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她,碎发遮挡了原本熠熠生辉的明眸,肌肤失去了少女空间应有的光泽,以往丰盈红润的嘴唇干裂起皮血色黯淡。
几时到了这般地步,阿羽早已放弃了关心,此时只有复仇后的激动和无尽的疲惫。
打斗留在她脖子上的掐痕清晰可见,淤血深红发紫,形状似张开的巨爪。
她惨然地笑笑。
鬼头真的被自己结果了吗?对方现身和即时复仇来得太突然,她甚至都忘了去确认,在乌鸦的拳馆闯下如此弥天大祸,相当于捅了巨型马蜂窝,下一分钟下一秒怎么继续,阿羽没有计划过,入册受把?还是逃跑?也许在那之前,肥佬田之流早就先一步把她截杀于此,落得与安淇同样凄惨。Po⓲d.coм(po18d.com)
可是那又怎样呢?一切都拜罪恶的叁合会所赐,一切都源于命运,过去漫无尽头的追凶过程中,她有着随时赴死的觉悟。
轰地一声,盥洗室的门被撞开,果不其然,肥佬田已然寻她多时,该来的还是逃不过。
“揾半天你躲喺呢度,你以为能活着走出去?”
肥佬田摊开一把折迭短刃架在她眼前,气急败坏地上前威胁道,看得出他内心极度慌乱,又刻意故作镇定,跟班们在身后,表情也带着惊悚不安。
“肥佬田你几时胆生毛了?敢喺黑虎动手?”阿羽一改往日的沉默低调,讥讽地嘲笑他,并把他肥硕的手往旁一拍。
“今日你攋嘢啦!跟我走!”
几分钟后,阿羽被肥佬田等人胁迫着,出现在拳馆后门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型车库里。
十来个人围住她,手里抄着各式家伙,酒瓶、棍棒、小刀这架势多半是走不掉了。
黑虎拳馆的人在主场被打死,往小了说不免要破一大笔财才能平息此事,往大了说,这乌鸦是道上出了名的暴戾狠辣,保不准就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过档的希望破灭,肥佬田绝不想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丢在这里。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恶狠狠地指着阿羽:“叼你老母嗨,你个贱货一开始就打算揾我笨七咩?”
既然撕破脸皮,阿羽也无需伪装,她嘴角上扬,冷笑道:“係啊,又点样?咁星仔、阿乐、和大黑明呢?你将佢哋几个揾嚟送死,都係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讲乜啊?你哋边个冇收咗我钱,你话反悔就反悔!”
“田寿辉…”阿羽攥住拳头,嗓音放低:“为了过档扎职,洗马榄丧尽道义,你不过一条福生嘅蛆。”
肥佬田嘴一歪,眯起眼睛:“你话边个係蛆?哼,我做大佬,叫细靓做事,天经地义!出嚟蒲呢哋规矩都唔懂,一个条女仲想笼里鸡做反啊?要杀你比捏死蛆还容易!”
“唔使讲啦,认你做老大嗰日就知当初要进福生,你堵死恩师嘅门,叫佢活活喺桑拿房里被砍死,去年水蕉朗青差D被冧,都係你从中作梗;冇咁大头要戴咁大顶帽,同洪兴争鱼市档,怕连累到自己,转头就出卖细飞,佢跟咗你几多年,你对得起佢吗?”
阿羽细数肥佬田的恶行,并注意着他的表情:“我刚进你堂口就想让我做老举,不愿意就处处针对,我替你睇场收账,开片第一个挡,你点对我?而家想去东星扎职,就推我出去做肉鸡被打死。田寿辉,做大佬,你也配?”
一番指控说得肥佬田半刻接不上话茬。他眼珠左右晃动,提高嗓门:“别喺度吱吱喳喳,我马上送你和佢哋一同死直!”
“哼,你悭D啦。”阿羽轻哼:“你身边呢哋几斤几两我仲唔知?你要劈我,不如想想点同你嘅好兄弟乌鸦交代。”
肥佬田咬牙切齿:“你好巴闭啊,你早唞就可以交代!动手!”
一声令下,那数十人步步逼近,阿羽赤手空拳,找不到任何能够防身的家伙,只得摆开防守架势准备与之鱼死网破。
正当围殴在即,车库入口那头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和说话声。
“佢哋喺呢度!”
一大批人骤然浩浩荡荡地集结出现,把狭小的车库塞得水泄不通。肥佬田等人惊恐地转身,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推开前排,踏着跋扈的步子朝他们走来,看那肌肉健硕的身材和傲人的长腿,不是乌鸦这魔头还会是谁?
“哎呀~我呢哋细佬好唔懂事。”乌鸦带着磁性无比的嗓音嬉皮笑脸地说:“啱我话要请你食宵夜,佢哋讲一唔小心揾唔到咗你,点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啊?”
