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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翠烟的屋子离得近,起先欲睡,听见这头里好一阵喧嚷,心知是卢正元夜半归家,走到这里撒气来。不放心韫倩,便走来瞧瞧,谁知进门见二主二仆皆是惊慌模样,还瞥见卢正元倒在地上。
    她揣测出二三分,什么也没说,抄了花绸手上的灯朝卢正元照一照,站起来把几人望一望,“这时候,来只顾发楞做什么?太太,先打盆水,把地上的血擦了。姑妈,你家中有依靠,先使人回去传话,叫个能拿主意的人过来,趁着夜里,想出个法子,天亮好开交的!”
    花绸连连点头,吩咐椿娘,“你快去告诉赶车的小厮一声,叫他回家去使桓儿过来。”
    椿娘慌慌与莲心出去,那小厮得了消息,慌着骑马奔回家中,走到奚桓院内,使力才拍两声院门,奚桓便立时由帐中弹坐起来,惊得满额汗,呆了少顷,心道不好,忙使唤采薇掌灯。
    未几底下开了门,小厮奔廊而上,进门见奚桓已披着衣裳坐在外间榻上,脸色有些沉,“什么事?”
    那小厮瞧采薇一眼,附耳过去细说一阵,片刻后奚桓抬起眼吩咐,“你先去套了马等我,我片刻就出来。”
    这厢叫采薇更衣,沉默中脑子转了好几圈,采薇见他眼色发冷,一时不敢问,只打了灯笼给他。
    临离家前,奚桓又去二房院中,请奚峦派个顺天府当差的仵作赶往卢家去。近四更赶到卢家,门上早候着翠烟的丫头,迷了门房的眼,带着奚桓悄么进了后头。
    这时节花绸早盼得心慌,坐难坐,行难行,愁得不知如何。见他进来,忽地喘了几口气,一下哭出来,朝他走去,“桓儿,你可算来了……”
    奚桓见她脸吓得白白的,眼圈红红的,心里软得无法,顾不得人在,忙将她搂在怀里轻拍,“我来了,不怕了不怕了,什么都不怕,啊。”
    众人避着眼,花绸瞥见,忙由他怀里退出来,“你快进卧房里瞧瞧,是不是死了,我探了鼻子,像是没气儿了,吓得我们不知怎么好,都没了主意。”
    “好好好,先别急,我去瞧瞧。”
    说话叫人点了十几盏灯,照在卢正元上头,奚桓凝着眉,将他翻过去,扒着后脑一瞧,是个不大的创口。他又伸出两个指头去摸一摸,因在刑部复核了好些案子,瞧了不少仵作的案牍,有些经验,放下心来,“伤口不深,不是被砸死的。”
    那翠烟挤在人堆里笑喘一口气,“既不是砸死的,那是怎么死的呢?唬得人慌得不行,姑妈方才还讲,少不得要到大狱里吃几年牢饭呢。”
    奚桓抬眼瞧瞧花绸,见她还是泪水涟涟、白面心惊的模样,忙站起来拉她,“确切的,我也不大懂,我请了顺天府的仵作来,一会儿叫他瞧过了,才好决断。先不要走漏风声出去,也不要挪动尸体,就这样摆着,外头去等。”
    众人皆松了口气,韫倩叫瀹茶上来与奚桓,便在外头坐等。半个时辰后仵作才来,将卢正元仔细查验了,笑秉奚桓,“世兄断得不错,不是砸死的,是酣酒胸痹而死。”
    翠烟坐在榻上因问:“怎么个酣酒胸痹而死法?他平日并没有什么大病,喝了场酒,如何就死了呢?”
    “噢,夫人有所不知,”那仵作朝她打了个拱手,“尊家老爷是吃多了酒,加之体胖,又动了大肝火,便一时胸口麻痹,叫你们的说法,就是太肥了,怄得一口气喘上不来,就死了。”
    闻言,翠烟忍不住障帕而乐,“这常说‘一口气上不来’,原来是这么个上不来法,还真能死人呀?”
