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朱厚照喝得不省人事,羽衣才笑着把他拎起来,被拎在手里,他还迷迷糊糊着说着醉话。羽衣似乎也喝得有些多了,脚步虚浮,但仍然是有把这个不靠谱皇帝送回宫中的能力,他一个闪身没了踪影,偌大的宅子中,只留下起画与思镜,和那些皇帝赏的丫鬟婆子。
喜帕早就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新娘子一身红衣,却也满身酒气,这酒劲上头,更显得年轻的面庞娇艳,起画心中不由躁动,便低头吻住了那勾得他难以自持的唇。
起初的日子是快活的,妖物又不遵守人世的叁从四德,身后又有皇帝撑腰,起画带着思镜四处游山玩水,带她见识遍了曾经困在那深墙之中,甚至匮乏的想象力都无法将其凝为画面的美景。
即便正德十六年朱厚照去世,她的公主封号被夺,对于妖来说,这依旧构不成任何难题,两人所幸四海为家,见哪里风景如画,便在哪里居住,看腻了再寻下一处便是。
不过或许是人妖终究殊途,对于思镜来说,唯一的遗憾便是她不曾怀过孕,不过于她而言也只是小小的遗憾罢了,因为她获得的更多。
然,而后的故事,便是话本中未曾向众人揭露的现实。
“起画。”思镜坐在镜前,她反复端详镜中的自己,“你来看,我这鬓边,可是有了白发。”
起画弯腰从身后环住她,环住她依然柔软的腰肢,将下巴放在她的肩窝,笑道:“哪有,我没看到。”
却是伸手偷偷将那白发变黑。
思镜再看镜中,似乎刚刚是自己的错觉,左寻右看,好像真的没有。
“今日新开了一家餐馆,听说不错,我带你去可好?”起画看她这样,便转移注意,思镜一向爱吃,听了这话,立刻将刚刚的忧虑抛到脑后,连声答应。
二人又亲热地手挽着手出了门。
有起画在,钱的事情是从来不用担心的,二人寻了一个上好的包间坐定,也不问价,直接让店里的伙计把招牌好菜都上一遍。
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起画一向体贴,便先夹了一筷子放进思镜的碗中,目光温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上完了菜本打算离开的伙计看了这一幕,不由得多嘴了一句。
“夫人,您可真真是有福气。”
一句话说得思镜红了脸,然后下一句话,却让她从天堂瞬间落入了地狱。
“您的儿子可真孝顺啊。”
她的手抖了一下,一碗米饭就这样打翻在地,连同刚刚起画夹入她碗中的鱼片,西湖醋鱼,据说是杭州最着名的一道菜,也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白嫩的鱼片就这样滚过到地上,沾了灰。
思镜的脸色如纸一般惨白,她的唇颤抖着,手也颤抖着。
伙计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一时也不敢再吱声,安静地退了出去。
“这伙计的玩笑开得真是不好笑。”起画温柔地摸了摸思镜的头,她的袖子刚刚被汤汁弄脏,他拿起手帕为她擦去污渍,然后起身叫外面的人再上一碗米饭。
“起画。”思镜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她觉得自己叫出这个名字,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但她依然强撑着,注视着那张如春日桃花一般饱满的年轻的脸,轻声问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大了?”
起画仍旧笑着:“我不知,因为对我而言,年龄是没有意义的。”
“我今年……”思镜艰难开口,“已经四十有五……”
“那又如何?”
“你与我走在一起,像母子一般……”
“那是因为凡人皆被虚像所困。”
思镜突然站起,她情绪激动,挥手将面前的饭菜推落在地,刚刚还精美的菜肴,此时随着碗碟的破碎,落在灰尘之中,很快看上去如同泔水剩饭一般。
“我就是凡人!!”她崩溃大喊。
食客们纷纷侧目,起画不得不站起身来向周围的人道歉。
“这老妇怎么了?”
“莫不是失心疯了?”
“儿子这么孝顺还发疯?”
“我儿子要是这样,我做梦都笑醒。”
“老妇,他们唤我老妇。”思镜流着泪抬头,泪水划过她凹陷的脸颊,划过她脸上的沟壑,划过她松弛的皮肉。
“思镜。”起画忙将她抱在怀中,但看她情绪依然激动,不得不施了一个简单的术法,让她暂时睡去,然后用衣衫遮盖住她的身影,匆匆返回家中。
自那日后,思镜便不再出门,甚至将自己锁在房中,不愿与起画相见,起画只能日日将吃食从窗口送进,再安排婆子进去收拾打扫。
直到一日,放在窗口的吃食居然分毫未动,而房门紧闭,无论如何敲门,都没有一点声响,起画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用术法直接移至屋内,看到的景象却令他肝肠寸断。
思镜倒在床边,头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早已没了气息。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颤抖着走到思镜的身边,只是在无数漫长的岁月中,他总是痛恨于身为妖而特有的记忆力,他记得思镜摔倒的角度,她冰凉身体的触感,紧闭的眸子,充斥着鼻腔的血腥味,记得她身上穿的衣服,竟是他们初见之时那件宫女的服装,记得她的双螺髻,上面居然还插了一朵不知道哪里寻来的桃花。
桌面上静静地放着一封遗书,只有四个字。
“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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