒塌,竹舍可不一样,只能扎进地里立着,所以入土越深,房子越不容易倒。长些好,咱们挖坑的时候得比我膝盖还深才好。”
王二麻子懂她的意思,“脆脆,还是你聪明,我和三叶子住在这里都五年了,要是早换成竹舍屋子就好了。”
农家人谁会住竹子盖成的屋子,一来漏风不保暖,二是容易招来飞蚊虫子。
上一世进了县太爷后院,家里的大公子好文人风雅,总是住在竹舍草庐中,她遭了厌弃,闲着无聊逛后院的时候,见过几次。
当时伺候她的婢子有个哥哥是做泥瓦的,懂得些盖房子的技法,正好说来给她解闷,谁曾想今日倒是用上了。
新屋子没起,旧的茅草屋自然不能拆,昨天定好新房子的样子,今天用黄泥围出了痕迹,庆脆脆正用麻绳将第一面竹墙穿孔连在一起的时候,听到外边有孩子的哭声。
王二哥上山去割艾草和黄麻,院子里三叶子不在,庆脆脆越听越觉得是三叶子的声音,奔出门去看。
过了野树林,正好瞧着四五个小孩子堵着三叶子在扔石头。
哭的人可不就是三叶子嘛。
“干什么呢?”庆脆脆吼了一声,那几个小孩子被吓一跳以为是三叶子那可怕的哥哥赶来了,下意识往后跑。
跑一半才发现是一个比他们高不了多少的妇人,瞧着瘦伶伶的,一看就好欺负。
他们捡了石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往人身上砸,其中一颗大的正好打在庆脆脆的头上,她把三叶子护在身后,跨步拽了几个人当中最嚣张的那个。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看他还抬腿踢人,抓了他胳膊转身,随手拿了一只树条,呼呼地就抽。
树条细长,她力气不小,没几下就打地这孩子哇哇直哭。
庆脆脆只是教训他,并不过分收拾,将树条扔开,指着剩下几个躲得远远的孩子,警告道:“下次再看见你们欺负三叶子,小心我抓着你打地你爹娘都认不出。”
小孩子不敢多嘴,害怕地转身往村里跑。
其中一个一边跑一边喊:“王豆豆被人打了,王豆豆被人打了。”
庆脆脆将手里这个放开,“你叫王豆豆?你爹娘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欺负一个生病的小娃娃?”
一想到方才三叶子哭得喘不上气的样子,她就窝火,索性又抽了三下。
听着厉害,其实都在肉多的屁股上。
而且小孩穿的不少,真落到实处没几下,吓唬吓唬他罢了。
“以后还欺负三叶子嘛?”她问。
看他满脸鼻涕眼泪,却听懂了她的话,乖乖地揉着眼睛点头,这才放他离开。
三叶子跟在她身后回来,脸上已经没泪珠,还是抽抽搭搭,“二嫂子,王豆豆是大嫂子的娃娃,他肯定要回去告状。”
庆脆脆动作一滞,大嫂子?那不就是她妯娌。
她皱皱眉头,“他是不是老来欺负你?”
三叶子点点头,“他老来家里,见哥哥不在,就扯我衣服,还拿石头砸我。”
“你哥哥知道嘛?”
三叶子再次点头,“可是哥哥告诉王豆豆不许打我后,王豆豆回家就要告状,然后大嫂子就要来家里骂二哥哥。”
所以后来即使被欺负了,他也不再和二哥哥说,二哥哥养他很辛苦,每天砍柴打猎,还得养他吃药,就不用添麻烦了。
庆脆脆才不怕所谓的王大嫂,“没事,有了二嫂嫂,她再敢上门必定大棍子赶出去。”
王二麻子回来听了前后,忙活着将艾草捣成泥,“大嫂是长辈,每次都拿身份压人,我嘴笨说不过她。”
“有理不在辈分,我倒要看她有多厉害。”庆脆脆摩肩擦掌,只等着人上门。
果不然,后半晌太阳斜挂着,有一道妇人骂咧的声音越来越近。
庆脆脆听她嘴里都是‘克死人’、‘天煞孤星’、‘遭瘟’、‘八字硬’之类的字眼,起身将瓢递给三叶子,“嫂嫂给你出气,你用这艾草水好好冲着竹子。”
三叶子老老实实地接过,同他二哥对视一眼,看二嫂子发挥。
听着声音更近了,庆脆脆端起一盆脏水,照着门外一泼,下一瞬一道尖利的喊声响彻四周。
“哪个作死的贱货不长眼,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我这新做的衣裳,花了二十个铜板,谁泼的,给老娘滚出来。”
见没人应声,又喊道:“三叶子,三叶子,死东西,小畜生敢不张嘴,信不信扯烂你...”
——“你要扯烂什么?”
只听一道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响在身前,王大娘子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从院子里绕出一个清瘦的娇小姑娘。
手里正端着一个木盆,有水滴一颗颗地往下,落在她脚边的泥土地上。
还能不知道是谁泼的水?
王大娘子哼一下,“你就是我家二小子新娶的小媳妇,庆家大姑娘,是吧?”
她指指自己的裤脚,草绿色如旁侧野草一般鲜嫩的布料上碍眼地挂了点点深色,是方才不小心被泼到的水迹。
“你是瞎了眼不成,不知道老娘打门前过呢?赔钱,二十个铜板,快些拿出来。”
“街上的叫花子都不敢这么开口,你倒是脸大。”庆脆脆看她一张比驴还长的脸,啐一口,“是哪门子的瘟神,谁叫你从我家门前过的?没得脏了我们风水!哪儿来滚哪儿去。”
“小蹄子贱货,敢跟老娘叫板,信不信我...”王大娘子就要扑上来,却见对面的人背在身后的右手亮在人前,正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
“说呀?怎么不说了?”