    “能死的,有的人,打个嗝儿都能呛死。”那仵作拈着胡须笑,又与奚桓拱手,“如此,小的往衙门里结案,这家尽可张办灵堂发丧,没什么岔子,就是请一万个仵作来验,也是这么死的,世兄尽管放心。”
    众人皆松了口气,眼瞧拂晓清晰,韫倩忙使莲心吩咐厨房预备酒菜,招呼这仵作吃,再放了赏才许他去。
    奚桓也再睡不得,要赶着回家换衣裳往刑部去,花绸将他送到二门外头,月色朦胧下,眼圈还是有些泛红,“你大表姐身上不好,这头又要张罗丧事,我就先不家去了,留下来帮她的忙。有劳你,闹得你一夜没睡,这会儿又要赶着往衙门里去,你午晌回去吃了饭,好好睡一觉。”
    “跟我客气什么?”奚桓趁四下无人,将她揽腰抱着,“吓着了吧?你长这样大,还没见过死人呢,这么座肉山,就倒在你眼前,只怕将你吓得魂儿都飞了。”
    “肉山”二字将花绸逗得笑了,奚桓提着灯笼去照她的笑脸,见她此刻脸上红红的,就显出左右两个红红的印子来。他把眉一拧,左右腮上摸一摸,“怎的有巴掌印,谁打的?”
    “就是那肉山!”花绸将脚一躲,一晚上的委屈恐惧都从眼里流出来,霪霪地下了一场泪雨,“没来得及告诉你呢,你大表姐为什么砸他,就是因着他打我,你大表姐急了,才找了个东西砸他。”
    “嘘……”奚桓将手指比在唇上,黑漆漆的园中瞧一眼,转过脸来,“方才怎么讲来着?就说是他自己磕的,免得有心人故意牵扯。”
    “噢对,我这一晚上迷迷糊糊的,又把那话浑忘了。”
    奚桓温柔笑笑,抬手在她腮上摩挲着眼泪,“快别哭了,椿娘还讲我没来前,你天不怕地不怕,要给人顶罪呢,这会儿又吓得这样。不哭了,喝了冷风进去,肚子要疼的。”
    花绸抽抽搭搭止了泪,奚桓却把脸色冷沉下来,“姓卢的做什么打你?”
    “他吃多了酒,走到屋里来不管不顾地打韫倩,我去劝了两句,他像是醉得厉害,就将我也打了两下。”
    “出这种头做什么?”奚桓彻底板下脸来,“倘或他今晚不死,你得被他打成什么样?往后遇见这种事,先打发人去叫我,别轻举妄动。”
    花绸点点下颌,推着他走,“快走吧我的大人,衙门还有事等着你呢,我这里帮着张罗完,你午晌回家睡一家,夜里再来接我回家。”
    “你如何知道我午晌就要来接你?话早早就说在这里。”
    她软软嗔一眼,把鼻翼吸一吸,声音还带着娇滴滴的委屈,“我还不晓得你?你必定是想我没睡觉,午晌就要来接我回家睡觉去的。可我这里真是走不开,你瞧见你大表姐的,现还坠着血呢,她没有爹妈来为她操劳,纵然庄大嫂子过来,也不知是打她什么主意呢,我不帮着些,谁帮她?”
    “你既如此说,我也不劝你,我夜里来。”奚桓走出去两步,又调头回来亲她,“别只顾着别人,反累了自己。”
    这厢应下,他便打着灯笼走了,渐渐有天光在他背后亮起,花绸盯着那片坚阔的背影,好似理解了依靠是个什么——
    大约是一种莫名的心安,他不一定能为她解决所有的烦难,但他能让她不慌不乱不灰心,给她解决烦难的勇气。
    没几时天色大亮,另二房小妾随满府下人闻讯而来,扑在卢正元满身肥肉上嚎啕大哭,一个哭得比一个动情,“我的老爷、我天妒的老爷啊,怎的撇下我去了,恨不得我一头碰死随你去了,叫我们九泉下再做夫妻,呜呜呜……”
    “我个天杀的夫,你丢下这一家子不管,叫我们往后如何?你个没有心肺的,只顾自己往天上去做神仙,哪还管我们死活?”