肥佬田暗自叫苦,这煞神来的可真是时候。
“乌鸦,听我说…”他急着要开口解释。
“哎?”没等肥佬田说完乌鸦抬手制止了他,歪头朝被包围的阿羽看了过去,鼓了好几下掌:“厉害啊~田兄,你们在做乜,开庆功宴?这也不是个地方。”
“…乌鸦,你听我解释,呢条冚家铲唔听我话,同我无关呐,我而家劈冧佢,俾你一个交代…”
肥佬田忙不迭地为自己开解,不过这在乌鸦听起来很没有说服力。
“哦,就是说,你同你细靓联合起来摆我一道咯?”
“唔係这样!听我说,今天嘅事我来负全责,你拳馆有乜损失我都包了….”
乌鸦用鹰鸷般的目光盯着他,打断了他的辩白:“肥佬田,你做的那些生意能赚几个钱我很清楚,一个打仔而已,小小着数我冇所谓,不过刚才你细靓废了我亲自教出来的人,传出去我乌鸦可以唔要面,今后黑虎拳馆点仲喺黑市拳坛立足开张?”
肥佬田自知这次摊上了大事,仍拼命地解释:“真的不关我的事,前叁个肉鸡不是好配合吗,吖?她自作主张,我也是被摆了一道,你相信我!”
“嘁~”乌鸦嗤之以鼻:“行了,那几个肉鸡简直笑话,丢在休息室你不管,医药费我出啊?赢咗丢光我的脸,你仲好意思说。”
阿羽不动声色,眼下事态棘手复杂,乌鸦的出现让她更加无路可走,当然肥佬田的境况也不比她好哪去,总之够他喝一壶的。
“乌鸦!你说过我哋两个係自己人,我弄死她先,剩下的事你说点算就点算。”
“弄死佢?肥佬田你搞砸了还要找替死鬼?”大魔头存心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下山虎就是得理不饶人,肥佬田惊觉今天这关属实难过了,便沉下脸来,试图把字头和名号掏出来压制对方。
“陈天雄,过河拆桥过分了吧?我哋两个的老顶也有几分交情,睇骆生的面子上,你让我先处置她,之后的事都好说!”
被直接叫出了名字,乌鸦凶相毕露,宽阔的M型嘴唇不自觉向上勾起:“嗬~真是能说会道,跟我谈条件,东星坐馆都敢拿来挡身,你大概是活腻了?”
“你…你…你要做乜?!我告诉你…别乱来,难道想挑起福生和东星的矛盾?”
这话可把乌鸦说乐了:“呵呵,田寿辉你老几啊?你倒是说说看,你那些暗地里偷鸡摸狗的破事,福哥知道了会点处置你?”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是吗?”肥佬田还在赌对方是否会动真格。
闷热的车库空间,似乎一点就要炸。
乌鸦把头发朝边上一撩:“搞定你我可以同你阿大去商量,我今天就当给福生清理门户~顺便教教你什么叫「饭可以暴食,话不能乱说」。”
说罢乌鸦手一挥,他的狂徒们瞬时纷拥而上,肥佬田的人真刀真枪打起来,战斗力几乎等于零,只能被迫边退边招架。
车库里打斗声四起,肥佬田笨拙肥胖的躯体,不得不在求生的关头努力地快步挪动,他眼看着自己要被人群淹没,只能转身求他最不想求的人。
“细羽,帮我…帮帮我,救命,我唔想死,我係你大佬啊…”他整个人扑倒在地,死死抱住阿羽的腿,汗液和眼泪蒙得脸上到处都是。
“田寿辉你也会有今日。”
阿羽生出恶有恶报的快感,打心底厌恶这只肥猪,可眼下形势危急,自保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这卑鄙小人,她用力挣开肥佬田,在一片厮打中寻找机会突围。
混乱中她出手打倒几人,肩膀不慎还挨了一棍,总算瞅住空袭,从左侧突破过去。
然而没跑几步,又有几个人向她堵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正是下山虎乌鸦。
一名戴眼镜留长发的古惑仔拿着钢管横在面前拦住她,其余的排成人墙阻止她通过。
乌鸦昂着头似笑非笑,那对鬼眉压眼的双瞳向她俯视,就像深渊巨口要把她吞下。
“瘦骨仔~”他摄人心魄的声音响起,阿羽不禁有些汗毛倒竖。
“闯咗祸就想走?嗯?”
阿羽在墙边无路可退,蒙混过去是不可能了,她竭力使自己镇定,喉咙沙哑地说出两字:“让开!”
众人面面相觑后起了哄:“係个条女嚟?!”
“我就说点长得好秀气,你叫乜名?”乌鸦伸手就要去抬她下巴,被阿羽挡开。
“够劲够姜!我钟意,喂,你到黑虎帮我打拳赛点样?”