她目光越冷,衬得手里刀更吓人,似乎下一瞬就能劈在头脸上。
王大娘子有些心惊,讪讪地往后退下,“弟妹,你刚进门,不认得我是谁,快把刀收了。我是你大嫂,咱王家大房的。”
她客气,庆脆脆也客气,刀收了,脸上却没笑,“是大嫂呀,你看我,方才远远听着有人犯病,扯着嗓子骂人,还以为是村里的疯老婆子过来。”
王大娘子一僵,哪能不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
心说这闷葫芦嘴的二麻子倒是娶回一个嘴巴厉害的媳妇。
“瞧你,嫂子那是说别人呢。站在门口说话不方便,走,咱们进屋说。”
刚抬脚,就见那把菜刀又亮出来了。
庆脆脆拦住:“不方便。我和二郎新婚,里头都是贴己东西,外人不能进去看。有什么事情在这说吧。”
王大娘子翻个白眼,落了好几回面子,也懒得装相,“你把三叶子叫出来,下晌他豆豆小侄儿看他一个人呆着可怜,陪他耍,怎么就拿细柳条敢抽人?婆婆去了,我这长嫂就是王家的娘,可得好好教教他。”
“大嫂别惦记着教别人,好好教教你自己的娃吧。”说着一顿身,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小石子砸在她身上。
“豆豆挺会玩的呀。他就是这么和三叶子玩的,大嫂子觉得没问题,那我也和你这么耍耍。”
说完,蹲在地上捡一颗砸一下,专门瞅着不显眼的地方扔,一路撵着把人赶到野树林才作罢。
“大嫂子,我刚嫁进来,就一间茅草屋子,家里空落落的,连个灶台都没,听说婆婆和公爹在的时候一直没分家,二郎说大哥一直没分契户,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得一心过日子,是不是?”
这话一出,王大娘子脸色一变,哪里还惦记什么儿子被打的事情,“二弟妹,你看,怎么又说到分不分家了。如今这日子不是正好嘛,肯定是豆豆那孩子皮实,没说实话。我先回家问问,我去问问....”
话说完,一溜烟就跑。
跑远远地回头看过来,见她还盯着自己,再不敢做歇。
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可别真的上门要分家呀。不行,得赶快回家和当家的说道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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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记得还钱(修)
庆脆脆冷眼看她仓皇离去,心底转过深思:丈夫的名声一直不好,她怀疑就是这个大嫂子造谣生事的。
瞧她方才一路骂骂咧咧走过来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听了满耳,一传十十传百,没有的事情也有鼻有眼了。
她问过王二哥,克死亲人的名声并非自小有的,而是婆婆难产病逝后才渐渐有的。
她不了解这位大嫂子的品性,但是从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方才她只是隐晦地提出一家人,王大嫂便如此慌张,肯定有鬼。
大嫂是外村媳妇,不知根底,还是需要跟别人打听下。
又或者该去里正家里走一趟,王二哥受不了大房阴阳怪气,领着三叶子独门独户,总得有个说法吧。
眼下还顾不得,先把屋子立起来再说。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收获两道热情又敬佩的眼神。
庆脆脆这才恍地觉得片刻前的自己太虎气了,有些害羞,“我平时并不这样的,只是瞧着三叶子受委屈,忍不了。”
王二麻子眼睛亮亮,“我也忍不了,但是每次都被嫂子压着骂。总不好真的动手打她。”
尊上的礼教在前,若是自己敢动手,传出去,里正为了村里的名声肯定要把他们撵得更远,或许连这间茅草屋都保不住。
庆脆脆自然明白他的顾忌,见三叶子正蹲在丈夫跟前,瘦巴巴的小手一搓就是一股细绳,招呼他到屋子里。
矮脚床上有一张刚做好的被子,粗麻质地胜在颜色新,鸦青色的,缝好被子,瞧着手头上有一股黄线,三两针绣了一个小兔的轮廓。
三叶子欢喜地摸着新被子,还有新被子上的兔子,“二嫂子,这都是给我的吗?”
庆脆脆点点头,匝量下三叶子的小身子,“二嫂子给你做了新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冷,有些零碎布头,给你再缝一件小衫衣,好不好?”
三叶子大眼睛扑闪扑闪,落了颗泪下来,“二嫂子,三叶子觉得你像娘。”
嗯?
庆脆脆一愣,“为什么这么说呀?”
“二哥说娘是个太阳一样暖和的人,笑起来跟花一样。”三叶子忍不住往她怀里靠了靠。
小鼻子吸吸,真的像太阳,是暖的。
庆脆脆笑出来,由着他抱着自己,好一会儿,三叶子又猛地跑出去,冲在院子里挖坑的哥哥道:“二哥,三叶子有新被子了!”
王二麻子抬头看他,弟弟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仰着头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哈哈笑声响在他心头。
他的小妻子就在弟弟身后,面目含笑,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兄弟。
而他成家理家,一步一印都有了归处。
夕阳暖黄,映着小院子金黄灿烂,茅草屋在地上投下一个模糊的温馨影子,衬出潦倒家境下的所有人的欢愉。
王二麻子眼眶一酸,觉得这一幕是应该是他前半生中最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