    两个人将卢正元浑圆的肚子敲锣似的捶得咚咚响,倒像是嫌他死得不透,要活活将他捶死似的。
    翠烟在旁偷着乐一会儿,少不得去搀扶起来,“我的姐姐,少不得咱们姊妹命苦,放他去了吧,太太身上不好,咱们别只顾哭,也该帮着请了板,将他的衣裳收拾了装裹起来,请了亲友来发送才好啊。”
    韫倩早已穿好孝服,在榻上坐着,像是要起来,花绸忙一头去搀扶,一头朝三人道:“他几位娘,先别顾着哭,如今卢老爷没了,家中又无子侄,全靠你们帮衬着太太,哪里能乱了手脚?我看,先坐下来商议了,如何发丧,再使人去告诉两位姑娘姑爷一声,也赶回家帮个忙,可是这个理不是?”
    “是是是。”
    三人连应,也不是真伤心,场面上走过了,欢欢喜喜地坐下来商议着,一人管着外头请板子置灵堂;一人管告诉各方亲友;一人管家下人活计分派;韫倩就是个总把头,管着各方调度,又说:
    “我只恐病中难支撑,请花姑妈在旁帮衬几日,咱们都是常来往的,姐姐们想必也放心?”
    众人连应,“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劳累了姑妈,心里头过不去。”
    于是各自叫来下人,履舃纵横地忙活开,外头正厅上布置灵堂,四处借碗碟搭棚,闹哄哄不题。
    只说那头里樱九,因夜里睡得暗,刚起床妆黛。拣了支金灿灿的蝴蝶花钿递与丫头,美滋滋插花匀唇,镜中洋洋笑着,还做梦呢:
    “我算着如今太太肚子里的孩儿没了,姓卢的断不肯忍她,先将她的屋子腾出来我住,她搬到后头那间破屋子里住着。她是个犟牛脾气,身上又呼啦啦流着那些血,保不准受不得气,就一病死了,若如此,倒便宜。若她不死,我少不得在姓卢的耳朵里吹吹风,休她回范家,那里可有比我更恨她的,也是个死。”
    丫头歪着脸在瞧瞧镜中,并头乜眼冷脸,也十分算计得好,“从此后,这个家里少不得就是五娘做主,我伺候五娘一场,也算有了出头之日,少不得我娘老子都要来跪五娘的天恩呢。”
    “你侍奉我,也算尽心,自然不少你的好处。”
    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似这满副家业就由得她二人做主了一般,又是商议着打首饰置头面,摆屋子打家具。
    兴冲冲妆扮好,见门里进来个丫头,手上托着一套素缟。樱九瞥一眼,心道韫倩连几日都捱不过?便笑垂着眼去摸衣裳,“谁死了?”
    谁知丫头却说:“老爷昨夜没了,晨起请了仵作验过,是酗酒胸痹而亡。太太与几位娘正张罗治丧的事情,叫我来给五娘送了衣裳,好去哭一哭。”
    樱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骨头发软,手脚冰凉,一屁股落回杌凳上,“怎的好端端就死了呢?我昨日与他一道吃早饭,还好好的呢,他还吃了半条羊腿、一只糟鹅并一只烧鸡呢!我送他出门时,他还活蹦乱跳呢!”
    “就是这个缘故死的。”丫头见二人满面狐疑,将衣裳搁下,摆摆手,“仵作说,老爷素日吃得太肥,昨日出去,就吃了许多酒,心里怄着气,没上得来,就死了。”
    谁曾料黄粱一梦付诸东流,一夜间天翻地覆,樱九一下慌得没主意,脑子混混沌沌还如梦中。坐了半晌,方才回神,一脑袋急着想着法子,一行匆匆往那头去。
    进屋扑在卢正元身上,哭得比谁都凶,“你个天杀的!怎的说没就没了?叫我怎么活?你叫我怎么活?!我的老天爷、我的老天爷!你是要绝我!……”
    韫倩与花绸在榻上冷眼瞧着,没说什么,倒是翠烟袅袅娜娜过去,软手往她肩上一搭,“樱九,如何,我常对你说,人有得意时,必有失意日,我说得可有道理?”
