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难得不早朝,放了大臣三天假,他也顺势起晚了些。
隔夜起来,细雪将天地铺满银霜,朱璃碧瓦的屋檐覆上一层新雪。
燕瑛小时候喜欢玩雪,偏生又怕冷,总会穿得厚一些,才敢走出去。
燕淮遣散跟在左右的宫人,缓步游走在宫廷之中,上了高楼,眼里露出期盼。
那远方的游子,可还记得归家的路。
他站得时间太久了,王喜生怕陛下龙体有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陛下,风雪大了,该回去了。”
君王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躯,落下不少身上的雪花,难得惆怅,“王喜,你说他今年会回来么。”
王喜沉默了下,挤出笑容来,“会的,殿下没准正在赶来的路上,陛下还是保重身体,大过年的,若殿下回来看到陛下如此不爱惜身体,定是不高兴的。”
“你也就会说这话哄朕开心,今夜宫门就不要关了……朕怕他回来发现宫门落锁,又耍脾气离开。”
“奴早就吩咐过了,年年如此,不会忘的。”王喜伸出手扶着君王离开,“东宫也早早命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殿下一回来,什么也缺不着,要什么有什么,往日喜欢的东西,也都备齐了,陛下放心就是。”
燕淮笑了笑,难得高兴,心情也好转。
只是这份高兴并没有维持太久,他从清晨,等到日暮,那人依然没有回来的音讯。
燕淮有些不高兴,“他莫不是又不回来了。”
“来的,来的。”王喜连忙道,“外边风雪越来越大,路上不好走,耽搁了殿下的路程。”
燕淮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雪,十分有忧心。
“奴让人把殿下喜欢的雪璞酒温上一壶,等殿下回来,好暖暖身。”王喜说完,立刻吩咐去温酒。
可是酒温了一回又一回,离人总不归。
君王都喝醉了,雪璞酒都下肚了两壶,即便是醉了,也在问归期。
“来了吗。”
“何时来。”
“快回来。”
没人敢回应君王,连王喜都不敢回应,他在心底叹息一声,小心翼翼的把窗户关上一些,免得君王受冻。
窗外风雪肆虐,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外边黑漆漆的,除了红梅怒放,半个人影都没有。
守夜的宫人也都因为过年而放了假,这几日不用在外守夜。
这样的天气,怎么会有人呢,只是无人敢说。
奢华而精致的寝宫里很安静,能听见寝殿内烛火跳动的声音,以及殿外呼啸的寒风。
君王一手支着额头,似是不舒服,又像是在闭目养神,有宫人悄悄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困眼朦胧。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烛火燃烧大半,泪烛成堆,顺着宫灯架往下蔓延,外边呼啸风声依旧不止。
由始至终,走出丛林的,只有他一个人,后来的种种,都是他的虚幻出来的。
之前死寂一般的大殿瞬间热闹起来,快要燃烧殆尽的烛火也被换上新烛,亮如明昼。
燕瑛看了一眼天色,起身道,“我要走了。”
他的九郎,早已经埋骨青山,孤魂荒野,是他自欺人,不肯承认,每年除夕都要打开宫门,盼望他魂归故里。
nbsp;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得一阵脚步声。
“九、九郎。”君王急切的起身,步伐踉跄了下,还是朝着小儿子过去,“你冷不冷,为父叫人给你温一壶新酒暖暖身体,你总不肯告诉为父归期几时,若提前说了,就可叫人去接你,也不必淋这一场风雪。”
燕瑛伤得太重,临死之前那么痛苦,最后也没能熬过来,死在燕淮面前。
“……下次吧。”燕瑛笑了笑,转身离去。
你那么恨我,连最后一面也不肯来见。
“那么快,再多留一会儿罢……”
燕淮麻木的闭上了眼睛,有血泪从眼角流出。
派人去寻也无功而返。
燕淮自欺欺人的认为燕瑛没死,他背着一具尸体在丛林里过了许久,可是尸体的味道很容易吸引各类野兽,他无力保护,唯恐燕瑛成为兽类口中之食,不得不忍痛把燕瑛火化。
燕淮痛切心扉,竟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
“九郎!”燕淮喊着,正要拦住他,猛的睁开眼,桌上干净,温酒早已冰凉,他看向身旁,一点也没有人坐过的痕迹。
他大限将至之时,变得精神抖擞,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系列后事,临死前不死心的盯着宫门的方向,仿佛在等谁来。
最后的最后,他回到了那一年江南水岸,碧波湖畔边,不见熟悉的身影。
他在冷冰冰的王座上再熬了十年,积劳成疾,病入膏盲。
君王猛的抬头,向门口望去,只看见迎着风雪归来的青年正站在门口,他拍打着身上的风雪,解释道,“风雪太大了,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好在中途小了一阵,赶了回来。”
燕淮最终是憾恨闭目。
那里发生了离奇诡异的案子,又或者见到了什么儒家名士……他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燕淮含笑听着,不知不觉天色将明。
燕瑛任他抱着,“早就跟您说了归期不定,父亲不必日日盼望,今儿是年夜,怎敢不回。”
温酒佳肴尽数摆满了整桌,燕瑛与他交谈着路上的见闻。
他贪婪的看着小儿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颤抖着把人抱在怀里,“你总算回来了,为父以为你忘了回家的路。”
好几次梦到燕瑛到他梦里,但都没说上一句话,醒来时难免恍惚失望。
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繁花落尽君辞去,君无归期。
他那时候饿晕了,被野兽拖走,那猎户把他救走时,他身上已经没了燕瑛的骨灰,不知道掉在了何处,
那悬崖是深不见底的噬人谷,燕瑛跳下去,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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