开什么玩笑,阿羽对他这类危险黑道分子没有任何好感,应该说极为痛恨,避之唯恐不及,不要说扯上关系了,打拳赛更是无稽之谈。
她不予理会,拨开乌鸦,却被对方钳住衣领一把推到墙上按住。
乌鸦孔武有力,阿羽使出蛮劲推不开他。
他慢慢靠近,对她上下打量了几眼,阿羽感受到对方鼻腔的热息呼在她脸上,阳刚的面庞夹带邪气,身上大块的古铜肌群散发着撩人的温度,她难为情地撇开头。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同肥佬田唔妥我都唔介意,你只要肯过嚟黑虎打比赛,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所有的烂摊子我全部摆平,你觉得点样啊?”
阿羽把乌鸦的手往旁用力甩开,乌鸦也适时松了劲。
“我不要。”她倔强地给出否定的答案。
“你不会以为一走了之就没事了吧,别说我不会放过你,想想福生知道了会不会来找你?”
“乌鸦,你吓唬我?别挡道!”
“喂,我大佬俾你面,你最好识相点!”一旁的眼镜男凶恶地指着她。
身后传来铁械掉落在地板上的金属撞击声,斗殴渐渐平息,肥佬田没了动静,不知生死。
阿羽强迫自己镇定,慢慢沉着冷静下来,正视乌鸦:“要没有今次拳赛我点样仲揾不到鬼头森,说起来真要感谢你,盲猫撞着死老鼠让我报了仇…”
她到底是如此铁骨铮铮,毫不畏惧接着说:“既然解决了,要打要杀随你便。”
“咁样讲,你认识鬼头?”
“我冇必要同你讲咁多,就算唔係今日,我都迟早揾到佢。乌鸦,你要么让开,要么杀了我。”
乌鸦依旧笑着,不置可否:“好啊,想同你老大一个下场,成全你。”
站在东星下山虎的地盘,孑然一人孤立无援,生杀大权握在他人手中,阿羽就在这几秒接受了这样的宿命。
她双手推开眼前的人,毅然往车库门口走去,脚步放慢,屏住呼吸,等待身后的杀戮来临。
十几步的路程安静得出奇,而想象中的风暴并未如期而至。
直至车库大门,她忍不住大口吸气并转过身来。
一票人未动半寸,那个乖张的下山虎叉着双臂,拱起嘴角淡定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她。
整个场面太诡异,阿羽自己都不敢相信,鬼使神差地问了乌鸦一句:“鬼头…他死了吗?”
乌鸦没有说话,只见他慢慢举起右手,竖起大拇指倒转朝下。
他放走了她。
那一夜,阿羽沉沦在无数梦中。
她梦见多年前和安淇在大帽山看日出有说有笑,转眼间安淇在她面前风化为骷髅;
又梦到素未谋面的父母,他们的脸无法看清,阿羽在他们身后追逐却怎么也追不上;
还有乌鸦,在梦里这个男人周身燃起熊熊火焰,那炽热灼烧的痛感太真实。
……
混沌中醒来,阿羽脑袋一阵眩晕,望着上方的床板,才发觉自己躺在家中,屋内没有开灯,窗外雨点有节奏地打在玻璃上。
水滴朦胧,街边鳞次栉比的霓虹灯闪耀着异样的光彩,透过窗户映照在她脸上,原来不知不觉已昏睡了整整一天。
她打开房门,小厅中光线暗淡,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坤叔正在摇椅上酣睡,阿羽不忍去打扰,悄悄为他盖上薄毯。
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地结束了么,5个年头,最后如此般快意恩仇。
福生那边似乎没有动静,警察没有找上门,东星那个残暴的乌鸦也就这么算了?她想起这人就不舒服,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人生并不能像戏里所演绎的那样,在大风雨过后有着完满的收场。
除此之外,阿羽还不得不面对另一个现实的问题。
若干年的社团生涯,使得她不知怎么继续新的生活,曾经优秀的学业早就放弃了,如今摆脱了字头,在香港又有什么营生能适合她这种有不正常经历的人呢?
该何去何从,她陷入了迷茫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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揾—找;喺—在;係—是;呢度—这里;胆生毛—胆子大;攋嘢—摊上事;
叼你老母嗨—x你妈B的;揾笨七—原意为占便宜,文内有坑人的意思;
点样—怎么样;咁—那么,这么;佢哋—他们;你哋—你们;收咗我钱—收了我钱;
过档—换社团;扎职—提升地位,升职;洗马榄—搞自己人的钱;
边个—谁;细靓—小弟,马仔;出嚟蒲—出来混;呢哋—这些;
条女—女人;唔使—不用;嗰—那;冧—放倒,死;冇咁大头要戴咁大顶帽—不自量力;
老举—妓女;睇场—看场子;开片—打架;而家—现在;喺度—在这里;
你悭D啦—你省省吧;巴闭—牛逼;早唞—晚安,早点死;啱—刚刚;
冚家铲—全家死光;俾—给;着数—油水,好处;点算—怎么办;字头—社团;
老顶—老大,龙头;係个条女嚟?—是个女人来着;够劲够姜—够厉害够辣手;
唔妥—(与谁)过不去;俾你面—给你面子;盲猫撞着死老鼠—歪打正着;咁样讲—那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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