    樱九抬眼瞧她得意的脸,顷刻只觉天旋地转,眼迷头晕,一下载到地上。翠烟使了两个小厮来将她抬回去,走到榻下杌凳上坐着,“太太怎么处置她?二娘三娘不必说,只要银子照旧使着,她们万事不计较,可她,与咱们终究不是一条心,留在这家里,反闹得大家不安生。”
    “我想想……”韫倩眼眶里沉淀着阴冷,“这里一堆事情,先办好停灵,我再想个好去处给她。”
    言讫,翠烟点头下去张罗,莲心端了药进来,韫倩吃过,脸上像是被药烘出几分颜色,比昨日瞧着好了许多。花绸窥一窥,笑问她:“你眼下觉得怎么样呢?”
    她帕子蘸蘸嘴,勾着唇一笑,“你放心,这时候就是叫我死我也不肯死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花绸朝床铺上那堆死肉瞧一眼,扭回头抓她的手,“好韫倩,就是这个道理,如今这个家尽是你做主了,你千万好好保养身子,你们这二娘三娘四娘都靠着你过日子,外头卢正元的生意买卖,纵有那些伙计掌柜,也终究是你拿主意。要我说,别的不要管他,等这事情办完了,你好好学着买卖上的事情,别叫白白的家业落在别人手里。你下半辈子,就算清寂些,总也没人再为难你,不缺银子使,这就是头一个要紧。”
    晨曦撒进来,将韫倩憔悴的面容柔渡几分神采,是了,别的都不要紧,第一桩要紧事是有吃有喝,无人欺负,养活那几个同样命苦的女人,才是她的责任。
    至于其他人或事,她不想了,也顾不得那许多,只把双目定定地望进虚空中,仿佛是把胸口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从身体里剜出来,丢弃,用一双麻木的眼只去望着前路。
    前路上,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到晚间,适才将正厅归置出来,外头搭了棚,满宅里张挂白幡灯笼,请了口黑檀棺材,将卢正元的东西装裹了,停放进去。
    管家赶到千虚观里请来几十个道士,道官掐算了前世来生,说是前世是个姓王的大善人,一世救济穷苦,因此今生托身这大富大福之家。又因今生淫奢无度,来世算准了投在城西姓冯的一贫寒人家,一生苦学,功名高至宰辅,八十寿终。
    妻妾听后,赶着又装模作样哭一场,烧香焚纸,开了法事,满府锣鼓喧声,唱诵嚷嚷,天黑下来。
    樱九午晌便醒过来,只是腿软,借故卧床不去。时下趁着开了法事,府中忙碌纷扰,忙使丫头收拾包袱皮,要趁夜逃出去。
    那丫头一行打点些金银首饰,一行问:“你跑到哪里算?你虽有父母,可都在范家,你是陪送到这里来,就是跑回范家,这里也能打官司将你讨回来。”
    樱九换下素缟,装扮得简简单单,嫌她装得慢,去妆台将一个匣子全往床上倒,“我既跑,自然不叫她们抓着,我有个表哥在西门外大街上挑担做买卖,我先跑到他家,等过两日,再与他一道跑到南京去。”
    “你那表哥可不可靠呀?”
    “这时候,哪还管得了许多?”
    那丫头想想,生怕她跑了,被韫倩问罪,便一把将她拽住,“依我说,你还是别跑了,她们敢拿你怎样呢?未必还敢打死你不成?闹出人命官司,看她们如何开交!”
    “不是这么个说法,”樱九急得额心发皱,“她不敢打死我,也不会叫我好过,给我卖到哪里去,有的是苦日子叫我过!我不跑,迟早都是个死!”
    言讫,不管不顾地囫囵收拾了些钱财,预备趁乱摸出府去。谁知那丫头是个背信忘义的,只怕替她担罪,前脚趁她出去,后脚便跑到韫倩屋里告诉。
    花绸不听还罢,一听便有了主意,“这是上赶着叫你发落呢,你想想,你要处置她,还怕没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叫她家里人打官司。眼下你叫人去把她拿了,她偷盗逃奴,不正好处置了她?”
    韫倩思来,十分如意,一面吩咐莲心叫小厮将樱九堵了,一面打发人去叫翠烟,撑起病体,与花绸三个一道往外头去。
    天色昏沉沉的,将黑还蓝,樱九走到角门上,见门开着,定是进进出出的赶着外头运办东西,正好便宜了她。心里想着,摸出两锭银子来,恰是十两,预备给买通门上两个小厮放她出去。
    不想绣鞋刚跨了一步,四下里陡地蹿出两三个人小厮,将她左右擎了。前头灯笼一晃,见韫倩等人带着丫鬟走来,“把包袱打开叫我瞧瞧,都偷了我家什么东西。”
    就有个小厮掣了樱九怀内的包袱,打开来瞧,金银头面外加五十两银子。翠烟抱着胳膊冷笑两声,“这些东西合算起来,也不下百两,好大的胆子,老爷才没了,你就卷着家里的钱财想和野汉子私逃!”
    樱九一时说不出话来,眼一转,张口要辩解,韫倩便乜她一眼,唇上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往南京去?正好了,我听说南京有条秦淮河,那里的日子新鲜,我送你去,你往后千万记着我的好。”
    骤听,樱九将左右闪了,一把扑到韫倩裙下头,抱着她的腿央求不迭,“太太、姑娘!姑娘,瞧我从前伺候您一场的份上,好歹留条活路吧,别将我卖到那地方去,我往后一定吃长斋念佛,记挂您的好处,求您给条生路!”
    韫倩冷眼一抬,似笑非笑,不睬她。倒是莲心打后头钻出来,照着她肩头一脚踹,“猪油蒙了心肝的东西,还想欺负了姑娘去,可见报应不爽,叫你有这下场。听说秦淮河上千百家青楼窑子,你这样不通诗文的,只配到往那最下处的地方去!把她锁起来,明日就叫个南京的牙子来,卖了她去!”
    三五个小厮上来,拖着进去,哭声埋在震天的金锣木鱼里,隐没随夜兜落下来,无声地湮灭。至此,方了结一桩公案。
    一更天,道士歇了,几房小妾轮流守灵,韫倩身子不好,歇在屋里,花绸陪着说话。
    听见外头小厮来说奚桓来接,她便辞去,“你好生歇一歇,明日女儿女婿到了,也替你分忧。你听我说,不要吝啬,或者铺子或是田产,分她们一些。一是外头瞧着好看,二是她们也服你,往后不给你找麻烦,日后你老了,也总要照管你一二。记着我的话,我明日一早再来,睡吧,啊。”
    “嗳,”韫倩难分难舍,床上拉着她的手,到她站起来走,还舍不得放,“你明日千万记得早来啊,我吩咐下早饭,你到这里来吃。”
    两个人红了眼圈,丢开手,花绸便去了。到上了车,眼一眨,便掉出滴眼泪来。
    奚桓见了,忙搂在怀里,“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呢?我瞧这姓卢的死了,他那几房妻妾可都不伤心,你怎的反倒伤心起来?敢是脸上还疼?”
    车轮咯吱咯吱转着,走出长巷,街市尚有余嚷,花绸落寞地摇摇头,把眼泪擦了,不由嗟叹,“你大表姐命苦,人死了丈夫,都是哭还哭不过来,我倒替她松口气。可这气也松得叫人伤心,她要是有爹妈疼,何至于落到卢家,年纪轻轻,孩儿没了,又做了寡妇,往后几十年,有得熬。”
    伤情起来,又是一滴眼泪,洇得奚桓心软,将她紧紧抱着说笑,“早起在大表姐屋里见到那个女人是谁?”
    花绸倏地仰起脸,鼓着塞,抬手掐他的下巴,“你问什么?未必你见人美貌,心里惦记上了?我可警告你,人在丧期呢,你要是动什么手脚,我就去顺天府报官,将你捉起来打一顿!”
    “你想到哪里去了?”奚桓抓了她的手,俯下脸来,“啵啵”往她嘴上连啄了两口,“你吃醋了?”
    她退出怀抱,端起腰来,“没有。”
    奚桓歪着眼看她,是面正眼端,十分正经。她素日里不爱吃醋,再贤德也没有,说起碧乔胡同的姑娘来既随意又带趣。如今这副端正模样,叫奚桓好不高兴,“你就是吃醋了,我的乖,快多吃一些,你心里酸,我心里就像抹了蜜似的。”
    花绸睨他,见他嘻嘻笑着,两个瞳孔里倒影着自己,心里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于是“噗嗤”一乐,抬手掐他两片腮,“我不高兴,你反倒高兴了。那是卢正元的第四房小妾,叫翠烟,你问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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